第74章
郭夫人脸色大变, 失声问道:“你……你们是打算仗势欺人吗?即便你们成了贵人, 也不能这样啊, 我们是良民百姓,我们……”
张翠珠没想到两个表妹是为了救她而来,当下眼泪哗哗往下流,只握着香香的手哽咽起来。
柳絮乡只是个小乡村, 平日并没有什么贵人过来,这会儿里长们得了消息,都纷纷赶过来,想瞧个究竟。
郭夫人眼咕噜一转,一下子躺倒在地,哇哇哭道:“天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我郭家从不曾违法犯纪, 可你们瞧瞧,我这儿媳妇, 娘家表妹攀了高枝,她便以为自己也能飞上枝头了……”
岑氏气愤不已, 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妹子嫁到你们家来,吃得了苦耐得了烦,可是你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郭夫人不依不饶,嚷道:“我如何对她了?自个儿没用, 生不出孩子,还见天儿挑拨我儿与兄弟们的关系,当真是不守妇道!”
香香冷然道:“既然夫人觉得我表姐甚是不懂礼, 那也正好,且将休书拿来,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各不相欠!”
郭夫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衣衫都滚得脏乱不堪,只嚎啕大哭起来。
郭老二跟着弟弟匆忙赶回来,就见香香与小寒二人气势汹汹,张翠珠瑟缩在岑氏身后,而自己的亲娘则在地上打滚。
他怒不可遏,一把拽过张翠珠,伸手便是两耳光,怒骂道:“你什么意思?与你娘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俺娘啊!”
香香气愤不已,上前拉开他说道:“我们在这里,你都敢打她,若我们不在,她岂不是被你们给欺负死了?”
郭夫人这会儿才站起来,拉着郭老二说道:“老二,你可别,他们是洛城来的,号称都做了什么乡郡了。他们仗势欺人,咱们如何能抵挡?只可怜咱们家没个好亲眷,有那么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攀上个高枝……”
小寒听她嘴里不干净,明嘲暗讽就是说香香勾引王爷的事情,哪里能忍,索性将衣袖掀起来,上前冲着郭夫人就是一顿揍。只后悔今日为了撑场面,衣衫太过繁复,这袖子掀不起来,甚是不好发挥呢。
郭老二见亲娘被打,心疼得无以复加,哪里肯罢休?当下也要去揍小寒。
那些街坊与里长乡长们,虽对家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见着郭家要打乡郡,自是不敢不管,忙上前拦了。
郭老二气不过,嚷道:“你们……你们官官相护,就是这样看着我娘受欺负吗?”
乡长不得不站出来,说道:“寒乡郡,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也确实于您名声不利。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小寒出了气,便也收了手,忍住心头的气,理了理衣襟,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模样。
郭夫人泪水涟涟,拉着乡长说道:“乡长大人,您瞧瞧这是什么事儿啊。咱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欠谁的,也不伤害到谁,怎的……怎的……”
乡长端着笑脸,冲小寒说道:“乡郡,这本来就是家里长短的事情,休妻这事……除非郭老二愿意,不然也不能逼着不是?”
小寒愤然说道:“乡长,你刚刚也瞧见了,郭老二当着咱们的面,都能这样对我表姐呐……”
乡长笑道:“这事是郭老二的不是,郭老二,你快快过来,给你媳妇道个歉!”
小寒说道:“这可是动手了唉!”
乡长不以为然说道:“也不重,不碍事的。”
香香坐在小寒身边,冷冷的看着一切,旁边有妇人轻笑的声音传过来。
“就是,不就是两耳光嘛,要我说啊,郭家儿媳妇也是傻,不晓得躲?”
“她一向傻,这男人在气头上,哪有不动手的?女人嘛,忍忍就过去了,还闹得这样难堪。”
香香站起来,勾唇冷笑着看着那群妇人,说道:“听诸位妇人所言,想必你们在家中,是经常被你们的相公揍的吧?”
便有大胆的妇人站出来说道:“男人辛苦些……忍……忍忍不就行了,何须这样,上纲上线的?”
香香反问道:“辛苦?你家男人做什么营生,这般辛苦?是插秧种地太累了?还是喝酒吹牛太累?”
农户多以种庄稼为主,但并不只是男人耕种,女人不止劳作,回来还要烧火做饭,操持家务。
她又回头问道:“乡长大人若是这么说,所以你在家中,也常常对自家夫人动手?”
乡长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香香摊了摊手,说道:“男人不将女人当一回事,可最叫人揪心的是,最为难女人的,往往不是那砸在身上的拳头,而是你们这群妇人嘴里吐出恶毒的话!”
张翠珠泣不成声,就不能言。
郭夫人心道不好,索性走到张翠珠身边说道:“翠珠,凭良心说,咱们对你也没有那么坏,是吧……你想想老二,你与他自幼相识。翠珠,当初若非是老二,你那娘家二婶,早就想法子将你拿去换亲了呀!”
张翠珠瞟她一眼,咬着牙没做声。
郭夫人又道:“更何况,若你表妹们当真用强权来迫我们休妻,这名声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张翠珠一滞,抖了抖,抬头看看小寒与香香。是呢,表妹们在洛城,想来也是艰难,若因她的事情,叫她们被人说嘴,岂不是更糟?
郭夫人见有戏,忙说道:“乡郡啊,且先听听翠珠的想法吧,她与郭老二,也是那个什么什么青梅什么竹子,对吧。”
香香忙上前拉住翠珠的手,说道:“表姐,有我与小寒在,是决计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将来,你便跟我回洛城去……”
张翠珠推开她的手,摇摇头说道:“我……我不……”
香香一愣,问道:“为什么?”
张翠珠说道:“香香,小寒,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可是我不行,香香,若我被休弃,将来我兄嫂的孩子们,要怎么办?还有,我这辈子又要怎么办?”
香香一愣,问道:“表姐,难道跟着我们,你还会担心吗?不管怎么样,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啊。”
张翠珠吸了口气,摇摇头:“叫我一辈子守在庙里,我也是不愿,又何必那般麻烦……”
郭老二见张翠珠不愿,也松了口气,到底他还是懂事些,耐着性子说道:“表妹们无需担心,往后我一定好好待她……”
香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与小寒二人相携,准备离去。
岑氏见状,忙小声安慰道:“香香,小寒,你们且放心,如今你们身份不一般,冲着你们,郭家也不会对翠珠怎么样的。”
香香只觉得心寒,郭老二因她们才对表姐好,又哪有一分一毫的真心?
郭老二便要牵住张翠珠,想与她一起出去送人,只张翠珠挥开他的手,是半分颜面也不想与他,满怀愧疚的送香香她们出去。
一壁走,一壁细细问岑氏:“嫂嫂,孩儿可取了名?”
岑氏摇摇头,又回头看看郭夫人,将声音提高了些许,说道:“翠珠啊,孩子还没取名呢。不过公爹说了,先叫个宝儿好了。回头你回去瞧瞧娘,也可好生抱抱宝儿,论起来你还不曾见过这孩子呢。”
张翠珠知晓往后的日子,不会那样难过,到底松了口气,又关切的问道:“我爹娘一切可还好?”
岑氏说道:“公爹年纪大了……婆母最近身子也不好。翠珠,你可要回去瞧瞧他们?”
张翠珠又瑟缩一下,眼神暗了暗。她如今形容憔悴,若回去,只叫娘亲平添了担心。便摇头说道:“我过阵子再回去,嫂嫂帮我好生劝劝娘,便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好生养着。”
岑氏点头说道:“如此也好。你自个儿要当心,咱们做女人的,若自个儿不心疼自个儿,便在没人心疼咱们了。”
郭夫人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只恨得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寻思着等那乡郡二人走了,还是要叫儿子好生教训教训儿媳妇才对。
偏生郭老二傻里傻气,还乐呵呵与香香小寒二人道别。
只这别尚未道完,香香拉着张翠珠依依不舍,远处一匹马疾驰过来,原来是明杰。
明杰翻身下马,冲着香香与小寒行礼说道:“夫人,乡郡,你们脚程着实快,我这快马加鞭日夜不歇,还是在这儿才寻到你们。”
香香见他气喘吁吁,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明杰喘了几口粗气方道:“是……是朝廷下了律令,往后女子可单独立户,而且从今往后,不仅是男人可休妻,女人亦可主动和离!”
香香大喜,虽则女子还是不能休夫,但女人能和离,已是前进了一大步。
明杰又道:“夫人,律令明言,和离的妇人可立户,亦可再嫁呐!”
小寒激动不已,说道:“姐姐,你瞧,你的话,皇上真的有听进去啊!”
乡长听他们谈论政事,还听闻皇上竟听了香香的话,哪里还敢不在意,只越发恭敬的说道:“恭喜颜夫人,贺喜颜夫人……”
明杰长吁一口气,说道:“王爷知道消息,是命属下马不停蹄,要将这律法卷书送到您的手中,说您是有急用。”
香香取过卷书,笑着点头说道:“王爷有心了。”
明杰又道:“还有个更令人高兴的事情,皇上命三法司继续编撰,是打算更改关于商户部分。估摸着等一阵子,往后咱们商人,亦可参与科考了。”
香香抚掌笑道:“商户从仕,向来是不允的,我原也不指望这样快便提出。只没想到,皇上竟然也是如此想。我当真是高兴,原本大齐兴教,便应如此,岂能厚此薄彼?”
明杰抿唇笑道:“夫人不曾提,不代表旁人不曾提嘛。”
香香这才反应过来,后头不晓得是秦瑞下了多少工夫。当下不由得红了脸,只默默说道:“他有心了。”
小寒噗嗤笑起来,用手肘拱了拱姐姐,说道:“王爷待姐姐,何时都是有心的。”
香香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张翠珠,将手中的卷宗递给她说道:“表姐,如今律法已改,女人亦可和离,于娘家后代无碍。且女子可单独立户,即便和离,也不用青灯古佛。甚至于,律法早就严明,女子可做工,若表姐愿意,我颜家布行染坊,时刻为表姐敞开!”
郭夫人这下慌了神了,上前拉住张翠珠说道:“翠珠,翠珠,什么劳什子和离,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生是我郭家妇,死也得是我郭家鬼。”
郭老二亦是惊诧不已说道:“是啊,和离和离,你何曾听过大齐有和离的例子?这根本就是违背……违背人伦……”
小寒冷笑道:“律法都改了,你还要这样说,莫不是觉得圣上不圣明?”
郭老二张口结舌,支支吾吾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翠珠,我不同意,绝不同意和离。”
张翠珠甩开他的手,坚定的说道:“你若不同意,我便将郭家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从前我爹求你们给休书,你们不愿,今日……”
她哗的一下流出眼泪,却是泪中带笑,说道:“大齐当然没有和离的先例,不过我两位妹妹,为了大齐泰半女人请命,我便来开一开先例。说不准,往后便有书中记上一笔,说我张氏乃和离第一人!”
香香握住她的手,说道:“表姐……”
张翠珠笑道:“表妹,再嫁我是不愿的,不过免不得要叨扰你,跟你们一道去洛城了。这柳絮乡,我这辈子算是呆够了。”
郭夫人厉声道:“我不同意,不许和离!乡长大人,我们要休妻!”
乡长此刻哪里还敢听她的,只说道:“之前是你们不肯休妻的,更何况,如今张氏有正当理由,且安排安排,今日便将和离书给写了吧。”
小寒冷笑一声说道:“更何况,休妻的话,我表姐论得上七出哪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