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温荣出了宫门,骑马往回走。迎头撞上一队车驾。
侍从道:“那是定国公的车驾。”
温荣道:“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定国公那边却也停了下来,定国公掀开轿帘,向他点头示意。
温荣也向他拱手一礼。
两队人马交错而过。
到了定国公府,轿子在二门外停下。定国公沈泽进了门,只见院子里积雪盈尺,儿媳孟婷呆呆地站在一边,傻儿子却在嘻嘻哈哈地玩雪,又拿雪球去砸她。
沈泽看了一阵心塞,喝道:“谁放他出来的,还不快带回去。”
沈夫人迎了出来,听了忙道:“快带回去吧。”
下人忙将沈智拉回去,沈智却又去拉孟婷的手,嘴里叽叽唔唔地也不知说些什么。
沈夫人皱了下眉,望着这个懦弱的儿媳妇,嫁进来快一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刚嫁进来时每日涕泪涟涟惹人厌烦,现在不哭了,呆呆愣愣的,倒是自家那个傻儿子挺欢喜这个媳妇,进门后也没打过她。如果能生出个一子半女,也就好了。
孟婷眼中透出厌恶的神情,一甩手走了,沈智这时也不用下人拉了,赶紧着就随了过去。
沈泽进内室换了官服,喝了口茶便往书房去了,那里一帮幕僚早己候着了,他发了一通火,“哪个蠢东西说起本上奏的?现在可好,参得越多,圣上对他越放心。”
他正在气头上,幕僚连大气也不敢出,任他发了一通火。
散会后,沈夫人给他披上衣裳,劝道:“老爷,朝政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插嘴,不过既然对方不好对付,为何不收为己用呢。”
“这个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温荣与永华长公主关系非浅,恐怕拉拢不了。”
“依妾身浅见,最有用的方式无非结亲。”
“这个恐怕不行,他己经订亲了,而且这次连圣上要送的美人都拒了。”
沈夫人笑道:“只是订亲而己,不是还没有成亲吗,听说女方只是普通人家,能和咱们国公府比吗?你看岚之已经十七岁了,以她的品貌,堪可匹配,所谓化干戈为玉帛,再不行,还能请皇后娘娘下懿指呢。”
沈泽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能收服温荣,就如断了永华的一条臂膀,可以试试。”
沈夫人趁机道:“既然如此,老爷何不寻个机会,邀他来府中作客,也让他们年轻人过个眼。”
夫妻俩商议一阵,沈泽往崔姨娘屋里歇了,沈夫人便往女儿沈岚之院里来。
沈岚之正在和丫头们选花样子,见母亲来了,忙道:“娘你帮我看看,哪个花样好,我想做件牡丹花会穿的衣衫。”
沈夫人道:“岚之,你先别忙着准备衣裳,娘有话和你讲。”
她徐徐把来意说了,沈岚之只是低头不语。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娘也要问问你的意见。”
“女儿不喜欢武夫。”
“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是武夫?”
沈岚之撅了撅嘴,“边疆回来的,怎么不是武夫?”
沈夫人劝道:“不管是不是武夫,我己经说动你爹让他上门,到时候你要好好表现,千万别让西院那狐媚子截了胡去。”
沈泽一妻二妾,沈夫人两女一儿,大女儿不用说尊为皇后贵不可言,二女儿岚之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偏偏老天不长眼,生了个傻儿子。
因为这沈夫人没少操心,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妾室崔氏也生了一儿一女,女儿颖之和岚之只差了几个月,儿子沈乔之才七岁,聪明伶俐很得沈泽宠爱。
崔氏母以子贵,表面上仍恭恭敬敬,背地里动作极多。若不是有沈皇后压着,沈夫人这东风怕是早被西风压倒了。
因为这个缘故,沈夫人对择婿一事分外慎重,沈皇后那边也需要娘家的助力,本来是最好助力的儿子指望不上,那一定要找个有分量有能力的女婿才行。
因为有这个心思,女婿的人选她挑了又挑,一直定不下来。
两位沈姑娘年龄相近,不是一个娘肚子生的,自然常有攀比。小的从衣着,首饰,大的到两人亲事,都憋着一股劲儿。
沈岚之没订下来,沈颖之也不着急,然而这边一有风吹草动,那边也闻风起舞了。
沈夫人对女儿循循善诱,好容易说服了女儿,崔姨娘那里也在拼命地和沈泽吹耳边风,不想让对方独得了好处。
于是温荣受邀赴宴的时候,两位定国公府姑娘都很难得与他分别偶遇了。
两位姑娘都是下了决心打扮的,豆蔻梢头二月初,无论哪一个都是袅袅婷婷风姿宜人。
沈岚之身为嫡女皇后的妹妹,自忖身份还端着架子一些,见了一面便避开了。
沈颖之却深得其母的精髓,眼波流动,含羞带笑地和他聊了两句。
回到宴席两杯酒下肚,在主宾合睦相谈甚欢的情况下,沈泽旁敲侧击地表示了结亲的意愿。
温荣笑道:“承蒙国公厚爱。刚才见到的两位姑娘都很好,在下都很喜欢,不过在下很早之前就订了亲,正妻之位是不能了,若是肯屈居妾位,在下是很乐意迎娶她们过门的。”
沈泽心下大怒,脸上却无异样,含笑道:“良恭此言差矣,老夫的女儿,怎可为妾。”
温荣如梦方醒般,“在下不知道是贵府千金,多有得罪。国公请见谅。”
他走后,沈泽终于压不住怒气,骂道:“竖子无德。”
叶襄得知后和温荣笑道:“沈泽那老家伙在背后骂你无德呢。你也别做得太过份了,他是个小心眼,只怕会背后搞事。”
温荣不以为然,“他背后搞的事还少吗?最近发生的事哪一样没他的手笔,不如撕开脸落得痛快。”
叶襄笑道:“沈泽的闺女也罢了,圣上要赏你美人,你为什么不收下,也教你那一位知道厉害。”
“你别出馊主意了,我要敢这么做,阿宁她能分分钟走人。”
“她能去哪里?找卫家那小子吗?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卫家那小子要订亲了。”
温荣大吃了一惊,“和谁订亲?”
“北凉的银杉公主,是门好亲事吧?澄湖还是很有眼光的。这样一来,北凉还是捏在她的手中。”
温荣沉默了一会,“这事千万别让阿宁知道才好。”
“知道有什么不好,这样一来,她不更死心塌地跟着你了吗?”
温荣苦笑道:“不见得,我怕她会出事,你不知道她对卫昀的感情,那是十足十刻在骨子里的。”
“那你还这么死心眼干什么,一个女人心不在你的身上,你还讨好个不亦乐乎,自找苦吃吗?”
温荣叹道:“这个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叶襄冷笑道:“我不懂?你无非是不甘心,男女间那些事,无非是跟猫儿馋腥一样,真的到了手,尝了鲜,也不过如此,你就不会再有兴趣了。别和我说,这么久了,你还没到手。”
“我这不是要守孝吗?”
叶襄哧笑一声,“守孝?这个时候你倒成了孝子了。”
温荣笑道:“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叶襄叹了口气,“算了,我懒得和你说。近来外头风声紧,你我还是少见面,就是永华那边也最好少走动,有什么事通过秘渠联系吧。”
江宜男的茶书馆很快就开起来了,取名品心茶书馆,因为新鲜,来喝茶品书的人来得还是不少的。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能和书友们切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她整个人神采弈弈,与刚和离时的消沉模样判若两人。
傅容柏现在几乎不着家了,有空到茶书馆坐着给江宜男捧场。
当然了,每次去都不是空手的,好书越来越难寻,他开始独僻蹊径送别的了。
这日他拿了一叠邸报过来,准备给江宜男送去,傅清宁瞧见了笑道:“二哥你是不是没有可送的了,找一叠邸报来滥竽充数。”
傅容柏道:“胡说什么呀,这是江姑娘特地请我去买过来的。来茶馆喝茶有很多有识见的人,他们都是很喜欢读邸报了解天下大事的。三妹你常和温荣在一块,你该知道他也是常常看邸报的。他还说一个人消息越灵通,就越有先机。你看这天南地北的消息都有,所以才说秀才家中坐,天下事尽知,三妹你也该学着看一看。将来才能做好贤内助。”
傅清宁笑道:“是嘛?最近都没见温荣在看呀。即然这样,那你给我留几份,我也读一读,得些先知。”
傅容柏给她留了几份便走了。
晚上温荣过来,丁香悄声道:姑娘有些不舒服,早早就休息了。”
“怎么突然不舒服了?”
丁香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温荣皱了下眉头,“邸报哪里来的?”
“傅二爷拿过来的。”
温荣暗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叹了口气,“没事了,你下去吧。”
在门口站了一会,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进去了。
傅清宁并没有睡觉,只是歪在床头,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枕头边还放了几本。
温荣走到跟前道:“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还看书?”
“刚睡醒,现在睡不着,随便看看。”
温荣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手中的书接了过来,“如意传?好看吗?”
“挺好看的,满篇的胡扯。”
温荣笑道:“那你还看?”
傅清宁也微微笑了一下:“本来书从胡说起嘛,不胡扯就不成书了。”
温荣把书放在一边,将她拥入怀中,说道:“我们很久没出门了,改日我带你去散散心吧。”
傅清宁想了想道:“不如再去一次文昌寺吧,我想再去看看那副壁画。”
温荣应了,还未安排时间动身,蓟阳突然来了急信,原来傅老太太前些日子跌了一摔,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结果一直不见好,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生怕有个三长两短,想着赶紧见孙子孙女一面。
接到信,傅家兄妹立即准备起来了。
温荣对傅清宁道:“本来是应该陪你去的,只是实在脱不开身。我让百里带人送你去,若是老太太好了,索性接到京里来。”
一路紧走急赶,八日后到了蓟阳,果然老太太已病得很重。
她见了孙儿孙女,大概心下高兴,病情倒是有所好转了。
田嬷嬷可算松了口气,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将傅清宁拉到一边,悄声道:“有一件怪事儿,十天前,有一个姓卫的年轻小伙子他来过这里。”
傅清宁呆了一下,“他说什么了。”
田嬷嬷道:“那个时候老太太已经病得很重,你和柏哥儿还没赶到,他嘱我如果见到你,把这簪子交给你。”
她从怀中拿出一只玉簪来。
傅清宁接过一看,是一只做工很精致的玉簪,通体莹润,带着几丝晕红色。
她问道:“他还说什么了吗?”
田嬷嬷摇头道:“没有了。”她见傅清宁握着玉簪神思恍惚,不禁担心起来,“宁姐儿,你是定了亲的。”
傅清宁如若未闻,捏着玉簪走回房中。她翻来覆去地看,瞧不出这簪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弄不明白卫昀把这只簪子交给她是何意。
她轻轻地摸着簪身,触手处似乎有些不同,当时心下一动,捏住两端用劲一旋,簪身分离开来,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她心里研研地跳,手都有些颤抖了,拿出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小字,约了她某日在某处见面,一起前往疆外。正是熟悉的卫昀的字体,下面还有他常用的花押。
傅清宁算了一下时间,虽然有些紧,但也不是赶不上。
大概卫昀得知祖母病重,自己会来蓟阳探病,所以在这里给她传递消息。
她拿着簪子,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自从知道他订亲后,也许是不敢去碰触心底的那层痛苦,她的心一直是麻木的。
她没想过卫昀还会来找她,如今这个机会,或许也是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一旦失去,恐怕是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期了。
她己经忍受过一次生离,而这一次的痛楚并没有比上一次减轻多少,仍然快速精准地击中了她。
痛苦情绪一旦决堤,便是连阻都阻不住了。
很快她就病倒了。
众人还感叹这孙女儿对祖母是真孝顺,又赶紧给她请医用药。
傅清宁烧得迷迷糊糊,时光好象倒流回了十二岁那一年,整个人沉浸在悲欢离合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忽然有一双手把她搂到怀中,她闻到熟悉的男子气息,于是慢慢安心了。
梦中的场景消失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到那张熟识憔悴的脸,腮下还有些胡茬。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自己大概还在梦中吧。
温荣见她发愣,便揉揉她的脸,说道:“是我。”
傅清宁终于回过神来了,“你怎么来了?”
温荣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我来看看,我的阿宁哭成什么样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傅清宁又开始垂泪了。
她抽抽噎噎地道:“你不应该来的,我不想让你看见。”
温荣道:“没有关系,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侧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看他,为了良久,方才探究似地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疑问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想问,却一直问不出口的。
温荣听懂了,说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想好好宠你一辈子。”
他觉得对方的泪水湿透了衣襟,便轻噫道:“是我做的不好,你和我在一起,总是掉眼泪,没有真正开心的时候。”
傅清宁道:“我掉眼泪是因为我祖母病重,和别的事情没有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伸臂搂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真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很喜欢。”
待她喝了药重新睡着后,温荣将她从怀中轻轻移到了床上。
他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她鬓上的簪子,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他将手指往下移,摸了摸她那微蹙的眉,挺秀的鼻子,还有苍白的唇。
遇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六岁,颦笑无忌,喜怒尽显,眉宇间尚有天真之色,如今四年过去了,她的容颜并未有多少改变,只是眼神多了忧郁和隐忍。
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这次她义无反顾地跟着卫昀走了,自己该怎么熬过去。
傅清宁在睡梦中突然觉得脖子湿漉漉的,她被惊醒了,睁开眼睛还没细看,突然温荣将她的头往胸口一按,哑声道:“不要看。”
过了一会,温荣道:“我伤心是心疼你病了,和别的没有关系。”
傅清宁抬头看着他,见他眼圈是红的,眼角还有泪痕,便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轻叹了一声:“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