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赵皇后听他说了事情的原委, 包括沈文晖指点的那一节,向来秀气明媚的脸上端着的再也不是作为正室端庄雍容的笑容了,嗤笑一声:“你父皇,这么多年,还真是没怎么变呐!”
正如宫人私底下还有外头的人揣测的一般,帝后之间早就离了心, 只不过,却不是天启帝懒得再应付娘家靠山势力逐渐没落的皇后,而是赵皇后自后宫不断地进新人,就开始渐渐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是啊!她嫁的人可是皇帝,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才是常态, 哪有皇帝后宫空置只有皇后一人的?既然她已经得到了这全天下女子怕都是梦寐以求的尊贵位子,那便不该奢求太多。
丈夫的心嘛,多少可怜人都得不到,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并不值当什么。
事关父母辈们的恩怨情仇,邵璟也不便多去追问, 况且, 在他看来, 母后如今这般过活也挺好的,并不比旁人差到哪里去, 何况,母后自己也乐在其中呢。
邵璟一听这话,便知母后可比他有思绪得多, 赶忙求教道:“儿臣愚笨,还请母后解惑!”
赵皇后的目光定定地望过来,看着这个可以说是她半生心血教养长大的孩子,娓娓道来:“你父皇,面上全是为了你打算,全心全意为你着想,实际上,怎么可能呢?”
“他呀,向来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或者说,心里头装着的,除了他自己,怕就只有大齐的江山了,何曾有过我们母子俩的位置?或许后宫里头任何一位女子都不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像这样说才更妥当些。”
“他能松口禅位于你,并不是你这个儿子有多么合他心意,而是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势罢了。他是帝王,也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哪有不面临生老病死的?他年纪也大了,听说年前叫了好几回御医,这些日子倒是叫得少了。”
邵璟明白她这话中的意思,叫御医的次数少了,并不是一定说明父皇的身体安稳康健,只怕是一来过年期间喊御医不吉利,二来嘛,也是想尽量压下这个消息,以免走漏风声,被旁人知道他龙体有恙吧。
怕也正是如此,父皇这才心里有了紧迫感,想要现在禅位吧。
听了母后的话,不知怎的,邵璟心中隐隐弥漫出一种失望事情,可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情绪来得可笑,天家无父子,这个道理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不是吗?
赵皇后见他似乎有了一丝明悟,再接再厉地道:“听说今日他从齐嫔和淑贵妃那里走了一遭之后,脸色漆黑如锅底,御书房平日奉茶的一个二等宫女还挨了板子,这消息从早上至今,想必都已经传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头了。”
哪怕赵皇后不愿再去奉承捧着她的夫君,可终究还是中宫皇后,何况,面上该有的尊荣天启帝从未少了她的,既执掌后宫中馈之权,哪怕无宠爱傍身,也多的是宫人想在她跟前卖个好!
更何况,皇后可还有已然长成的一子呢,嫡长孙看着也慢慢大了,宫里头活下来的人,早就养成了一副趋利避害的本能,除了还看不清局势的,剩下的早就有意无意之间跟景仁宫的宫人们熟络起来了。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口中那位姓沈的朋友,若不是你这些日子摆出了孝顺的姿态,他今日怕是还会再思虑一二,有对比这不就显出来你的好了吗?否则,他那样多疑的人,错过了今日这样难得不冷静的机会,怕是就没这回好事情了。”
邵璟点点头,这话他倒是相信,大皇兄才能平庸,自他入了朝堂渐渐显露出这一点之后,便已经隐隐约约被排除在夺嫡的圈子之外了。
现在他那一派系的人,不过是最开始想着长子袭位,顺理成章,着急忙慌地站了队,被绑在齐家的船上下不来罢了,这些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足为惧。
而二皇兄才能或许出众,可凭着他的脾性,不单单是大臣们担心他即位以后对以往跟他作对过的人动手,怕就是父皇自己也会担忧,这个儿子在他禅位以后怕是会脱离掌控,成为一只不听使唤的箭,偏离了他原本的打算。
因而,哪怕是从矮个子里面拔高个儿的角度来说,哪怕邵璟的确是承袭大位最好也最合适的人选,可凭着天启帝的脾气,怕是不将权势抓在自己手里头便会心生不安吧。
之所以能够愿意禅位给邵璟,不过是想着这个儿子孝顺好拿捏罢了,哪怕他退位做了太上皇,也依旧是他的老子,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即使是皇帝也怕民间舆论说嘴的。
这么一来,邵璟便更是感谢为他指明方向的沈文晖了,即便事情的全貌耀之并不知情,可让自己落了好处这却是实打实的。
这份恩情对于耀之来说或许不过是动动脑子、随口一说的事情,对他而言,却是他能够即位的最后一块砝码,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赵皇后微笑地看着他,自儿子出宫开府以后,入了朝堂又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已经许久未曾像今天这般仔细地打量过他了:
“不管你父皇心中打的是什么样的如意算盘,总归是我儿胜出,至于其他的,母后相信你心中自有主意,外圆内方,这是你外祖父教我的,也是我在你启蒙的伊始教你的。”
“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邵璟最是明白不过自己这位父皇了,是父皇教会了他什么叫君臣,自然,他即位了该如何做也就不需要父皇来指手画脚了。
哪怕是从母后口中确认,父皇要禅位于他是动真格的事情,邵璟面上也没有丝毫的自得之色。
父皇要的是好拿捏的儿子,而不是真正意义上地中意他,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得意自己成为了一颗棋子吗?还是棋子中最容易被掌控的那一个。
赵皇后知他心里有主意,便道:“既如此,这段时间可莫要出什么差错,小心平稳为上,这封朝期间若无什么事情便莫要进宫了,好生留在家里关注着两个孩子的情况。”
说到这个,邵璟反而面色有些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若是他不进宫来,岂不是要母后这过年期间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偌大的景仁宫过?顺便再看看父皇同淑贵妃有多么“恩爱”?
可邵璟也同样明白,母后都是为了他好,这消息父皇还未告知于天下,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在此时机,他又是参与夺嫡的皇子,身份着实敏感了些,也的确不适合频频进宫。
邵璟还想说些什么,可看见母后那坚定的神色,便又识趣地将还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是了,母后若是如此能听人劝的一个人,怕也就不会守着这没有人气儿的景仁宫和他一过就是这许多年了。
“是,那待年后,两个孩子也病愈了,儿臣便让阿韵带孩子们来给您请安。”
父母皆不喜妻子,因而邵璟在二老面前的态度表现出来得便更加坚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与亲昵。
听到姜氏的闺名,赵皇后不自觉地眉头皱了皱,可她作为孩子们的母亲,总是绕不过的,便道:“好!今日既已进宫,便留下来陪母后用顿饭吧。”
一眼瞥见母后眼中的期盼之色,邵璟愣了愣,是了,他有妻有子,在宫外一家和乐过得逍遥自在,可母后呢?被困在这宫墙里出不去也就罢了,还缺失了她唯一的儿子的陪伴。
算起来,他有多久没有好生坐下来陪母后吃顿饭了?怎么说也有小半年了吧,每次来都匆匆忙忙的,想到这里,邵璟心中便添了一抹愧疚之情。
看着儿子点了头,赵皇后虽面上不显,眼中的喜意却是亲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赶紧吩咐道:
“玉莺,快,中午三殿下要留下来用膳,让小厨房多做几道他爱吃的菜,还有厨子新研究出来的菜式和汤羹,都做一份让他尝尝味。”
邵璟坐在椅子上,看着母后因为他要留下来用膳给身边宫人一一分派任务的架势,那抹愧疚之情便是愈发浓厚了。
就在邵璟留在景仁宫中用膳的时候,他今日进了宫的消息也不负众望地传到了该传的人耳中,原本听说他在御书房中小留了片刻还有些提起心来呢,结果听到他在景仁宫陪皇后用膳的消息便又放下心来了。
看来老三此番只是像往年一样,以陪皇后为主,在御书房中呆的那片刻功夫想来也是什么事情都办不成的,怕是只是为了显摆自己孝顺,专程先去给父皇请安去了。
听到这消息的人毫不例外地都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给老三出的馊主意,开始争着当几个儿子里头最孝顺的那个了,只是,父皇选的是继承大统的人,才能为先,可不是只要给父皇按摩放松一番便能胜出的。
而对此,还在太傅府的沈文晖丝毫不知,凭着前世的记忆,他只知道最后胜出的人是三皇子邵璟,知道翰墨书坊背后真正的主人而已。
天启帝在位的最后时间他还只是个泡在翰林院中坐冷板凳的新科进士,就算多了个状元的名头,也依旧无缘面见天颜,更逞论窥探帝王心事了。
说起来,沈文晖能够在一开始选中三皇子邵璟,除了前世记忆给他的信心之外,还真的有几分歪打正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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