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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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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安得壮士挽天河

熙宁五年七月,宋军进驻武胜, 建为镇洮军。迁王韶为右正言、集贤殿修撰。接着又击走瞎征, 降其部落二万人。更镇洮之名为熙州,划熙、河、洮、岷、通远为一路,王韶以龙图阁待制知熙州, 高遵裕知通远军兼权熙河路总管。

王忆本人因军功, 这次终于升了一级, 本官陇城县县尉, 差遣秦凤路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

镇洮军初建,百废待兴,招抚蕃部、修建城堡、赏赐将士、运输粮饷,处处都要花钱,纵使朝廷赏赐不少,但还是入不敷出。王忆这段时间在转运使张诜手下做事,帮着向朝廷要钱,征调粮饷, 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日王忆忙了一上午, 刚刚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文,却见雇佣的小童刘辰来找他:“官人日日案牍劳形, 也该松泛一下了。”

王忆苦笑着指着案上的厚厚一迭公文道:“玉京看看,这些都是来要钱的,武胜城上万兵士要张口吃饭,我真是发愁啊。”

刘辰笑笑:“官人坐在这里发愁,也是于事无补, 倒不如出去散散心。我听说军器所新领了一批兵器,特别厉害,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王忆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心想男孩子果然喜欢舞蹈弄棒,看着刘辰期盼的眼神,也不忍拂他的意,只得去了。

王忆看到一名军官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刃长三尺,柄长一尺,刀头有大环,像是用精钢制成。不由好奇问:“这把刀以前没见过,是朝廷新近发下的吗?”

那军官点头道:“正是。长此刀唤做斩.马.刀,是由皇宫内臣领工做出样刀交给陛下,陛下和蔡相公看了觉得好,下令军械局制造,我们西军将士得了几万把,特别好用。”

王忆也有些好奇:“斩.马.刀不是汉朝就有了吗,此刀有又什么出奇之处?”

军官笑道:“上官有所不知,此刀刀刃全部由精钢制成,锋利无比,虽不能削铁如泥,但于阵前斩敌人首级轻松易举。”

王忆拿起刀来一试,果然十分轻便容易上手,不由赞道:“果然便于操击,实乃战阵之利器。”

军官笑道:“还有一件武器更厉害。”他指着一名士兵拿着的一把弓箭道:“这是神.臂.弓,你别看它外表不出奇,但射程能达二百四十步,威力出奇。”

王忆心里盘算,二百四十步步大概等于后世的四百米米,这比后期的机械手枪射程还远,真是重型武器啊。

王忆仔细观察那弓,虽然大小与一般弓箭没什么差别,但是由多种材料复合而成,以檿为身,檀为弰,铁为登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做工极精巧。

刘辰此时跃跃欲试,用手使劲拉弓弦,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忍不住皱眉:“这弓一般人根本拉不开啊。”

军官笑了,示范给刘辰看:“神.臂.弓弦力非常强,用手臂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开的。”他说着把弓放到上,然后小心用脚踏住。“你看,这样才能给弓上箭。”

王忆即使是穿越来的,也忍不住感慨:宋代的军工简直太强大了,有了这样的神器,攻占城池就容易得多了。

等到熙宁六年开春,瞎药、结吴延征等吐蕃首领纷纷归附,洮、岷一带羌人纷纷献地,朝廷下诏以秦凤路军马六分属熙河路,与木征决一胜负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王韶召集众人来到新建的熙河经略总管司议事,他的心情看起来极好,笑对众人道:“我等在西北经营多年,羌人大多已经归附,如今终于到了建功的时候了。以我大宋的国力对付区区一木征,胜负不言而喻。可是如何谋划,如何把握战机,也至关重要。今天召列位来,是想听听列位的意见。”

高遵裕笑道:“目前熙河路有士兵近二万人,朝廷又下诏令泾原路策应,若有战事可出动士兵三万人,木征最多也就有三、四万人马,这些兵力足够对付他,再加上斩。马。刀和神臂弓的助力,攻下河州应该没有问题。可木征狡猾,攻下河州后如何守住,就要大费周章了。”

王韶点头道:“公绰说得是,吐蕃人马力充足,有的是时间与精力我军在边地周旋。依我看来,这次与木征决战,要以歼灭其有生力量为先,不能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

王忆心想,吐蕃人的打法很像后世的游击战,宋军太执着于防守,所以每回与他们对峙,总是开头势如破竹,相持中被拖垮,最后一败涂地。他笑了笑道:“下官也是这样认为。想要木征认输,一方面固然要主动出击,歼灭其有生力量。另一方面,也要建立包围圈,让木征逃无可逃。”

王韶眼神一亮:“长卿意思是,是在河州四围修筑军寨?”

王忆笑道:“正是。吐蕃人擅长移动作战,我军却擅长列阵防守,修筑城寨更是我们的强项。”他指着地图道:“列位请看,在河州四周修筑城堡,一方面可以对其形成包围态势,阻隔从湟州来的吐蕃援军,另一方面可以安放军粮。与木征作战,我方的粮道必须保持畅通,否则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张诜负责后勤,对此表示赞同:“长卿说得是,与木征作战,动辄出动大军上万人,若是中途被抢了军粮,我等就真的一筹莫展了。”

王韶沉吟良久,突然问张诜:“枢言,熙河路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张诜道:“若是节省着用,可以撑到年底。”

“好!”王韶终于下定决心:“大家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要指望毕功于一役,争取在年底前,把木征这个大麻烦给解决掉。”

熙河 开边到如今,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大家都有些兴奋,又讨论了许久,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王韶出言挽留道:“时候不早了,列位就在我这里用饭吧。”又笑对高遵裕道:“一会儿李宪也要来,我们把谋划的事通报他一声,也让陛下心里有个准备。”

高遵裕对赵顼任用宦官一向不以为然,咳嗦了一声笑道:“自然也要告诉他一声,李宪是陛下最亲信的内臣,我们可得好好敷衍。”

王忆腹诽:这一段时间李宪来的也太频繁了,自己当初与他打过交道,为了避免被怀疑,忙找个借口推辞道:“下官想起还有一封给王相公的信没写完,就不在这里用饭了。”

王安石是王韶在京城的靠山,这次收复河州的谋划,必当事先写信告知,好让他在朝内策应。王韶立即挥手放行:“如此就偏劳长卿了。”

王忆刚刚走到门口,却见李宪迎头走过来,心里叫声糟糕,只得上前行礼:“见过李都知。”

李宪笑道:“这位想来是王抚勾了,久仰大名,今日得仰风采,真是英雄出于少年。”

王忆谦虚道:“都知过奖了,征伐一事,全赖朝廷庙谋烛断,下官只不过在一旁襄赞,实不敢居功。”

李宪笑问:“听口音,长卿也是洛阳人?”

王忆一惊,忙道:“下官幼时曾在洛阳待过一段时日,所以有那边的口音。”又推脱道:“军中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下官就此告辞,改日再到府上拜访。”

还没等李宪反应过来,王忆已匆匆离去。他不由纳闷,自己是内臣不假,但又不是怪物,为什么王忆这么怕自己呢。

等到王忆回府后,发现刘辰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有熝鸭、西京笋和汤骨头,还蒸了边地难得的稻米饭。即使王忆最近涨了俸禄,还是觉得这餐饭奢侈了些。他笑了笑,难得刘辰如此殷勤,不如先吃了再说。

这回刘辰倒是很有眼色,也不跟他抢饭了,还在一旁帮着布菜、添饭,王忆泰然受之,慢慢吃完了这顿饭,笑问:“说罢,你想求我什么?”

刘辰赔笑道:“求官人让我参军。”

王忆一惊问:“玉京,你年纪还小,家里父母年老,为何要从军?”

刘辰坚持道:“我今年已经满十五岁了。家中父母有二位兄长照顾,只是我们每年耕作所得连糊口都不能。我听说朝廷给熙河路将士的俸禄丰厚,所以愿意参军补贴家用。”

王忆沉声道:“玉京可知道,熙河路将士丰厚的俸禄,是抛家舍命换来的,从军这条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轻松,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刘辰非常坚决:“我知道。我自小就羡慕军人。官人年纪轻轻,却屡建军功,更是我的偶像。我也要像官人一样,靠自己挣下功业,将来也好光宗耀祖。”

王忆叹了口气,他决定好好劝一劝刘辰:“一将成名万骨枯。你没有上过战场,没法亲身体会。就算能保全性命,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你自从踏入军营的那刻起,身上就肩负了保家卫国的责任,想退无可退,想逃无可逃。眼下马上要攻打河州,此次用兵非比寻常,是要寻找木征的主力与其正面作战,伤亡在所难免。令尊令堂愿意你参军吗?”

刘辰笑了笑:“爹爹听说能补贴家用,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娘娘也担心上战场危险,爹爹说她是妇人之见,从来富贵险中求,我读书又没天分,只能从武了。官人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参军是我考虑很久才决定的,并非一时冲动。”

王忆叹了一口气:“我跟张副使说一声,让他安排你去押运输粮食吧,虽然会累一些,但毕竟不会那么危险。”

等到刘辰睡下后,王忆横竖睡不着,索性出来踏月。世事无常,即使他知道结局,也认为现在所做的一切,实在无异于一场豪赌,一招不慎,不但朝内王安石等人会受到连累,就连新法也会被牵连,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56.干戈未定失壮士

熙宁六年二月,王韶领兵克复河州。

这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宋军的斩.马.刀和神臂弓对于吐蕃人来说,简直是毁灭型武器,神臂弓箭锋所指,吐蕃兵成排倒下,千余人当场死亡。木征是识时务的人,眼见宋军势不可挡,干脆弃城而逃,连妻子也被王韶生擒了

王韶等人在河州刚吃完完饭,正打算泡一壶茶,就听亲兵来报:木征领精兵数千攻打香子城!

高遵裕苦笑道:“木征这老狐狸果然打不过就跑了。他想要围魏救赵,只是我们兵士虽多,战马却少,若是长途奔袭救援,实在不占优势。”

王韶沉声道:“不占优势也要救,香子城必须保住。否则被吐蕃人断掉后路,河州就会变成一座孤城。”他提高了声音:“田琼听令,你领七百弓箭手连夜行军,务必在香子城陷落前赶到。”

景思立失声道:“区区七百名弓箭手,根本无法与木征的数千精兵对抗啊。”

田琼却出列道:“末将遵令,愿往香子城救援。”

王韶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拍拍田琼的肩膀:“一切拜托了。”

田琼刚刚出城,却见王忆骑马追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子明,这些伤药或许能派上用场,你拿去用吧。”

田琼接过伤药道声多谢,看王忆神色栖惶,笑道:“长卿,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王正言已经答应替我照顾老母妻子,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言罢转身策马而去。

边地苦寒,虽是仲春时节,山川草木依旧萧条,落日的余晖映着这座孤城,王忆只觉得无比悲怆,他随手捡起一段枯枝在地上奋笔疾书“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写到后来,字迹越来越狂乱。

王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蹲下来夺去王忆手中的树枝,轻轻劝道:“长卿应该明白爹爹是有苦衷的。”

王忆沉默良久,突然道:“我知道,木征此次攻打香子城下了血本,精兵良将全都出动了。我军主力目前还未全部赶到,派田琼领兵去香子城迎战,是想暂时拖住吐蕃人,也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可是处道,那毕竟是七百条活生生的性命。”

王厚叹息一声劝道:“机不可失,爹爹这是用人命换取时间。若是不这么做,一旦城破,只怕会死更多的人。”他突然拉住王忆的手:“走吧,我们去爹爹处,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夜已深沉,大地重回寂静,一弯明月照在关城上,越发显得凄凉。众人在营帐中等待了很久,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一名士兵满身是血赶过来,声音嘶哑道:“香子城快支撑不住了,还请正言快快派兵支援。”

王韶沉声问:“我军还剩下多少人?”

那士兵突然失声痛哭:“连我在内,只剩下不到二百人了。田将军已经为国捐躯了。”

苗授突然出列道:“末将愿前去支援。”

王韶大声道:“好。你领五百精兵火速前往香子城,我军主力二个时辰后就会赶到,你一定要支撑住。”

天还没亮,木征就遇到了苗授率领的第二波援军,他的军队经过一天的奔波,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苗授此次率领的皆是镇洮军的精锐,战斗力之强超乎想象,他竟然被赶出了战场,香子城之围终于解了。

还没等木征回过神来,宋军的主力已经临近香子城。

王韶纵马至阵前,面无表情的举起右手,中军挥动旗帜,鼓噪的士兵立即安静下来。

众将士觉得既紧张,又有一丝难言的兴奋,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等待主帅下达进攻的命令。

王韶威严的目光扫视过众将士,提高了声音道:“将士们,我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就是田将军等一众将士倒下的地方。他们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要用胜利告慰死去的英灵。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活捉木征者赏银五百两,对阵时斩首一级,赏银十两,计入军功。我王韶手下的兵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贪生怕死之人,建功立业,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大家向前冲啊。”

将士们群情振奋,流水一般向前涌去,大家杀人杀红了眼,香子城外顿时变成一座屠场,血流满地,木征看情形不好,忙领兵向西逃去。

谁知王厚早就亲领了三千精兵,在架麻平这个地方等着他。王忆本身战斗力不成,只好躲在阵后放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的手臂和腿脚又麻又痛,越来越多的吐蕃人纷纷倒下。木征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死伤极为惨重,他亲自领兵突围才勉强逃走。

王韶等人在香子城驻扎没几天,刚刚安顿好人马,却听探马来报:“正言,木征领兵又将河州拿下了。”

王韶心中早有预料,沉声道:“木征手下人马不过三四万,精锐不过一万。此次战役斩首其精锐部队四千多人,木征实力大损,够他头疼一阵子了。我们暂且不管河州。香子城来之不易,要加以扩建,将它彻底变成我军的城堡,然后以此为基地,河州不难再收复。”

高遵裕却不这样认为,此次攻占河州、保卫香子城死亡将士上千,代价不可谓不惨重,仗却打回到了原点,河州依然是吐蕃的,他觉得宋军和以往一样掉进了坑里,早晚会被木征拖垮,不由皱眉道:“此话虽然有理,但前些日子河州克复,朝廷刚刚要商议对众将士的封赏,如今又骤然陷落,恐怕会异论纷纷。”

王韶笑道:“陛下曾有手诏,令所议不须申复,上奏也不必过于详谨,许我等便宜行事。所以河州失陷一事暂且不必上奏朝廷。这几仗打得辛苦,将士们的功劳不可磨灭,封赏无论如何少不得。”

高遵裕还在犹豫:“李宪目前就在军中,河洮一带消息尽知,河州的事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

王忆忍不住解释道:“李宪有专奏之权,正言自然也有,事后定会向陛下解释。将士们出生入死,鼓舞士气最重要,陛下和王相公是聪明人,想必早有考虑,不会因为一城一地的得失让将士们心冷的。”

高遵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刚刚被任为熙河路副都总管,实在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思索一阵道:“如此说来,暂时不上奏也好。只是夺取河州一事还需仔细斟酌,举事必先建城堡,以渐进取。拔武胜,守香子城,事甚侥幸。现今兵未足,粮未充,香子城孤立无援,若木征阻我要害之地,或西夏来犯,我军前无可取,后无退路,实在危险。”

王忆忍不住道:“取河州与西夏无关,李秉常并不敢冒险。况且兵贵于奇,若一味追求稳妥,我等功业何时得成?”

王韶知道高遵裕是怕担责任,用眼神止住王忆道:“既然公绰认为取河州不妥,就请领五千精兵守卫熙州,我亲自领兵谋取河州,我二人一进一守,彼此也可照应。”

高遵裕忙答应退下,王韶与王忆相视苦笑,高遵裕已经不和他们一心,而军中粮食短缺,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攻下河州。

王韶思索一阵缓缓道:“香子城已经保住。下一步要稳扎稳打,摩宗城、康乐城、刘家川,还有河州后面的踏白城,要一步步攻下,然后修筑城寨,就可以对河州形成包围态势,到时木征便如笼中困兽,取之易如反掌。”

王忆沉吟道:“可是这包围圈还不紧,木征的弟弟巴毡角就在洮州,如果让他们两兄弟回合,我军攻打河州的难度就会大得多,就算胜了,他们也可能流窜到四川或青藏去,正言,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王韶叹息一声:“长卿说的我也想到了,只是对付木征已经耗费了不少兵力,我军实在没有余力正面对抗巴毡角了。”

王忆盯着地图苦苦思索,他突然指着一点问:“这是那里?”

王韶熟知熙河地形,解释道:“这就是精牛谷,地形狭长,出谷二十里便是阿诺木藏城,再向南行便进入露骨山了。”

王忆眼神一亮:“我军固然不能再与巴毡角正面对抗,可是正言请看,如果我们穿过露骨山,则路皆平坦可行,向南可直取洮州。最重要是,巴毡角绝对不会想到我们会如此冒险,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事无不成。”“只是”他的眼神突然又暗淡下来,喃喃道:“下官听说露骨山极高峻,蜿蜒峭壁,寸草不生,不知我军能否顺利通过。”

王韶慨然道:“若要出奇兵,必然要付出代价。昔日邓艾伐蜀,从阴平出发沿小路直赴涪县,一连七百余里皆无人烟,可他们凿山开路,修栈架桥,最终攻克绵竹,大败蜀军。露骨山路虽然险峻,比蜀道如何?这个险值得一冒。”

57.王帐分弓射虏营

熙宁六年三月,王韶先扩建香子城,控扼要地,复遣军渡洮河,攻克康乐城,然后亲自率大军破珂诺城。四月下旬,王韶遣军平南山之地,建康乐城、刘家川堡与结河堡,打通了宋军的粮道。

接下来,王韶又率军直接迂回到了河州后方的踏白城,出奇不意,一战而胜,斩杀吐蕃人3000多,占领踏白城。

熙宁六年八月,王韶召集众将来官厅议事,沉声道:“赖众位将士合力,已经完成了对河州的战略包围。但木征的弟弟巴毡角盘踞洮州。此人不除,其后必会与木征联手,后患无穷。我意先攻占洮州,大家以为如何?”

景思立刻皱起眉头:“学士,若直接攻打洮州,木征必会与巴毡角联手,我军无论如何不占优势啊。”

王君万亦道:“大军现在出发取洮州,木征和巴毡角定会提前探知行踪,兵贵于奇,若令吐蕃人提前防备,我军实无胜算呐。”

王韶显然十分生气:“还有两个月就要入冬了,若不抓紧拿下洮州、河州,让木征有了喘息之机,之前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你们胆小怕事,我王韶却不怕。”

王君万提高了声音道:“学士,下官戎马半生,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收复河湟是下官毕生的梦想,下官何尝不想一雪前耻。只是这次出征实在太冒险,下官恳请学士收回成命。”言罢双膝跪地不起。

景思立也同时道:“还请学士三思。”

王韶立刻怒了,冰冷的眼光扫向景思立:“子平,安岳景氏历代忠良,你应该效仿令兄勇为先锋,报效国家。大丈夫当提三尺剑战死疆场,躲在城堡里当锁头乌龟算是怎么回事?我意已决,谁再敢出来阻挠,定斩不赦。”

到了傍晚,王厚来到王忆府上抱怨:“长卿,你赶快去劝劝爹爹吧,如今他一意孤行,定要领兵去攻打洮州,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贸然行动,不是去送死嘛。爹爹一向明智,怎么这回这么糊涂。”

王忆笑了笑:“令尊主意已定,我也没办法啊。”

王厚看王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有些生气:“长卿,兹事体大,数年成败,在此一举,更何况还关系到数万将士身家性命,爹爹一向尊重你的意见,你一定要出面劝一劝。”

王忆笑了:“处道,你还是对令尊不够了解啊。”

王厚一脸纳闷:“此言何意?”

王忆却避而不答:“也罢,处道叫上景思立和王君万,我们一起去劝一劝。”

来道王韶府上,他正在与亲信下棋,看到众将前来,却又换了一副脸色,笑着招呼仆人上茶,又对王忆道:“长卿来得正好,快和我对弈一局。”

王忆心中暗笑,忙推辞道:“学士,我等来有要事相商。洮州孤绝在外,我军粮草不继,此时实在不宜出战啊。”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却听王韶厉声道:“我昨日已向陛下上奏,欲攻打洮州,过不了多久,朝内就会人人尽知,若是半途而废,如何向陛下交代?”

王忆忙道:“学士,现今正面攻打洮州已是没有胜算,不如我们穿越露骨山入洮州境。巴毡角定不会防备。”

王韶皱眉道:“此言不妥,露骨山高俊险要,绝无人烟,怎能轻易穿越。还是正面攻打洮州比较稳妥。”

景思立即眼神一亮:“巴毡角断断不会料到我们会穿过露骨山,这样要比正面对抗胜算大得多。”

王君万亦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莫将愿在前面领路。”

王韶犹豫一阵才问:“你们都愿意穿越露骨山”

景思立等人齐声答道:“当然愿意。”

王韶笑了:“也好,那你们收拾一下,后天就领兵出发。”

王忆站在一旁竭力控制表情,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场戏是他与王韶事先排演好的。王韶是怕众将向高遵裕那样,起了退缩之心,故意说要以卵击石攻打洮州,然后再让自己抛出一个危险系数较低的战略,众人也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定好方略后,王忆正要告辞回府,李宪却过来了。他吓了一跳,忙要躲开,李宪却主动走来笑道:“长卿这是要回府吗?”

王忆忙上前行礼:“见过李都知。”

李宪笑道:“不必多礼。王学士屡屡提及长卿的功劳,我定然会向朝廷如实禀告。长卿如此年轻,日后必定前程无量。”

王忆却一点也不想和李宪多打交道,笑道:“多谢都知,下官还有公文要处理,大胆告辞了。”说罢转身而去。

李宪的仆从冷笑道:“此人年纪轻轻,倒是高傲得很。也学着那些名士的做派,看不起内官。”

李宪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王忆的躲避之意,不过他总觉得王忆看上去十分面熟,像是以前在那里见过。他的心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嘱咐那侍从道:“你带人悄悄去王忆府上,查一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渐至不闻。

来到露骨山脚下,王忆才知道山名的由来,西北的高山大多荒凉,露骨山树木稀少,尽是大块裸露的岩石,彷佛像人的尸骨,让人感到莫名的悲怆。

王韶一行人刚刚来到山脚下,却听到探马来报:“木征亲领二千大军一路尾随,如今快到露骨山脚下了。”

王韶笑道:“我正要寻他,他却来送死。传我将令,大家加快行军速度,王君万领一千精兵埋伏在山谷口,待木征大军一到,我军立刻出击。”

木征领兵来到露骨山,见山路高低不平,只容一人下马行走,他着急追赶王韶大军,走在最前头,二千人的队伍蜿蜒近三里,刚刚向上爬了半个时辰,突然听到一阵号角之声,伏兵四起,宋军铺天盖地杀过来。

山谷中空间逼仄,宋军又是从山上冲下,吐蕃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到一个时辰,除了木征带了几名亲兵奋力杀出重围外,其余二千名吐蕃兵全被杀光,山谷中尸体遍地。

打退木征后,王韶笑对景思立道:“子平,木征主力现已损失大半。我们兵分两路,你速领三千人马去香子城驻扎,作势要攻打河州,以迷惑木征。”

景思立原属泾原路,是蔡挺的部下,并不愿受王韶管辖。以现下的形势来看,河州轻而易取。若自己率先攻下,就是大功一件。不由问道:“木征此役大败,无暇他顾,为何不趁机真正攻下河州?”

王韶笑道:“困兽犹斗,木征若是与巴毡角和南山诸羌联合,我军并无十足胜算。还是等我攻下洮州,灭掉巴毡角主力,你我再合兵攻占河州不迟,子明在香子城中耐心等待,不出十日我定会有消息。”

景思立半信半疑,总觉得王韶此举是要争功,但又不敢公然抗命,只得悻悻而去。

宋军刚才虽然大获全胜,但体力消耗得厉害,加之山路陡峭,每个人还需肩负沉重的兵器,一些体弱受伤的士兵已经坚持不住了。

山中气候变化多端,山底明明还是初秋光景,越往上攀爬,天气越寒冷,行至半山腰,杨树的叶子已经落下,已然是深秋时节了,抬头望去,山顶皑皑白雪清晰可见。

王忆觉得头脑昏沉,心跳气喘的厉害,知道自己是有了高原反应,再看那些伤兵,更是举步维艰,有的干脆倒下休息喘息,有的已经沉沉睡去,也许永远不会醒来。

王忆忍不住建议:“伤兵的体力实在难以支撑,下官兼理伤病事宜,理应留下来照顾,我们在后面慢慢走吧。”

王韶答应了,王厚看王忆脸色苍白,坚持陪他一起走。又走了一个时辰,众人实在支撑不住,选了一块平地坐下休息,王忆给一些伤势严重的士兵上了药后,自己也倒在一棵树下,他实在是累了。

王厚默默走上前来,递给他一件羊皮袄,劝道:“快穿上,你嘴唇都冻得发紫了。”

王忆摆摆手:“给那些伤员吧。”

王厚坚持道:“他们都有了,我们还要在山中待很久,你一定要穿上。”

王忆实在冷得受不了,也就不再推辞。穿上皮袄后,他觉得自己渐渐暖和起来,浑身也不那么麻木了,而疲乏渐渐涌上来,竟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完全黑透,平地上早已点燃了篝火。王厚猎到了几只野兔,正在火上烧烤,香味四溢。

王忆看到一众伤兵各自找了背风的地方休息,稍稍放下心来,起身走到篝火旁,却见王厚笑问:“醒了?”

王忆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王厚笑道:“已经戌时二刻,你睡了一多时辰。”又指指火架上的野兔:“肚子饿了吧,刚刚逮住两只野兔烤好,你快尝尝。”

王忆一天没吃饭,确实饥肠辘辘,忙从火架上拿起一只野兔就要下嘴,却见王厚止住了他,从腰下抽取一把短剑,仔细的把烤焦的部位刮干净,然后递给他:“现在可以吃了。”

许是真的饿了,虽然没盐没调料,王忆还是觉得烤野兔很好吃,一会功夫已经全部下肚。

王厚看他吃完,笑着递上一壶水:“喝一些,小心噎着。”

王忆有些不好意思:“一不留神就睡着了,耽误了大家走路。”

王厚摇头道:“那些伤兵本就没力气了,休息一晚也好。”

王忆看他身上衣服单薄,忙道:“你把自己的袄让给我,难道不冷吗?”说着就要把皮袄脱下还他。

王厚连忙止住,轻笑道:“昔日你我二人救援抚宁堡,你曾救过我一命,今日权当报恩吧。”

王忆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王厚压低了声音:“长卿小心,有狼群来了。”

王忆一惊,他随即听到了脚掌踏在沙土地上的悉索声,伴随着一股野兽身上的生腥臭气扑面而来。

浑身漆黑的狼王体型巨大,正在无声无息的靠近,他的嘴巴猩红,双眼在幽暗的夜空中闪着精光。他的身后还跟着四头狼,浑身灰毛,呲着獠牙。

狼群因为畏惧火光,在周围徘徊不敢靠近。

王忆反应过来,连忙与王厚一起找树枝,在伤员休息的地方点燃了另一排篝火。王厚稳住心神,左手拿起弓袋中的战弓,右手搭箭,一箭破风而出,正中狼王的眼睛,那野兽长嚎一声,倒地抽搐起来。

旁边一只狼受到惊吓,干脆豁出命来一纵而起,带着一阵疾风向二人扑来。王厚不慌不忙又射了一箭,那只狼同样应弦而倒。剩下的两只狼被王厚的气势吓住,连忙逃之夭夭了。

王忆抚掌而笑:“处道好箭法,今晚我们可以不必担心了。”他与王厚一起又烤了一些狼肉,招呼那些还未休息的伤兵一起来吃。

自从入山以来,大家已经连续好些天不见荤腥了,狼肉很快便被一抢而空。一名老兵感慨道:“天天啃干粮,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

王忆无意间举头向山顶望去,一轮明月如冰盘般悬在空中,不由失声道:“今夜是中秋。”

王厚也醒悟过来:“正是,这些日子光顾着打仗,竟然把中秋都忘了。”

众人纷纷感慨后,都沉默了,半响一名年少的士兵低声道:“我已经有三年没和家人团聚了,我想爹爹和阿姐了。”他的话音一落,很多人眼圈都红了。

王忆也觉得心中涩涩的,她走上拍拍少年的肩膀道:“等打赢了这场仗,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亲人了。”

王厚亦提高了声音道:“长卿说的对,只要我们翻过这座山,河洮两州指日可下,回头军功簿肯定会给列位大大记上一笔。”

王忆看众人兴致还是不高,灵机一动笑问:“若是这场仗打完了,除了回家探望亲人外,列位最想做什么呢?”

一名中年士兵笑道:“能回家就很知足了,什么也比不上老婆孩子热坑头嘛。”

他旁边的老兵笑骂:“瞧你那点出息。若真的打了胜仗,有了赏钱,我要去汴京好好见见世面,也到丰乐楼去尝尝寿眉酒的滋味。”

王忆笑道:“我汴京地方熟,回头我请客,非但丰乐楼,宜城楼、州北八仙楼、长庆楼、张家园子正店、李七家正店的吃食大家随便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无论多难,请列位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熙宁四年至七年,王韶的官职一直在变化,所以这里也随之调整。但北宋的官制确实是历代最复杂的,光是“官职差遣”就够让人云山雾绕了(要不然神宗也不会看不去搞元丰改制),作者翻阅史料很是头大,这里也许用得不准确,望有识之士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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