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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做他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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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捂着肋骨逃走的时候没敢叫嚣,只拉上了妈妈,妈妈哭得非常厉害,但还是跟着走了。

陈荏咬着嘴唇目送,他已经单方面与妈妈诀别了一次,两次,三次……希望下次时能够更平静,心无挂碍,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当一个孤儿。

他的父母死在一场倒霉的事故中,他在福利院长大,义务教育后读了个不好不坏的中专,然后步入社会,偶尔和社工一起回去帮帮忙……听起来更平顺不是吗?

林雁行冲过来看他额头上的伤,他再次强调:“没事。”

“有事!”林雁行很紧张,“血还没止!”

“你怎样?”陈荏翻转他的手掌,见他手背关节处只有红痕而没破损,肌腱也无碍,终于放心。

林雁行被他捏着手,傻傻地站着不想抽回来。

他倒真没事,打架嘛,从小打得多了,别人还会还手,陈荏继父只会边滚边嚎,拳头砸下去跟砸猪肥膘似的。

因为心情的缘故,陈荏有些恍惚,居然也不撒手,就这么时轻时重地揉着对方那修长的指关节,等到一滴血落在人家手上他突然醒悟,抬眼一瞧,林雁行已经满面通红。

“咋啦?”

林雁行猛地将手藏在背后:“没啥!……赶紧去医院,你伤口真深!”

陈荏的确需要去打一针破伤风,继父那电瓶车钥匙上必定许多病菌,还可能有锈,不打针很危险。他上辈子就是因为感染死的,对自己的抗菌能力没什么信心。

他临走还记得拿上妈妈给他的那盒饺子,现在那真成了血饺子了,看着有些瘆人,他只好将沾血的塑料袋扔掉,把饭盒夹在棉袄里。

就诊过程挺顺利,外科医生看了他的伤口后给缝了两针,五天后拆线,并开了皮试单让他去打破伤风。

林雁行跑前跑后帮他缴费拿药,等待皮试结果的时候忽然说:“这次我错,我欠你的。”

“?”陈荏不明白,“你有啥错?”

林雁行说:“是我要抄近路走那小花园的,如果从外边绕就碰不见你妈,也就没这些事儿。”

“切。”陈荏笑,“傻瓜。”

傻瓜心疼地看着他,感觉那点珍贵的血液流出去,这小子显得更苍白了,可他为什么若无其事?

而且居然还聊起八卦来了,说以前认识一个哥们儿,特别横,有一回自己被人欺负了,他扛着一根棒球棍追着敲人牙齿。

又说另一个哥们,看长相是个斯文人,其实一点就燃,没少给他找麻烦……

林雁行打断:“你哪儿认识那么多人?”

“……”陈荏上辈子认识的呗。

他赶紧换话题:“等我高中毕业,也把孙国光的牙齿全敲了。”

“我去敲。”林雁行说。

陈荏倏地转过眼,见他居然很认真。

“……”陈荏上下左右打量那颗漂亮的脑袋,想不出有啥值得他认真,便在他肩窝里轻捶了一拳,“这是我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林雁行僵硬了一下,迅速恢复。

他多喜欢这孩子,恨不得每一句话都想讨人的好,可惜人家不领情。

他问:“这次你怎么不哭?”

陈荏说:“不值得呗,我要是为孙国光那种烂人烂事哭,眼泪也太不值钱了。你别以为我会放过他,这次不动他主要因为我妈妈在边上,我有所顾忌,今天我缝了两针,某天必定让他用二十针二百针还我。”

“二百针还不死了?”林雁行说。

陈荏毒辣地笑,突然两手来扯他的嘴:“兔崽子,你往后也少惹我生气,免得我发起飙来敲你牙!”

“呸!”林雁行虽然被威胁了,心里真他妈的得劲儿,要不是陈荏脸上有伤也想扯回去,笑骂道,“今天白帮你揍人了!”

皮试时间到了,陈荏对破伤风针不过敏,便拿药进了注射室,林雁行也跟进去。

两人看着护士准备,本来挺好,可就在针头接触陈荏皮肤的一刹那,林雁行晃悠起来。

陈荏慌忙撑住他,问:“怎么了?”

“……”林雁行说,“我怕针头。”

“那你进来干嘛?”陈荏哭笑不得,什么人不怕打架怕针头?

陈荏问:“那我刚才缝针的时候……哦对了,你不在。”

护士大笑不止,说这大小伙子,看看身高一米八多了,怎么跟人家五岁小孩似的?晕针就赶紧出去吧!

林雁行晕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压根儿迈不开步,身子直往下滑,陈荏只好一边双手抱着他,一边撅着腚让护士戳针。

护士笑得就没停过,打完针后说:“反正这会儿没人,就让他在注射室里缓一缓,我把门带上了啊。”

“谢……谢谢姐姐!”陈荏艰难地说,林雁行大身板儿压着他,让他寸步难移,“林雁行你个驴,那些黑粉知道你晕针吗?”

林雁行把脑袋架在他肩膀上,可怜巴巴地呜咽:“啥叫……黑粉?”

陈荏被这小火炉的气息熏得耳朵发热,央求:“我背都快断了,换个姿势,你坐那注射椅子上,我站着行不行?”

林雁行摸索着坐下去,陈荏知道他难受,将他的脸按在自己的心口,喃喃说:“一般人都是自己扎针晕,你怎么看别人扎还晕呢?”

晕针是表现为突发性的头晕目眩心慌,倒不是能装出来的,但三十秒之后林雁行就是在装了。

他原先是侧着脸靠向陈荏的,渐渐改为正脸,最后整个脑袋扎在那人怀里,都不愿意给鼻子留喘气的空儿。

陈荏真好闻,不是香,而是干净,洗衣粉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洁净而凌冽。

因为没啥衣服穿,他在校外的大部分时间也裹着校服,包括去t大的那次,校服却永远不沾灰。

郁明说他成天到晚不是做题就是洗床单洗被套洗校服,仿佛勤劳的小蜜蜂;

管清华说家里有个烘干机,自己不用全给陈荏用了,原来都是真的。

他是多奇怪的一个小孩,穷得到处找钱,居然体面而从容。

林雁行将两手伸到他背后圈住他的腰,因为突如其来的亲近而发悸,而心驰神遥,真希望永远这样抱下去,他愿意用所有来换。

陈荏问:“你好点儿没?”

林雁行摇头。

陈荏不知道他撒谎,抱更紧了些,对于虚弱的人来说,体温是最好的安慰。

林雁行很配合地发起抖来,像只淋了雨的大狗。

“没事,没事。”陈荏小声安抚,“别说你,有些人到了几十岁还晕针呢,就好像晕车晕船一样,也不是自个儿能控制的。”

林雁行哼哼,装得还挺到位,可见从小就有表演天赋:“别说出去……”

陈荏才不会,他怀里捧着的可是个金坨坨,谁会闲着没屁事逢人就说真金成色不好?

他将小尖下巴贴近林雁行的头皮,说:“对了,刚才说要敲你牙齿是逗你玩的。”

林雁行抬起半边脸望着他,他眨眨眼,森长浓黑的睫毛垂下来,笑得像世界上最纯洁的孩子:“哥们儿舍不得啊。”

“……”林雁行拼命地环住他。

他笑道:“行了行了,干嘛呢?骨头掐断了!”

林雁行太喜欢了,甚至琢磨怎么一边表现脆弱一边跑去把注射室的门反锁上,他都不想回家过年了,就呆在这个同样清洁又凌冽的房间里,就这么搂着人。

陈荏把他搂在怀里,他又何尝不是搂着对方,他听到陈荏怦然的心跳,听到自己深长的呼吸,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配做一对儿。

他为什么先前要对陈荏说什么“你配吗”“就凭你”之类的蠢话?真他妈失心疯了,往后再让陈荏掉一滴眼泪,就让十七八个护士同时闯进来一人给他扎十七八针,扎到他长记性为止!

护士还真进来了,笑着问:“大小伙子,你怎样啦?”

林雁行发出弱不禁风的鼻音:“我不行……”

护士对陈荏说:“我给他拿了几个酒精棉球,你给他在太阳穴和额头上擦擦,让他下回看见针头别紧张。”

陈荏刚接过药棉,另一批打针的人进来了,两人不得不退出去。

林雁行这下也装不像了,自己抓着药棉在脑门上擦,见陈荏老看他,心中大为满足,觉得这招真好使。

陈荏见他神志挺清明的,走出医院大门便说:“你该回家了吧?”

他要是不提醒,林雁行都忘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可就算知道也不想走:“再玩会儿,你那伤口没事吧?”

陈荏摇头:“我要回家了,我累了。”

“那我送你?”

陈荏没给他机会,夹着装饺子的饭盒走了。他这几天确实有些透支,在奶茶店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难得放半天假还遇到这种破事,他得赶紧回去洗澡睡觉。

林雁行拢着嘴喊:“要不上我家吃饭去吧?”

陈荏笑着挥挥手:“拜了!”

林雁行看着他过马路,心中怅然若失,不就是喜欢个人嘛,不说就是了,想多陪一会儿都不行?

陈荏回到管老师家,略微拾掇了一下就倒在床上睡,等到被烟花爆竹的声音吵醒,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他看墙上的挂钟,晚间七点二十,于是打开电视等着看联欢晚会。

晚会没啥好看,图个热闹而已,他有好多年没有自己一个人过了,此时并不觉得孤单,反倒觉得清静。

他下厨给自己做饭,一边洗菜烧汤起油锅煎饺子,一边哼着歌。

头上的伤不疼了,他何等愉快,独立又自由,如果让他回妈妈和继父家过年,那还不如杀了他。

手机在客厅里响铃,这号码只有三个人知道——林雁行、管老师以及郑老板。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接,是管老师。

管老师问:“在我家吗?”

“在。”

管老师说:“你别光顾着放假和打工啊,赶紧把我留的练习卷做了,功课不能落下!”

他笑出声:“管老师,你可真纯粹啊,打个越洋电话春节快乐都不和我说一句,就盯着我做题?”

“陈词滥调有啥好说的?”管老师说,“今天就算了,明天开工啊。”

“好哒~”陈荏笑,听对方有挂电话的意思,赶紧追加一句,“管老师新年快乐!”

管老师说:“快乐个屁啊,全家老小一起催我找对象,我要是能找到还考t大研究生干什么?明年不回来了,真烦人!”

陈荏说:“让小徐总给你介绍个?”

“我还指望那困难户?他自己都找不着!”管老师没好气。

电话那头有人七嘴八舌喊“华华~~快来看看我这电脑影碟机电视手机鸭~,怎么就不灵了鸭~”,管老师说:“我挂了啊,要当修理工去了,记得做题!”

陈荏满口答应,回厨房继续干活。很快饭菜上桌,他开了一罐可乐给自己满上,享受当下美好生活。

“新年快乐,”他温柔地对自己说,然后遥祝上辈子的朋友们,“岁岁平安!”

他独自吃饭喝饮料看电视,被小品逗得咯咯直笑,快乐真像沙子里的金粒,那么珍贵、稀少又闪亮,是该偶尔弯腰把它们捡起来。

大门突然被敲响了,他扭头,不知道这个时间还有谁会来,难道刚才搬桌椅吵到楼下了?

他迟疑地问:“……谁啊?”

一个急切的声音说:“我!”

他趿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林雁行。

那小子居然又剃了头,这次实在太短了,两侧露着青色的头皮,轮廓利落精神至极。

林雁行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出满口白牙,高高举着好几只食品袋:“我妈让我给你送点儿饺子!”

“……你妈回国了?”陈荏问。

“我爸我妈都一样,我爸让送的总行了吧?”林雁行说,“进去进去,别堵门口啊!”

他从陈荏身边硬挤进屋,背对客厅的落地玻璃窗站着,身后天空大朵大朵的礼炮绽放,火树银花。

“哇!”他被映衬得满面光华,惊叹,“还是这边好!我家那块儿靠近风景区,禁放烟花爆竹,可他妈无聊死了!”

他家不是靠近风景区,而是就在风景区里面,试想西湖岸边有块风水宝地被开发商占了建了个别墅群,里面住着些达官显贵,差不多就那意思。

窗外噪音很大,陈荏不得不扯着嗓子问:“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干嘛?”

林雁行便从食品袋里往外掏好吃的,摆了满满一桌,然后凑到陈荏耳边说:“新年快乐。”

也许注定要当大明星,他说话的声音向来很悦耳,此时突然带着点儿哑和柔,陈荏被他刺得一抖,想起似水如歌的比喻……或者说似酒,陈荏闻到他的呼吸里有醉意。

陈荏问:“你喝酒了?”

“我家年夜饭必须喝白的,不然老爷子不高兴!”林雁行眉飞色舞,“我们老林家天生酒量好,我爸有八两的量,我几个伯伯姑姑只会比他多,我徐哥都有半斤。”

“小徐总不是你们家的吧?”陈荏问。

“是啊,怎么不是?”林雁行认真道,“我哥啊!他喊我奶奶也是奶奶,喊我伯伯也是大伯,就是喊我爸哥,我爸这么多年也傻乎乎地挺接受。”

“……”陈荏不帮他们老林家整理辈分,坐下来继续吃菜。

林雁行走到他背后,弯下腰,双手撑桌将他整个人包在里面。

陈荏转过眼,只见两人贴得极近,熏然的暖意和淡淡的酒气从对方身上传来,在狭窄的空间里流转,让人脸面颊发烫。

他想撤开一些,结果后脑勺碰到了林雁行的肩膀。

“你没回答我。”林雁行眨巴着眼睛,他必定喝得很有限,最多一两,但已经有些得意忘形。

“回答啥?”

“新年快乐!”

陈荏于是粲然一笑,说:“……新年快乐。”

“嘻嘻,”林雁行伸出两指在他光洁的脸上弹了一下,“走了,回去还得陪老爷子守岁呢!”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陈荏只听到他蹬蹬下楼的脚步声,走到窗前看时,人已经骑上车了。

无数烟花腾空,彩光缭乱,空气中满是火药的的热烈气味,空旷地小区道路上那家伙飞快地骑着车,陈荏真想提醒他慢点儿,但转眼已经不见人影。

林雁行不骑快些不行,他的胸口雀跃得快裂开了,那一小口白酒让他冲动地跑到这儿来,实际上又不能做什么。

他只得到了一个非常轻柔的触碰,陈荏的后脑勺倚在他肩窝,抬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对他笑着说快乐。

加上前一个初开始晕晕乎乎后来恨不得永远不放的拥抱,以及陈荏的那句“哥们儿舍不得”……

真他妈快乐!!

小徐总的电话打进来,醉醺醺地吼:“狗.日的你人呢?!干你大爷的你他妈都快十七了,别他妈冒充小孩儿了,赶紧回来给我救场啊!”

“操,我大爷在你身边呢!”林雁行笑骂。

“操……哎哟……咕噜咕噜……我错,我错!”小徐总呜咽了几声,大概正被拎着灌酒。

“干你大爷的他妈徐君睿!”林雁行的伯父在电话那头笑骂。

林雁行大笑不止。

他爸爸抢过电话,问:“你小子把一屋子人撂下,自己跑哪儿去了?”

林雁行说:“跑我心里啊!”

“啊??”

心里最快乐的地方,从来没有过,不能说出来。

他想做那朵金色的焰火,在清冷的夜空冲到最高,变成坠落的花雨,照亮那个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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