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拳头挥下去的时候全场一片骚乱,没人想到当着这么多摄像机的面,梁思喆真的敢动手。
站在一旁的郑寅赶忙过来拦,但那小个子身上已经挨了两拳。
许云初从后台赶了过来,几个工作人员挡住这片区域:“别拍了别拍了!麻烦大家先放下摄像机!别拍了!”
梁思喆很快被郑寅拦了下来,又似乎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想出手打那人两拳,打完便很快收了手。
他拿过桌面上已经关机的笔记本电脑,一用力将它拦腰折断,然后把键盘重重扔到了墙上。
“我要报警!”小个子记者一手捂着被打的肩膀,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我现在就报警,打人犯法你知不知道?”
梁思喆朝后台走,扔过来一句话:“我在后台等着。”
不出几分钟,这则爆炸性头条新闻就在全网发布——“梁思喆发布会全程黑脸,下场殴打记者惹众怒”。
警方很快赶到发布会现场,在多方了解情况之后,他们把梁思喆和那小个子记者带到了警局做笔录。
梁思喆下手不算太重,只在那记者身上留了一片淤青,不构成轻微伤,无需拘留,只需要私下和解。
那记者狮子大开口要求经济索赔,梁思喆没说什么便同意了,但那记者还要求他配合视频网站要求,录制道歉视频,这个条件却没谈妥,梁思喆拒绝录制。
接下来几天的头条新闻全都跟梁思喆有关,公众的视线很快从“曹修远猥亵章明涵”事件转移到“梁思喆打人”事件上。
“梁思喆殴打记者被警方带走”,“梁思喆拒绝因打人道歉”,“‘星播报’记者或将梁思喆告上法庭”……关于“梁思喆打人”事件的种种新闻,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地传播开来。
梁思喆前一晚生日会的相关视频也流了出来,视频上路人叫着梁思喆的名字,可是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谁也没理,于是关于梁思喆耍大牌的指责也很快传播开来。
几乎所有人,无论以往是否对娱乐圈八卦感兴趣,都在关注这件事,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唱衰梁思喆,他们把四年前金像奖影帝颁奖之夜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影帝,和将拳头挥向记者的梁思喆放到一起进行对比,说他“高开低走”,“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那年的梁思喆刚刚迈入二十三岁,像是走在一根极细的钢丝绳上,头顶是月亮,他被明晃晃的光雾笼罩着。所有人都抬头望着他,那绳子越细,晃荡得越厉害,他们便望得越聚精会神,越全情投入。他们在等他从高处一头栽下来,上演一出从云端一落千丈的好戏。
而现在梁思喆真的跌落了。
打人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梁思喆的观众缘跌得厉害,“星播报”趁着自家记者被打的余温,策划了一场投票,说如果梁思喆新片上映,你是否会选择买票观影?74%的人投了“否”的选项。
资本市场风声鹤唳,风向比所有领域变得都要快,梁思喆负面新闻缠身,片约立竿见影地少了下来,但凡想要赚钱的片子,都在观望观众对于梁思喆的真实态度,没人敢在这个当口用他做主角。
梁思喆也是后来才意识到,潜意识里他将《望川之川》作为了自己的退路,他极其信任曹修远,认定就算曹修远没有出事,在这个节点,他也不会顾忌资本市场的意见。曹修远启用演员只有一个准则,就是这个人到底适不适合片中的角色。
曹修远就是这样目中无人、恃才傲物,可或许也正因此,他才能成为一个不被任何人左右的天才导演。
去往机场的路上,车厢内,郑寅转过头问梁思喆有没有后悔那天召开发布会。
梁思喆笑了一下,侧过脸看向窗外说:“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想如果当年是曹烨演了《十三天》,接受曹修远的指导和点拨,曹烨一定可以意识到,父亲身份之外的曹修远是个十足的天才,天才到你很难用世俗的眼光去评判他的所作所为。
可命运弄人,偏偏把他们推到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上。
上飞机前梁思喆又给曹烨打了一个电话,前些天他打过去,语音一直提示对方在通话中,梁思喆猜测曹烨已经把自己的号码拉黑了,但这次拨过去,语音提示对方的号码停机了,曹烨大概弃用了这个号码。
也好,梁思喆想,他走上演戏这条路,是曹烨最初把机会让给了他,而现在他又因曹烨得罪了媒体和大众,差点让自己的演戏生涯半途夭折——这大概也能算……两清了吧?
一段无望的感情应该理性地斩断,而不是任由自己陷入到无望的情绪里。这道理梁思喆比谁都懂。难不成他要像他的父母一样,面对着一段已经穷途末路的感情,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煎熬地等着它再度回温吗?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梁思喆想,总会出现新的人,经历新的事,谁也不是非谁不可。
到了北方的一座僻静的小镇上,没有以往大张旗鼓的开机仪式,所有工作人员都到位后,剧组就很快开机了,曹修远坐在镜头后喊了一声“action”,剧组就立刻投入到了紧张拍摄状态中。
《望川》的情节并不复杂,两个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小镇青年,陆河川和郭振,出于好奇发生了性关系,谁也没说爱谁,但无处发泄的过盛欲望让他们把这段关系秘密地维持了下来。两人高中毕业,在村子里随长辈干了两年活,某天陆河川搞来了一辆破卡车,说要带郭振出去挣钱,于是两人开始搭伙跑长途送货。他们在漫长的途中抽烟,争吵,做爱,直到有一天郭振的父亲重病,村子里的大神建议让郭振结婚,择吉日给父亲“冲喜”,病情才能好转……于是整个故事围绕着“冲喜”这件事,把一场荒唐的婚姻呈现得淋漓尽致。
梁思喆在片中饰演陆河川,跟饰演郭振的新人演员贺辛泽搭戏。贺辛泽一米七五左右,身材清瘦,长相放在娱乐圈里并不算很出挑,但跟这个角色的契合度很高,演技也不错。
片子一开始拍得很顺利,郭振作为新人,却没有新人身上用力过猛的问题,虽然有些情绪抓得不算太到位,但胜在自然,再加上曹修远一点拨,拍摄进展得很顺利。
但三个月后,拍到两人跑长途的戏份时,曹修远开始变得不满意,原本一个镜头拍三五遍就能过,但现在经常拍上三五十遍也过不了。
“cut,情绪不够,”曹修远在镜头后面说,“这段戏的确要收着演,可你们的情绪得到那个份儿上,你爱他,你也爱他,”他指着梁思喆和贺辛泽,“你们彼此相爱可是谁都不表露真心,但你们现在呈现的状态是相爱的吗?你们不要只用技巧来演戏,太假了,感情不到位别想着用技巧糊弄过去,先别拍了,去酝酿一下情绪。”
那场戏的情节,是在跑送货长途时,郭振忽然说自己以后不跑长途了,他要回家结婚了。陆河川没什么反应,还开了一句玩笑,说你小子被男人干久了,以后对着媳妇儿能硬起来么?郭振像是受到了些许羞辱,沉默着没接话。陆河川忽然把油门踩到了底,在公路上飙了十几里,直到快要跟前方的车相撞时,他才一脚踩停了车子。他把车停到路边,点了一支烟来抽。
这段戏又拍了十几遍,曹修远始终不过。在场的人都看出来,问题出在梁思喆身上,郭振是新人,演这种对手戏,只能靠梁思喆带着他入戏。
但梁思喆自己似乎也入不了戏。梁思喆也知道自己有很大的问题,在这之前他拍过的片子,要么是少年的暗恋,要么是感情线很隐晦的剧情片,要么是带着喜剧风格的爱情片,从来没有在戏中经历过这么浓烈的感情。
就算在生活中,他也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他的几段感情都草草了事,说不上有多爱她们,出于父母婚姻失败的原因,他对感情嫉妒悲观,好像因此丧失了投入一段感情的能力。
这段戏拍了三天,第三天曹修远终于发了火。合作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冲着梁思喆发脾气。
“你问问你自己,你相信你爱郭振吗?”曹修远摔了剧本,“你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凭什么让观众相信?说了多少遍,感情不到那份儿上,技巧只能让你显得非常假!你不是谈过恋爱吗?白谈了吗?那你现在去谈,我不管你找谁,我给你放假让你去谈,等你知道什么叫爱再回来继续拍,半年一年都行,别在这继续浪费剧组的时间!这段戏过不去你往后还怎么演?!”
这话说完,曹修远真的给整个剧组放了三天假。
那是梁思喆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他每天待在酒店看剧本,试图让自己沉浸到角色里,进入陆河川的情绪。但他怎么也没办法找到状态。
他去找了郑寅,郑寅让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叹了口气,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轻声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呢?”
那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好像别人不知道很正常,但他梁思喆天生该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梁思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出现了问题,这片子让他痛苦极了。他想或许他并不适合这片子,曹老师当时只是看错了人,就算是天才,也会有偶尔出错的时候。
他天生要强,自打练小提琴起就没认输过,可拍这场戏带来的痛苦感,让他几乎想要放弃这个角色。
他甚至想曹老师能不能尽快发现他其实根本演不好陆河川,然后果断地把他换掉,换一个人来演。
这样他就能谁都对得起,对得起曹修远,也能对得起曹烨。
这想法一出,让他又想到了曹烨。三个月以来他一直避免想到曹烨,可这时曹烨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再次出现了。
他忽然发现就算《望川》是他无可选择的最后一条后路,在他走向这条路时,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看看那个让他“不要跟曹修远合作”的少年。他仍然不知道当时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晚梁思喆失眠了。
曹烨在他脑中跟他打了个照面,梁思喆就没办法再次把他封印起来了。
他无法控制地想到茵四街的时光,高挑的少年威风凛凛地牵着他的狗,还有他拉小提琴的样子,以及唱《小星星》的样子;
初次梦遗的样子,趴着睡觉的样子,被摸了头要炸的样子;
他们走在楼梯上,他勾着他的脖子,偏过脸说“你演我的片子还是我爸的片子”的样子;
拍《十三天》时他忽然来剧组失魂落魄的样子;
首映礼后台他跟那些朋友们打趣的样子;
还有他最后一次见到曹烨,少年脸色苍白濒临崩溃的样子。
梁思喆忽然意识到,就算他刻意忽略自己对曹烨的关注,他还是能记起这些年见过的曹烨的每一个模样。
它们就像失去了“暂停播放”按键的老电影,一刻也不停地在他脑中循环播放。
原来他并不是“有点喜欢”曹烨,他骗了自己,他其实是非常渴望地、无望地,远远地看着,隐蔽地爱着他的少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从茵四那时起,他就无法克制地爱上了他的少年。最初他不能接受自己喜欢同性,后来他害怕自己的喜欢被对方发现。
所以他一直在躲,他承认自己喜欢曹烨,可他却一直在欺骗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曹烨。
——没了他也可以,没什么大不了,人生都得走下去,谁不能离开谁呢?
就这样,他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他只有躲避这份情感,才能做到自我保护,让自己不那么陷落进去,正常生活,正常恋爱。
可现在曹修远让他沉到陆河川的情绪里,让他把真实的爱表现出来,他没办法躲下去了。
他得把自己剖开,把他爱过的情绪完整地掏出来,因为那一刻的陆河川就是那样渴望而无望地爱着郭振。
次日剧组重新开机,再拍这段戏时,梁思喆只拍了一条就过了。
下午拍床戏时,剧组清场,狭窄的小旅馆房间里,赤裸着的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陆河川压在郭振身上,他们的身体耸动,陆河川的声音很低,他趴在郭振耳边,问他什么时候办事,对方是怎样的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婚礼那天用不用他去给他当伴郎。
他们像是耳语般地对话,陆河川忽然开始发力,像是要把来不及做的事情一并做完。
结束后他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郭振,说“那我们以后还见不见面了?”
“别见了吧。”郭振说。
陆河川“嗯”了一声。
那场戏拍完,曹修远喊了“cut”,梁思喆还是没松手,他的手臂仅仅箍着贺辛泽,很久没缓过情绪。
贺辛泽被他箍得疼,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声“思喆哥”。
梁思喆抬头看他,如梦初醒,忽然记起少年眼睛明亮地叫他“思喆哥哥”的模样,这才惊觉这是在戏里,他抱着的人不是曹烨。
那晚他做了一场梦,旖旎的,潮湿的梦境,他跟曹烨身体纠缠,就像陆河川和郭振那样。
醒来之后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怔,原来他对曹烨是有欲望的,他想。他没喜欢过男人,没对男人有过欲望,喜欢曹烨时也只觉得他可爱,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渴望曹烨,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还有生理上的。
夜色里,他把手往下探过去,他喜欢曹烨这么多年,可这是第一次,他想着曹烨为自己纾解欲望。
真是讽刺,人生可能是一场荒诞剧,结束之后梁思喆有些失焦地想,他因为《望川》失去曹烨,也因为《望川》才发现自己其实深爱着他,可如果当时他跟着曹烨走了,不演《望川》,不需要沉浸到陆河川的情绪里,会不会他这辈子都能骗过自己,说服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曹烨?
《望川》后来的拍摄,梁思喆一直拍得很痛苦。这种痛苦不是曹修远带来的,事实上在他找到状态以后,他每条都拍得很顺利,没再出现过几十条不过的情况。
可长久沉浸在这种无望的情绪里,给他带来的消耗太大了。他没办法做自我保护,让自己避免陷入到情绪之中,他自己的情绪和陆河川的情绪叠加到一起,让他每天都过得极其压抑。
他好像又回到了拍摄《十三天》的时候,每天都在戏里,没办法出戏。
《望川》后半段他完全进入了陆河川的角色,情绪驱使他做出角色行为,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曹修远说过他就过了,他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抽离出角色,去评判自己到底演得怎么样。
所以《望川》杀青大半年后,在听到自己入围了戛纳最佳男主角时,梁思喆几乎难以置信。他全程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可这片子却给了他最高的荣誉。人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望川》杀青后,梁思喆试着去找曹烨,联系他的那些朋友,可他们都说不知道曹烨在哪里,在做什么。
梁思喆试着接其他的片子,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进入到别的角色。《望川》的后劲太大了,那种无望的情绪始终在拉扯着他,就好像水底的水草一般,紧紧地缠着他,要带着他沉入水底。有几次在梦里,梁思喆梦到了曹烨,梦到他后退着说那几句生日祝福,醒来之后,他有种呼吸困难的溺水感。
他没法从情绪中走出来,也就接不了新的角色,进入新的情绪。
某一次跟一个圈内朋友喝酒时,他偶然看到了一个剧本,剧本并不成熟,是一个业余编剧写的故事,故事也并不有趣,是讲一对出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越剧演员分分合合的故事。
没人想到梁思喆会对这故事感兴趣,但他确实很快就确定了自己要做导演,要拍这片子。这决定他做得很果断,他买下了剧本版权,在征得原编剧的同意后大动了剧本,还改了名字,叫《梁生祝梦》。
这消息在国内被媒体曝光后,不少人都说梁思喆眼高于顶,演员都没做好,却想着转型做导演。
但梁思喆没理这些评论,他自己投钱,找了圈内相熟的人,组了剧组的主要班底,没用很有名的演员。
经纪公司不同意他这时候做导演,正好五年的合同期也到了,他跟公司一拍两散,从此跟许云初单打独斗,没再加入哪个公司。这样自由,他也不喜欢受到经纪公司的束缚。
《梁生祝梦》还在筹备阶段,梁思喆一边忙剧组的事,一边到中戏的导演班旁听。媒体频频拍到他戴着口罩出现在中戏的校园,还有他上课时低头做笔记的模样,于是越来越多人开始相信,梁思喆是真的要大动干戈地做导演了。
片子还在筹备期,梁思喆接到戛纳电影节颁奖的消息。他坐飞机到了戛纳,没做什么精心的准备,他不觉得自己能拿奖,毕竟那片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演成了什么样。
坐在台下,听到颁奖嘉宾用法语的音调,有些蹩脚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时,那一瞬间他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连颁奖词都没准备,跟曹修远、郑寅、许云初依次拥抱,然后走到颁奖台上接过奖杯。站到立式话筒前,灯光刺眼,隔着光雾他看不清台下的任何人。但也没关系,梁思喆想,反正最想见的那个人也不在。
他举了一下奖杯,只说了一句颁奖感言:“谢谢我恩师曹修远导演。”说完后他面对着台下鞠了一躬,然后他直起身下了台。
站到颁奖台上的人都语速密集,生怕说不完一长串的感谢名单,可梁思喆却觉得他没什么好感谢的,他无父无母,除了曹烨也没接受过什么朋友的帮助。
站在这颁奖台上,他唯一要感谢的就是曹修远,这片子是他点名要自己来演的。可是他忘了,这次明明是他帮曹修远翻了身,应该曹修远谢谢他。
回酒店的路上,郑寅从副驾驶回头问他:“黎悠去世的消息,你知道吧?”
“什么时候的事情?”梁思喆眼中难掩震惊,他近两年很少关注娱乐圈的消息,尤其是避免跟曹烨有关的消息。
“《望川》拍摄的时候,”郑寅说,“曹导放了三天假,就是去参加黎悠的葬礼,怕打扰你的情绪,一直没跟你说过。”
梁思喆没应声,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黎悠老师什么时候病了?”
“我也是后来问曹导才知道的,她那次回国的时候,就已经病得很重了。三个月后她离世,保密工作做得好,媒体没太报道这件事。”
“哦。”梁思喆发怔地应了一声,所以曹烨当时来找自己时的处境,比他知道得还要难过。他孤立无援,把自己当浮木攀着,但他却没抓住他伸过来求救的手。
“昨天黎悠祭日,曹烨公布了她的遗书,你可以看看。”郑寅把手机递过来,梁思喆接过看了一遍。
黎悠在遗书里为曹修远做了澄清,说她和曹修远很早就分开,他们的婚姻也不存在骗婚的情况,曹导当时与章明涵正常恋爱,没有猥亵行为。
这遗书是曹烨公布的,梁思喆看着标题上“曹修远独子”那几个字,曹烨恨透了曹修远,可还是按照黎悠最后的请求,公布了她的遗书,在戛纳前夜为曹修远洗脱了罪名。
那个心软善良的少年,应该是走出来了吧?就算自己没有做那块拉他上岸的浮木,他也自己漂上了岸。
回到酒店,梁思喆把奖杯放到桌上,他坐在床边,看着那尊在灯下金光闪闪的金棕榈奖杯。
曾经他以为这奖杯距离自己遥不可及,可现在他真的拿到了,又觉得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兴。
就像是辗转攀到了这条山路的顶端,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云海,恍然间发现,曾经一起在山脚下启程的那个人,早已跟自己失散了,放眼望去,寻不到他的踪迹。
云海很美可人迹罕至,他欣赏着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无法欣赏的美景,可心底却忽然浮现出一种无法宣泄的空虚感和孤独感,难道余生都要这样度过么?漫漫长路,真是难熬。
梁思喆关了灯,躺到床上,闭上眼。
睡一觉就都好了,他对自己说。
然后他陷入了梦境里。他又梦到了那电梯监控的画面,曹烨站到他眼前,他只能看到他嘴唇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电梯门徐徐关上,他焦急地想听清曹烨说的话,他想和曹烨一样迈进电梯,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抬不动腿。
在电梯合上的最后一瞬他听清了曹烨说的那句话,不是在说“你别去拍曹修远的片子”。
那个少年无助地看着他,哀声地向他发出求救:
——“梁思喆,你站到我这边吧。”
——“我需要你。”
——“你陪我走一段。”
——“你站到我这边吧好不好?”
梁思喆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梦魇,他想醒可是却醒不过来。
胸口酸涩的感觉让他难受极了,以至于没办法舒展身体,只能尽可能蜷缩起来。
他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他对着空气怔了片刻,等到呼吸平复下来,他下了床,走到行李箱便,弯腰拿出了一个硬盘。
自从把这个硬盘拿到手后,他还从来没看过里面的内容。但无论去哪,他一直带着它。
现在他忽然很想见到曹烨。他两年没见过他了,这是他唯一拥有的,跟曹烨有关的视频资料。
他把硬盘接到酒店的电脑上,监控的画面跳出来,忽地他耳边就想起来曹烨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两个男人性交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们让我想到那两条狗,真让人恶心。”
他握紧了鼠标,盯着屏幕上那个少年,少年一步步后退,离他越来越远,直至退出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