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目光
韶光也盘腿坐在地上，隔着铁栏，离莲回不远，仰头望着头顶的银盘，
柔柔光辉洒落莲回一身，流淌在地面，也爬上了她的衣袂。
“你怎么会来玉清府的？”，韶光垂眼问道，
“我想见你，便来了”，莲回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顿了顿，便解释道，“我怕你担心，便想告诉你，我活着”。
“活着便好”，韶光看到她额头起了细细的汗珠，满脸通红，显然是跑上来热的，
便忍不住抬手，冰凉的手掌拂过莲回的额头，
尚没触及，便是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莲回只觉凉爽极了，不由打了个冷战，拧了拧手指，害羞的笑了。
“你是万神山的人，如何进的玉清府？”，韶光问道，
“我在玉清府山门打探不到你的消息，正巧碰上玉清府招募弟子，阴差阳错下就入山做弟子了”，
莲回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得意，
“之前朔明说我入不了玉清府的，回头，便也让他看看”。
“他是无心之言”，韶光看着她不认输的模样，
分明单纯烂漫，可却也将朔明随口说出的话记在了心里，
大抵是很不喜旁人小瞧了她罢。
“对了”，莲回脸色凝重，说道，
“我方才来的路上，看到了魔族，他们杀了玉清府两个弟子，就在山涧巨石那里”。
韶光闻言，眼眸微沉，“魔族如何混进玉清府的？还敢杀我门派弟子？此言当真？”，
“我亲眼所见，岂有虚假”，莲回认真说道，
“我可要禀报给掌门，捉拿魔族”。
韶光摇头，“只可惜我眼下出不去冰牢，单凭你所言，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莲回眉头微微皱起，“你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韶光不假思索道，
“只是此事由来如何？魔族又有何打算？你皆是不知”，
她望着莲回，“等明日两名弟子的尸首被发现后，自然会通传到掌门那里，你去说，非但无用，反倒会被拆穿身份，在玉清府便呆不得了”。
韶光双唇微抿，“你不是想留在玉清府修行仙术么？”。
“原来你是为了我好”，
莲回笑容灿烂，从食盒里取出灵芙蓉糕和灵渺果，
“你恐怕许久不曾进食了，先吃一些罢”。
韶光纤白的手指，握过灵芙蓉糕，送进嘴里，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的急却也不失优雅，举手投足如画卷隽永。
莲回多看了她两眼，问道，“听说你顶撞了掌门帝尊，才会受罚的？”，
韶光的手微顿，神情黯然，当日戮仙阵里，血流成河，
她原本以为长生大帝一刻后便会赶到，
谁知，待到莲回破阵后，师尊也没有到。
她忍不住质问师尊为何不出手？
师尊却说戮仙阵唯有汲取足够精血方会停歇，谁也阻止不了，
要耗尽门派弟子的性命，大费周章，不如保存实力彻底魔族。
韶光从没想到，在她心中普世善道，心怀苍生的师尊会说出那样的话，
兴许，要破除戮仙阵并非容易，可总要试试的。
毫无灵力的神族，尚会不顾一切的破阵，为何，师尊就退缩了呢？
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惹得长生大帝恼怒不已，责罚她在冰牢里思过，
说她心境狭小，困在目光短浅里，便达不到俯视世间的气度。
可是，韶光在看到莲回遍体鳞伤的躺在血泊里，用着她的精血破阵，
她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
如何能抛下在阵中化为破碎血肉的人？
是救眼前处在苦难里的寥寥数人，还是救性命攸关的整个仙族？
你自己思量罢，长生大帝傲然而立，俯视着她说道。
地面有几只蚂蚁爬过，尚一接触冰牢的寒气，便浑身僵硬的无法动弹，
化作一粒粒小小的冰粒，隐隐可见到形态栩栩如生。
在四帝接近神的存在里，苍生皆如蝼蚁。
一切归于天道，自有轮回，不必干涉。
韶光目光微黯，是她错了吗？
两根纤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起冰粒，放在掌心里，
冰粒触及，渐渐融化，蚂蚁抖了抖脚，从冰粒里钻出来。
莲回把手掌放在地上，让蚂蚁一个接一个的朝着相反的方向爬走了。
“这里危险，可不许再来了”，莲回笑眯眯地对着蚂蚁叮嘱道，
韶光的目光落在她温柔眉眼，笑眼弯弯，
很难想象，她曾经在戮仙阵承受的千刀万剐，曾经险些就丢了性命。
她就是这么一个无畏、无惧的孩子。
“天要亮了，我得回去了，要是被金大娘发现可就麻烦”，
莲回脱下身上的外袍，递给韶光，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韶光没接，莲回便硬塞到她手里，指尖触到她的手指，冰凉彻骨，
便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可那微弱的热量也很快消散了。
韶光收回手，垂眼道，“你不必来了，免得被人发现了”，
“我想来的”，莲回说道，转身往后跑去，“等着我”。
莲回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她狼狈的提着裙脚奔跑的样子，笨笨的，又有几分憨顽的童趣。
韶光就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晦暗的天际，渐渐有了晨曦微光，这才转身往洞里走去。
此后，莲回便接下了芙蓉的差事，也拿到了令牌，
每日夜里偷偷溜到冰牢，陪着韶光，有时谈谈趣事，有时什么也不说，
就静静的坐着，等到天快亮才回去。
新月渐盈，银盘高悬在夜幕，繁星点点，虫鸣阵阵，
微风徐徐拂过脸颊，韶光坐在铁栏前，
月光洒落在她满头乌发，流光浮动，衬得眸如寒星闪烁。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就见探出莲回的脑袋，笑眼弯弯，
她晃了晃手里的食盒，开心的走过来，
韶光的双唇也不由抿出浅浅笑意。
“今日金大娘做了灵桃糕，还有一壶糯桃酿”，
莲回用三日的挑水换来的，得意的打开食盒，香气扑鼻，酒香怡人。
“灵桃糕、糯桃酿”，韶光低语道，
“原来今夜是月神祭”，
她抬眼看莲回，“月神祭时，所有的玉清府弟子都要聚集在通天坛，行叩拜大礼，祭奉月神，你为何不去？”。
莲回轻笑了声，没有开口，只是把糯桃酿倒在杯子里，在地上洒了一圈，
“月神不喜繁琐和吵闹，一杯酒就够了”。
韶光沉沉的看着她，
“我丝毫察觉不到你的神格，可你能握住缥缈，必然是神族，
你是月神诞下的那位女儿，对吗？”。
莲回抿着唇，眼底有泪光在闪动，
她笑了笑，“世人都说月神诞下的是个灾星，你说我是承认好，还是否认好”。
“是你破了戮仙阵，是你救了困在阵里的性命，你怎么会是灾星？”，韶光摇头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哗哗流水声嘎然而止，
“什..!”，刚蹦出来的喝声，跟流水声一样，消失。
骤然间，万籁俱寂，静的诡异。
几个呼吸后，流水声重新响起，只是流动的愈发湍急了。
“出事了！”，韶光脸色凝重，神识大放，而莲回亦同时感应到了魔气，
“是魔族！又来了！”。
“眼下所有弟子都聚集在通天坛，恐怕无人察觉异象，你先去看一眼，切莫打草惊蛇，
我试试破除冰牢的封印”，韶光沉声说道，
手一抖，一柄通体蓝芒的剑出现在手里。
莲回小心翼翼的猫着身子，朝着河涧张望，
就见巨石上空，虚空震荡，有魔气不断的渗出，
这股魔气很强大，而且跟莲回在戮仙阵感应到的魔气有些相似。
莲回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到冰牢，说道，
“确是魔族！这股魔气非常强大”，
韶光的长剑划破虚空，就听得哧的一声，隐藏在铁栏旁的封印破碎，
她迈步而出，脸色凝重，“你跟着我，小心些”。
眉眼、头发的冰霜化为水滴，落在她清冷的容颜上，微微一震，便化作水雾散去，
轻烟薄雾里，她的身姿绰约出尘，白衫在夜风里吹拂、翻卷。
出冰牢，就见到河涧巨石上方，出现一个黑色漩涡。
魔气汹涌而出，一股叫人心惊胆战的气息，则如潜行的蛇，悄然而至。
在磅礴魔气里，有一团红光在闪动着，这种可怖而熟悉的气息，
让韶光和莲回同时想到了戮仙阵。
韶光从腰间取出一根竹管，拉开绳索，就听得咻的一声，
一道光芒射到高空中，骤然亮起烟花，炽亮、耀眼，向玉清府发出了信号。
很快的，魔雾团团汇聚着，天地灵气疯狂汲取着，
遮天蔽日，掩去了烟花的痕迹，
可此番异象，更是可怖，毫无畏惧的向玉清府展示实力。
从魔雾里腾出一颗赤红的珠子，里面仿佛有鲜血在流动，
赫然便是当日戮仙阵消散后，
留下的那颗由数千生灵的精血凝聚而成的血珠子。
血珠子滴溜溜的在半空转着，突然朝着横在山涧里的巨石撞去，声势浩大，
轰隆隆的巨响，看似易碎的巨石，竟然承受住血珠子的冲撞，
只是表面裂出几道裂缝，可见坚固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