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日光倾斜,一辆马车拖着滚滚尘烟疾驰而来,停在宅院的门前。院子的大门朝两边打开,走出来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仆,弯身对着马车施了一礼:“表少爷,老夫人已经恭候多时。”
从车内伸出一只手撩开帘子,接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脸庞的主人探出身体,挑眉笑道:“劳姑姑久候了,快点带路吧。”
这栋宅院是萧家置办的一栋别院,平日里没什么人住,萧老夫人从华安寺搬出来后,就搬进了这栋别院里。那老仆引着祁言,穿花绕柳,行至一间幽静的院前。
老仆走到门前,握住铜环,轻扣了两下。
“嘎吱”一声,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老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表少爷,老夫人就在里边。”
祁言抬步,跨进院内。
院中栽种了不少碧树,层层浓荫洒落在地面上,蝉鸣声穿透枝叶,打破了这一院子的寂静,显出几分聒噪。
祁言踏着台阶,进入一间屋子。
屋内香雾缭绕,隐约可见一人手捻着佛珠,端坐于窗畔,斜阳的光芒从她身后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在地面上,倾泻一地流金。
祁言走上前,双手交握在一起,俯身施礼:“祁言见过姑姑。”
萧老夫人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抬起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温声开口:“言儿,过来,到姑姑身边坐。”
祁言依言走到她身边坐下,笑道:“姑姑怎么从侯府里搬出来了?姑姑这一走,祁言可是好长时间都不得见姑姑的面。”
“好孩子,难为你还记挂着姑姑。”
“自打母亲仙逝后,姑姑一直视祁言如己出,祁言最亲近的人也只有姑姑,祁言不记挂着姑姑,还能记挂着谁。”祁言一脸笑嘻嘻的。
“言儿心中记挂着姑姑,姑姑自是很高兴。言儿,今日姑姑将你叫过来,是有一件事想求你。”萧老夫人放下佛珠,站起身来,走到祁言面前,微微俯身,竟然是打算行礼。
祁言蹭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托住她的手臂:“姑姑使不得,有什么话,姑姑直说便是,只要祁言力所能及的,祁言一定尽力。”
***
接下来的数日,林妙音大半时间都是陪在萧承煜身边的,不知道萧老夫人对萧承煜做了什么,这几日萧承煜的精神状态一直不佳,脸色也十分憔悴,吃了好几副药,一直不见好转。
林妙音喂了他两天药,亲眼看着他将药吃下,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林妙音坐在床前,喂着萧承煜喝药。萧承煜刚咽下一口药汁,陈金童匆匆走进来,抱拳道:“侯爷,宫里传来一道口谕,请侯爷即刻入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妙音动作一顿,转头问:“口谕中可曾提及是何要事?”
“回林姑娘的话,并未提及。”
林妙音担忧地看向萧承煜:“此时传来口谕让你入宫,究竟意欲何为。”
“不必管他什么心思,我去一趟便是,他纵想除我,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萧承煜取走林妙音手中的碗,一口将碗底药汁饮尽,“来人,更衣。”
缥碧走了进来。
林妙音站起身来,将药碗递给缥碧:“你下去,我替侯爷更衣。”
缥碧仿佛已经见惯此事,接了药碗,转身走了出去。
天还热着,套一件衣裳即可,林妙音低头,正帮萧承煜系着腰带,手忽然被人握住。
林妙音抬起头来,撞进萧承煜的眼底。
萧承煜将她的手合在掌心,目光透出灼意。
“怎么了?”林妙音笑了笑。
“看你。”
“别看了,再看天都亮了。”
萧承煜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亲了亲:“等我回来。”
林妙音点头:“嗯。”
她将萧承煜送到门口,车马已经备好,就停在府外。萧承煜站在车马前,门前两盏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温柔的眉眼。
林妙音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萧承煜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夜色已深,早点回去歇息。”
林妙音忽然上前两步,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锁住他的腰身。
这还是自华安寺回来后,她头一回如此亲近他,这一抱,两人之间所有的芥蒂,都随着这个拥抱一下子烟消云散。
萧承煜无奈地笑了,眼底透出暖意,低声唤道:“妙妙。”
“承煜哥哥,你想做这天下的主人吗?”林妙音抵着他的胸膛,用低的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道。
“怎么突然这样问?”
“不管你做什么,刀山火海,我都陪你。”林妙音咬了咬牙。
“那我的妙妙,你想做皇后吗?”
“不想。”林妙音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如果你想……”
“没有如果。”萧承煜打断她的话,“不是我做什么,你都陪我,而是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林妙音一愣,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承煜失笑,柔声道:“要不然你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林妙音眼底透出茫然的神色。
萧承煜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和‘他’虽然不共享记忆,情感却是互通的,自‘他’出现后,我能隐隐感觉到,‘他’拼了命地想要保护一个人,这个念头深深地扎根于我的脑海中,所以,我告诉自己,必须强大起来,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我们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很巧合,我们爱的那个人都是你。”
“好了,别胡思乱想,我会平安回来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我向你保证,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萧承煜微笑着贴近她的耳畔,眼底盛满了盈盈月光,“我的妙妙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好好陪着我身边就好。”
马车碾着月色,驶过青石大街,林妙音站在明月下,遥遥望着马车疾驰而去。
“林姑娘,夜里风大,请回吧。”守门的侍卫见她站着半天不动,想了想,走到她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萧承煜曾吩咐过,不许林妙音靠近大门,就是怕她悄悄离开。守卫见她站得久了,唯恐生变,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萧承煜想留着她,又不舍得用强硬的手段,这可为难死这些守卫了,既怕得罪林妙音,又怕弄丢林妙音,这两项哪一个都是大罪。
还好林妙音见马车走远,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林妙音刚踏进府中,守卫连忙将大门合上,林妙音心中记挂着萧承煜的安危,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色。
夜色已深,府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大多数奴仆都已经歇下。缥碧捧着托盘,匆匆穿过花影,往一间僻静的小院子中行去。
这间院子破败不堪,院内长满杂草,表面来看是一间废弃的小院,院中却大有玄机。
缥碧踩着杂草,行至其中一间屋子,掏出火折子,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火苗幽幽腾起,映出她的脸颊。
缥碧握住烛台,左转一圈,又转两圈,只听得咔吱咔吱一阵声响,地板缓缓朝两边打开,露出一个洞口,洞口下方是一条蜿蜒的石阶,石阶直通向黑暗。
缥碧沿着石阶往下走,起初是一段乌漆嘛黑的路,拐过一个弯后,眼前有了一丝昏黄的光亮。再往前,这光芒越盛,直到一间石室陡然出现在眼前。
石室的中央吊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困着一名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尽数散落下来,隐去半边脸颊。那一身深红色的锦袍本该华丽至极,却因长时间的不见天日和折磨,已经覆满尘灰和血迹,袍子的边角处不知被什么武器刮到,破损不堪。
他懒懒地倚着笼子,垂下脑袋,即便缥碧进来,他也懒得掀一下眼皮。
缥碧走到石壁前,按了一处机关,咔咔数声,铁链逐渐变长,将笼子缓缓放下来。
这笼子乃是精铁所致,再厉害的武林高手,困入这笼子里,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轰然一声,铁笼坠于地上,红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手拂开面颊上的长发,露出一张惨白却极为艳丽的脸颊,只是因长时间的折磨,这张脸颊凹陷下去,失了几分原有的光彩。
他低声咳嗽了起来。
地牢里阴暗潮湿,他这咳疾比往日厉害了许多。
缥碧自腰间取下钥匙,弯下身,打开铁笼下方的一个小门,将托盘递了进去。自始至终,慕容情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自打我被关进来,你们每日在我的饭食里放软筋散,我浑身都没有力气,又被困于这铁笼内,还怕我跑了不成。”慕容情虚弱地说道。
“奴婢只是照吩咐行事。”
“柳凤仪已经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何时放我出去?”慕容情咳了几声,咳出血来。
“老夫人说,慕容公子即便受了酷刑,还是这般不老实,拿半真半假的催眠之法哄她,险些误了大事,能留下慕容公子一命,还是因为慕容公子大有用处,若是慕容公子还想重见天日,不如想想怎么将功折罪。”
慕容公子冷笑:“怎么,萧承煜他疯了?”
他那催眠之法,若是用到底,可是会百分之百将萧承煜变成一个疯子。缥碧是柳凤仪的心腹,当日冥狱一战,缥碧偷偷传信给柳凤仪,柳凤仪趁慕容情重伤之际,派人在路上拦截他,将他劫到了侯府,关进这石室里,日夜酷刑折磨,逼问他慕容氏的催眠之法。慕容情想起林妙音曾试探地问过她催眠,一下子明白过来,是萧承煜患病。
萧承煜患了这种病,是何等大事,也难怪林妙音和柳凤仪,一个遮遮掩掩,一个暗中行事。可柳凤仪低估了慕容情,根本没有想到,慕容情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竟然还会拿假的方子骗她。
缥碧没说话,她只负责传达萧老夫人的话,不该说的,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慕容情端起托盘上的碗,递到唇边,忽然,动作一顿,眉头紧皱:“汤里怎么有只虫子?你们知道的,我从来不食不干净的东西。”
柳凤仪将他抓过来,虽酷刑折磨,却在吃食上从不亏待。慕容情也十分有骨气,若是食物不合他心意,绝不吃一口,柳凤仪早已吩咐过,送给慕容情的食物,必须要符合他的要求,他若饿肚子,负责他吃食的人都别想吃了。
缥碧一愣:“怎么会?所有送来的东西,都已经检查过一遍。”
“不信你自己看。”慕容情将汤碗递过去。
缥碧神色疑惑地凑到笼边,伸着脖子往汤里望去。汤是熬出来的清汤,里面根本没有慕容情所说的虫子,待缥碧意识过来自己上当受骗,已来不及。
慕容情的手指锁住了她的咽喉,他的手指经过酷刑,已经露出斑驳的白骨,又日日服食软筋散,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很惊讶?”慕容情贴着笼子,抵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忘了告诉你们,我的体内本来就藏有剧毒,再厉害的药,吃久了,都会逐渐失去效用。”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拧断了缥碧的脖子,伸出手,在她腰间一阵摸索,摸到了一串钥匙。
他将钥匙打开铁笼上的门,推开门,弯身走了出去,一脚踢开缥碧的尸体,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关了这么久,身上的骨头都软了,慕容情活动好筋骨,感觉到充沛的内力在体内流转,抬步朝着石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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