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受天气影响, 航班延迟了一个小时左右, 等回到上海已经是凌晨两点。
苏寥趴在床上, 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 认真翻阅着那本速写簿。
坐在台阶上吃冰激凌、分析剧本时的专注认真、昏昏欲睡时又被惊醒，全在宇关注着她在片场时的所有举动，小心翼翼地靠近、说不上话时的失落、故意出错引起她的注意、在她面前单手撬开易拉罐耍酷，满心满眼都是她，插图配上他写的日记，非常小清新。
而这些在当时苏寥的眼中，那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跟组经历, 前期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大约是名有着优质外型的实力派新人，以后会红。
看完最后一页，苏寥躺平，他给她镀的光环太厚了。
像她这种性格的人，明明孤僻的要死，却被他说成了特立独行新女性，而眼角长出来就再也没有消下去的红疹都被形容成了让人怜爱的限量版泪痣, 这就是一本从头到尾的彩虹屁, 没有半点参考价值意义。
不过，被人喜欢挺不错的, 算是变相了解自己的一种方式。
人最怕什么？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有……极端的自我否定。
如果他不是人气偶像，或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侧头, 瞥见床头ucla的邀请函，苏寥回过神来，算了，恋爱这种东西就随缘吧，事业才是第一位！
爬起来，查资料一直到早上六点才钻进被窝中，不到五小时，导演就打电话来催她了，那边要换场地，让她先去把三场群戏审完再说。
打着瞌睡到片场，导演冲她招了招手，又让场务去把顾时延叫出来。
听到通知，顾时延走到休息室，下意识地开始搜寻那道身影，待看到人之后，他笑意难掩，如果他是水里的一条鱼，嘴里的泡泡绝对少不了。
导演喊了个“开始”，见他仍旧一动不动，喊道：“时延，你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顾时延调整心情期间，还不时往台下瞄，终于回来了。
苏寥见他一脸坠入爱河的痴样，打开话筒，没好气地道：“喂，你笑什么笑？赶紧的！”
顾时延扫了眼四周的工作人员，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本着理亏的心态，他声音格外乖巧，“知道了。”
苏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吃错了药，可看到他后面的表现，她很难得地没有开口提意见。
隔了两天，这条傻狗竟然已经入戏了，她撇了撇嘴，估计这就是恋爱的魔力吧，最好别分手，那她接下来就不用天天盯着这个讨厌鬼了。
打开笔记本，继续看教授发过来的美国南北往事。
要想混进那边的圈子，必然要先了解他们的历史，万一到时候不小心踩雷，引发众怒那就不好了。
台上拍完两场，导演经过前面的三场重拍早已心有余悸，让苏寥亲自检验一番，期间顾时延走到了她身边来，虚心问：“苏编，可以吗？”
“勉强能过。”苏寥并不看他，“继续保持。”
“我不累，再来一遍也没事，到你满意为止。”
抬起头，苏寥见他笑得连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有些莫名。
前两天还对她冷着张脸，今天却友善的让她心里发毛。
白了他一眼，苏寥把滑椅退到旁边，戴上耳机，“可以过，拍下一场吧。”
顾时延对她的态度并不生气，他确实挺过分的，往台上的去，到武术指导旁边，他看完演示，导演已经准备就绪，他跳上道具迅速攀爬，接着，连续两个飞身，抬腿踹向了右下方的群演，顺利捡起地上的通关钥匙。
这几个动作他一气呵成，苏寥略感意外，这傻狗脑子不大好使，身体灵敏度倒是挺高的。
导演见她没意见，满意地按下保存，剧务那边通知开晚饭，苏寥才在酒店吃了今天的第一餐，并不饿，就困得要死，钻进休息室，把温度打到28，戴上耳塞，她有意先睡上一觉晚上饿了再吃点。
那边，顾时延换上自己的衣裳，出来时发现片场已经空了，程耳拎着保温盒回来，“时延，今天戏份比较多，我给你买了粉蒸排骨、红烧肉，但你只能吃两小块。”
顾时延踹了他一脚，“我上食堂瞅瞅。”
“那能有精菜馆的好？”程耳昨天去看了，因着是长期拍摄，剧务指定了一家承办商，二十几种菜式不重样，但那是川菜师傅，辣椒吓死个人，吃了准长痘，影响颜值后果不堪设想。
“就看下，你吃你的。”顾时延快步往食堂走去，找了两圈都没看见人，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
导演冲他招了招手，笑道：“时延来这边坐呀！”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您慢慢吃。”顾时延双手插在口袋里，回休息室的路上，他迟疑片刻，推开了北边的那间休息室，等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人，他笑着走近，捏住了她的鼻尖。
苏寥感到不适，半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似乎对他的出现感到困惑，闭上眼，再睁开，人还在。
顾时延常年被她嫌弃、横眉冷对、翻白眼，鲜少能看到她这么单纯无害的一面，无意识地埋首，扫过她的唇角，动作很轻，一路小心描绘，温柔似水，让苏寥不禁咂舌，以为自己做起了那种梦，直到舌尖被触碰，她闷哼出声，反应过来，赶忙把人推开，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在干嘛？疯了吗？”
顾时延掐住她的下巴，一脸挑衅，“你说呢？”
苏寥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别过头，气势不知怎地就低了下去，“我、我说什么？”
顾时延嗤笑出声，“你不是林森的女朋友，为什么不和我说？”
苏寥望向他，莫名道：“老娘凭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是你男朋友！”顾时延警告道：“以后不许和林森再有来往！”
苏寥听得一头雾水，“老娘什么时候和你谈的恋爱？”
“你当着全在宇的面承认的！”顾时延握住她的手腕，“我不管你们以前什么关系，反正从今天起，必须断干净！”
“老娘那是为了甩开他才那么说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苏寥打量完他，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这条傻狗难道喜欢我？”
“还不够明显吗？”顾时延瞪着她，“我在微信上问过你最喜欢的人是不是我，你回了‘嗯’！”
苏寥看着他，沉默了三秒钟，“噗呲”一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十句话有九句半都是废话，老娘哪有空听你发的长篇大论？”
顾时延消化完这句话，抢过她的手机解锁，翻出自己的微信，几百条语音，就听了最开始的几条，其他全部显示的未读状态，他咬紧牙关，眼中满是失望，质问道：“你一直都在敷衍我？”
“老娘又不知道你抱着这种心思。”苏寥撩了把头发，恍然大悟道：“噢，到头来某人跟我绝交，是以为老娘在脚踏两只船吗？老天，你脑子里面装的都是屎吗？”
顾时延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所以说，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
苏寥敛住笑意，垂头拨了拨指甲盖，声音懒散地说：“老娘一直都是把你当弟弟看的，何况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赶紧还债吧，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不用你管！”顾时延红着眼睛站起身，“从今天起，就当真正的陌生人吧，我死了也不关你屁事！”
房门开了又关，苏寥抬头看了两眼，再躺下，却已是睡意全无。
这傻狗狂什么狂？
未经允许就亲她，还挤进来碰她舌头，她没两飞腿踹死他都算好的了。
像他这种说话做事都不经过大脑的家伙和一年级的小学鸡完全没两样！
谁要喜欢他，那绝对是眼瞎。
好吧，她承认刚才这个吻的感觉不算差，但退一万步来讲，他的身份也是不合适的，被拍到两个人都得完蛋，喝西北风去吗？
何况，回头她八月份就要去洛杉矶了，她无牵无挂，能留任的话就不回来了。
不是崇洋媚外，而是现在国内对影音出版的限制太多太多。
可能这也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隔三岔五就发行几道禁令，层层审核颁布下来，每条都像是在对创作者进行精神割阉。
她这种屁民和多数底层一样，在被人代表，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逃离这种无形的牢笼，去追寻教授所说的创作自由。
真的，受够了拼命规避审核的日子，按这种形式继续走，国内电影往后再走一百年，也很难超越日韩欧美。
七点外面准时开工，苏寥觉没补回来，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脑看了半天，没能记下一条有用信息。
上茶水间灌了半杯速溶咖啡下肚，她回到座位上，不看台上还好，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那条傻狗上午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又成了那副死样子！
拿起话筒，苏寥正要把他骂一顿，联想到方才发生过的事，抬手拍了拍额头，她心情不好写不出东西，这家伙看来也一样受情绪感染。
把椅子划到左边，苏寥尽量迂回婉转，“导演，你不觉得顾时延不在状态吗？”
“卡！”导演也在打盹，经她提醒，伸了个懒腰，“这条确实不怎样。”
“时延，你的两组镜头重拍！”导演喊完，放下扬声器，苏寥坐在他旁边紧盯屏幕，这傻狗真是一天都不让她省心。
剧本上他现在是从第二关掉入第三关，采取从天而降的方式，a组摄影和b组配合，运镜手法是先仰视后俯视，让男主角有层次地落下来。
苏寥见他全程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拿起话筒，不客气地说道：“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其中，你是在扮演角色，让主脑以为你只是一名普通玩家，正常人的反应是露出害怕的样子，重来。”
顾时延再次被吊起来，等导演喊“开始”，他被工作人员迅速下放，降到中途，固定在他腰间的威亚喀吱一声陡然断裂，苏寥眼看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直到人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她脸色顿时刹白一片，就像多年前的那场意外重现，嘴里吐着血的顾时谦比着手语，交待她一定要帮忙看好顾时延，可现在，后者却在她面前从三米高的地方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