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秦九韶清咳了一声, 走到周涯身边, 问道:“周大人, 何事找我?”
周涯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秦九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原地踌躇了很久,终是带着儿子迈步上前:“秦大人, 这段日子以来承蒙您的照拂, 受益颇多。只是……下官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今日,是特地来向大人请辞的。”
秦九韶没想到他会突然请辞, 皱眉道:“可是政务上遇到麻烦事了?”
周涯这个人一开始确实有几分投机取巧, 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 秦九韶对他也渐渐多了些了解,虽然为人处世上有几分油滑, 但大义不亏,也是实打实为百姓着想的官。
周涯摇了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 国难当头, 下官本不该有这等退缩之心的。只是如今蒙古鹰视狼顾, 陛下又……哎, 吴兴终究不是太平之地, 下官想带着妻儿前往福州一带避祸, 还望秦大人准许。”
周涯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秦九韶其实是能够理解他的,人各有志,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上位者的决策赴汤蹈火。
他敛了眼眸,沉声道:“这一次,大宋六万精兵丧失过半,引狼入室,给了蒙古宣战的借口,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国家都保不住了,你纵使逃到福州,也是无用的。”
周涯叹了一口气:“如果尚有胜算也便罢了,如今蒙古之势,已成定局,下官不得不为周氏血脉之延续而考虑。”
况且周涯虽然官职低微,可祖上却是钟鸣鼎食之家,金石、藏书无数,眼见着金国灭亡之后,百姓被蒙古人屠戮殆尽,唇亡齿寒,难免心惊不已。
秦九韶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无用,略加沉吟,终是同意了他的请求:“既然如此,我也不便留你,你去了福州之后,可以带着我的书信去找福建安抚使吴渊,吴兄为人正派清廉,你在他那里定能一展身手。”
吴渊是吴潜的亲兄弟,与他也曾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想必也会善待于他。
周涯原本是为了逃避朝中大臣胁迫之事而请辞,却没想到秦九韶还在为了自己的后路着想,一时间心中有愧,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儿子周密站在一旁,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忽然拉着父亲的袖子说道:“爹,我们为什么要去福州,这儿不是挺好的吗?”
周涯心中有苦说不出,不知该如何向儿子解释这个原因。
秦九韶撩起衣袍蹲了下来,平视着周密的眼睛,声音清雅而又柔和:“因为,你父亲希望你能远离战火,平平安安活下去。”
这话一说完,周涯心里头便是长长一声喟叹,他犹豫了很久,终是走上前去,将手中攥了许久的书信递到了秦九韶的手中。
“大人……有件事情,下官不得不禀告。”
秦九韶愣了一瞬:“什么事?不妨直言。”
周涯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这是临安太府司簿丁大全遣人送来的书信,目的是为了让下官构陷大人,置大人于死地!”
秦九韶顿了顿,好看的眉心也蹙了起来:“竟有这样的事?”
他将手中那封书信打开,越看越心惊,这里面的内容实在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如果不是周涯拿过来给自己看,恐怕他就真的钻进了这个圈套,怎么也洗不脱了。
丁大全这个人他是听说过的,只是知道此人品行低劣、寡廉鲜耻,外号叫做“丁青皮”,靠着阎贵妃在官家面前煽风点火而手握大权,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竟让他如此记恨。
“难为你了,肯将此事告诉我。”秦九韶看向周涯的目光也不免多了几分感激,他自然知道,丁大全找上周涯,定是许了他天大的好处,否则,对方也不肯冒这个险的。
周涯摇了摇头,自嘲道:“丁大人以为许我高官厚禄,我便会应下这等违心之事。孰不知……下官祖上曾随高宗南渡至此,也曾光耀显赫,也曾落魄如斯,对功名利禄并无太大兴趣。下官平生所愿,唯有妻儿平安罢了。”
听了这话,秦九韶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佩服,心中感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日后但有所求,九韶必定尽心尽力。”
“秦大人,您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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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那封书信就那么静静躺在那里,平平整整,仿佛上面写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应迦月托着腮,看着上面的文字,感慨万千。
“想要让一个人万劫不复,原来只需要一封这么短的书信。”
说完这句话,应迦月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贾似烟陷害秦九韶时所写下的那封信,和现在这件事简直如出一辙。只是如今说起贾似烟这个名字,倒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秦九韶坐在一边,似乎也有些心事重重:“周大人冒险将此事告知与我,必定顶着重重压力,我已经派人在暗中保护他们父子,只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他。”
顿了顿,他又道:“周密这孩子天赋异禀,从小便才气过人,此番去了福州,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叫福州了呀?”应迦月觉得有点神奇,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愣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把头偏了过来,嘴角微微抽搐:“你刚才说……周密?”
“周密?!”
秦九韶原本在想事情,没想到她听到这个名字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啊,周涯之子周密,五岁遍览群书,七岁便出口成章,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怎么,你也听说了?”
应迦月整个人都傻了,半张着嘴坐在原地,仿佛中风。
“何止是听说啊……”
“嗯?”
“这位神童,和你秦九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你两的恩怨,那可真是缠缠绵绵几百年。”
秦九韶也是没办法把自己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联系起来,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整日都在瞎琢磨些什么,在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现在就是在跟你说正经的呀。”应迦月放下手中的东西,捋了捋头发便站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道,“不行,趁他们还没有走远,我得去跟他谈谈,把那些传了几百年的流言扼杀在摇篮里!”
秦九韶淡淡斜了她一眼:“你跟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谈什么?”
应迦月委屈巴巴地坐了回去,憋着嘴道:“那我还能怎么办,明明都知道他长大之后会丑诋你,害得你被世人误解,却只能眼睁睁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吗?”
秦九韶望着她懊恼的样子,不免觉得心里有些暖意,于是便倾身向前,笑道:“月儿不必为我担心。”
应迦月抬起眼眸,带着几分委屈望着他,嗓中发颤:“我就是不想让别人误会你,想让大家都看到你的努力,看到你的好。”
微风吹过,掀起她散落的发丝,秦九韶伸手为她轻轻别了回去,语气温柔不已:“只要月儿知道我的好,别人误会我又有什么要紧,我又不同他们过日子。”
应迦月心里软软的,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索性把身子别了过去,不再搭理他。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无人说话。
最后还是应迦月开了口:“你不让我找周密,那这封书信总能给我吧?”
秦九韶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要这书信有何用。”
应迦月沉声道:“虽然没有署名,可凭着这字迹总是能找到人的,究竟是谁要害你,背后又是什么人指使的?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很可能跟我有关系。”
而且她总觉得,这送信之人没有达到目的,是不会轻易罢休的,秦九韶后面的很多污名,八成就是这个人搞出来的。
而且,秦九韶说过,这十年来他虽然不受重用,但大多是因为官家不喜,众人对他心生排挤,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明目张胆陷害的事情,而这封信既然是从临安来的,很有可能跟临安宫里的人有关系。谢道清都知道自己回来了,赵昀、阎贵妃焉能不知?
秦九韶道:“这封信的主人,我已知晓是谁,只是朝局复杂,暂时还不能作为罪证。”
其实如果想要靠着这封信揪出背后之人,也不是不可,但秦九韶知道,这件事情不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在事情没有完全明朗之前,若是自己贸然出手,很可能会让应迦月处于危险的境地。
他自己被人构陷并不可怕,只怕连累月儿,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应迦月正要反驳他,却忽然愣了愣,脑子里有个极快的想法一闪而过。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秦九韶皱着眉问道。
难道她还要为了自己跟临安的人决战不成?
只是应迦月心中所想并非是此事,她扬眉道:“若是这封信能流传到后世,考古学家发现它的存在,那些关于你的流言便不攻自破了。”
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