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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相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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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卷涌,光辉斑斓, 白玉面红耳热, 匆忙撤开一步,故作泰然道:“你要请我去你家住?”

陈丑奴把炙热的视线从她脸上收回, 镇定答:“嗯。”

白玉心跳突突:“你不找你那姓白的夫人了?”

陈丑奴道:“你今日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应当珍惜眼前人, 我认为, 有些道理。”

“……”白玉心里那个翻江倒海, 一时气也不是, 乐也不是, 小声腹诽,“果然是个见异思迁的……”

陈丑奴恍如不闻。

白玉申明道:“我可是个人人喊杀的大魔头。”

陈丑奴道:“无妨。”

白玉抓起那根被他丢开的树枝, 去拨弄噼里啪啦的一团柴火:“不怕从此以后再无安宁日子?”

陈丑奴平静道:“不怕。”

白玉双眉一挑,把冒着青烟的树枝插在地上,侧目看他,探究道:“你的武功, 真是跟东山居士学的?”

陈丑奴垂落眼睫,避而不答, 只道:“我能护住你。”

又看向她:“只要,你愿意。”

火光明灭,而他一双黢黑的眼里燃着不灭的火,白玉心神震动, 蓦然想起那天在火烧云下,他从山下采来粉白相融的田旋花,问她:“如果天兵天将来抓你,你会跟他们走吗?”

那时她是怎么回的来着的?

噢,她反诘:“既然是来抓我的,走不走,又能由我定吗?”

他说:“能。”

于是她笑:“怎么,你还准备跟天兵天将打一架?”

而他说:“嗯。”

——就那么斩钉截铁地“嗯”了。

那时候,她并不相信他能有这个能力,她以为他的斩截源自于他的无知,甚至也以为他的深情是源于他还从不曾爱过,哪里会知道,到头来,自己才是最无知,最不懂爱的那一个。

白玉转开头,眼眶在火光掩映下泛起一圈微红,陈丑奴默默看着,忽一蹙眉,道:“在想什么?”

白玉一震,忙低头把神色藏住,又捣鼓起那条树枝来:“没想什么。”

陈丑奴沉默。

白玉拨弄着火,忽然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丑奴眼睫微动,低声道:“嗯。”

白玉于是把燃着青烟的树枝放进火堆里,抬头,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为什么会答应我三哥,前来救我?”

陈丑奴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白玉紧追不放:“他,是怎么跟你提起我的?”

陈丑奴浓密的睫毛又在火光里垂下,遮去里面的情绪,可白玉的目光还是如影随形,誓不罢休。

陈丑奴唇线抿紧,许久后,回道:“他说,你不想再见到他。”

白玉愕然。

陈丑奴道:“而他放不下你,所以务必要一人替代他来救你,护你。”

白玉瞪大的眼圈骤然更红,默然转开脸去,沉浮在心里的疑问再度被搁浅。

这天夜里,两人在溪边歇下,白玉躺在火边入睡后,迷迷糊糊中感觉身上微微一重,似乎被什么东西盖上,而后,耳边渐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白玉心事重重,本就没有深眠,听到动静,不过多久即醒转过来,垂眸一看,身上盖的果然是陈丑奴那件玄青色的外袍。

溪边有哗然水声,白玉抬头望去,沉沉夜幕下,陈丑奴正蹲在溪边草甸上掬水解渴,喝完之后,他伸手到脑后解开缨绳,取下面具,开始捧水洗脸。

月照清寒,丝丝缕缕的冷辉倾泻于他身上,白玉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无声地湿了眼眶。这些天来,他一定这样小心翼翼地洗过很多次脸吧。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在那些无人窥见的夹缝中……

他分明那样孤僻,那样沉默,二十八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县城,而如今,却为她翻山越岭,穿越人海,把自己一次次地置于曾经最害怕、最避讳的境地。

仅仅,只是因为李兰泽相求吗?……

白玉心跳如雷,脑海里掠过一个令人战栗的念头……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亲手把忘忧水倒入了那坛酒里,也分明亲眼看到他把酒一饮而尽,甚至于,今日初见时,他看她的眼神也分明带有探究,言辞之间,更始终充斥着疏离冷淡……

如果他没有忘记她,怎么会不认她?

可是,如果他确乎忘记了她,又怎么会这样不顾一切哪?……

白玉心思浮沉,胡思乱想中,溪边水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轻而缓的脚步声,忙揩去泪水,闭紧眼睛,佯装入睡。

身边篝火温暖,那串沉稳的脚步声止于耳畔,忽而,眼皮上跃动的火光被一片暗影截住,白玉气息微窒,隐约感觉面前有人蹲下来。

夜风在吹,头顶的树叶在动,鬓边的青丝在动,那人湿漉的发丝……应该也在明灭火光中无声拂动。

白玉蓦然一阵紧张,呼吸渐渐急促,眉间不自觉收拢。

陈丑奴探手,轻轻触及那微蹙的眉心,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小心翼翼如修复世间珍宝。

白玉胸口一震,极力克制心底上涌的悸动。

陈丑奴粗粝的指腹顺着她眉心向下滑落,拂开被风吹至唇瓣上的发丝,继而挪至她身后躺下,偷偷把人圈入怀中。

怀里人一动不动,想来是睡得很沉了,陈丑奴眸色一深,手臂如愿以偿放下去,切切实实地把人抱住。

夜风依旧,火光依旧,陈丑奴低头,下颌抵住白玉乌黑而馨香的发顶,酣然睡去。

***

溪水上游的小瀑布訇声不绝,枯黄树叶随风飘下,被卷入雪白水浪之中,几经沉浮,顺流而去。

白玉睁开眼睛,天色熹微,溪畔上笼罩着蒙蒙晨雾,探手摸过的草甸露水湿润,一堆篝火已经熄灭。

身后,男人的胸膛宽阔而温热,白玉默默感受着,心潮再次起伏不定。

淙淙流水声响在迷雾外,和时间一起流逝,白玉垂眸,看向拢在自己胸前的那只大手,略一迟疑后,小心地挣脱出来。

陈丑奴睡在树荫下,脸上竟还戴着那一张雪白的面具,长睫浓密如帘,静谧地垂着,并没有被自己的举动惊扰到。

白玉静静看着,回想昨夜他把自己拥入怀里的情形,一颗心又在胸膛里突突乱跳起来。

晨风寂然,拂面而过,把陈丑奴鬓边的发丝也吹得微微飞扬,白玉伸出手,抚上他唇边嶙峋的疤……

仅一个小小的触动,那双静谧的眼睫赫然一颤,继而,小手被大手抓住。

陈丑奴睁开眼。

白玉一凛。

曦光朦胧,他幽黑的瞳眸深处跃动着明显的戒备与忐忑,一如那夜在院后湖边的相见。

白玉平复心中慌乱,双眸锐亮:“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陈丑奴瞳孔微张,继而闪开目光,一撑地面坐直起来,松开白玉的手。

“会吓着你的。”片刻,他低沉回应,不忘抬手去检查面具是否系牢。

白玉心中一梗,还待纠缠,陈丑奴霍然起身,径自向溪边走去,高大的背影在晨雾掩映之下,竟有几分落荒而逃般的仓皇。

洗漱完后,云开雾散,今日的天气竟格外晴朗。

两人坐在树下,简单吃些野果充饥之后,陈丑奴提议先回城里,白玉到底担心被江寻云等人追捕,一时犹豫不定,陈丑奴道:“与你无关,何必忧虑?”

白玉震了震,对上他坚定、坦荡的眼神,黯然羞愧。

是啊,匡义盟陷落灵山,与她有何干系?她分明清清白白,为何要担惊受怕?

白玉哑然苦笑:“我竟险些忘记,我并不是他们口中的恶人了。”

陈丑奴一怔,白玉掸去衣上落叶,飒然起身道:“走吧!”

复又回头,逆在晨光里粲然一笑:“如被纠缠,还劳驾陈大哥保驾护航。”

陈丑奴坐在地上,冷不丁逢上这一笑,心里噗通一动,幸而有面具遮掩脸上红热,一清嗓子,点头道:“自然。”

岳州城在剑宗群山西面,离这片荒山并不算远,两人逆光而去,于正午时分进入城中。

早上匆匆果腹,挨至中午,两人已然饥肠辘辘,眼瞅着四面八方摆满小食摊铺,均有些食指大动。白玉当先忍耐不住,探手往衣襟里掏,掏了半天一无所获,方反应过来,钱袋还丢在剑宗客院里的。

只好仰头去看身边人:“陈大哥。”

陈大哥正巧也在探手往衣襟里掏,掏半天后,掏出来四块铜板。

白玉:“……”

陈丑奴自知窘迫,解释道:“先前娶媳妇,花费不小。”

白玉:“…………”

陈丑奴道:“先吃一个馒头可否?”

白玉五味杂陈,敢怨而不敢言,顺从点头。

陈丑奴转身往街边而去,向卖面食的小贩道:“两个馒头,甜的。”

小贩“诶”一声,接过两块铜板后,麻利地开笼取货,正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震天马蹄声响,间杂人群惊呼。

陈丑奴下意识护住白玉,循声看去,一对人马自混乱人潮后疾驰而来,马上之人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竟然正是六门之中洛阳王氏的首领王丙如,尾随在后的,则是整齐划一的王氏子弟,一个个急赤白脸,慌慌急急。

陈丑奴心神一凛,被他护于身后的白玉亦面色愀然,正在盘算一会儿被发现后如何应对,王丙如等人却目不斜视,眨眼驰过面前,飓风一般,朝城门方向绝尘而去。

两人惊疑难定,出神间,听得四下议论纷纷,有人奚落道:“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两天还在剑宗威风凛凛的,今日竟成这般……”

也有人操心道:“那无恶殿蓄谋已久,只怕王公子这厢赶回去,也是远水难救近火啊!……”

白玉蹙眉,一种极其不佳的预感猛然窜至心头,转头向操心那人问道:“‘远水难救近火’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丑奴:“嗯,今天应该也演得不错。”

白玉:“???”

——

肥珠:“玩上瘾了你。”

丑奴:“是她不肯认我。”

白玉:“……”

——

又是戏精同台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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