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王都的深秋与别处不同, 这处自建都时便有许多自然天成的银杏树, 每到金秋之时, 王都各个街道满地翻黄。秋风吹, 卷着金色的叶子飘在空中,整个城看上去金灿灿的,亦有百姓富足,钟鸣鼎食之像。
平京大道是王都最宽广整洁的一条街道,两旁皆是各部衙门,此时五步一个带刀侍卫笔直的站在一旁,表情冷肃, 并无百姓游走,似乎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微凉的秋风穿入空荡荡的朱墙金阁之中,刮进九曲回廊内,又卷着几片嫩黄的叶儿落入一处暖殿之内。大殿的正坐上,两鬓染霜的男子端坐其中,脸上的皱纹有些明显,不过他面色柔和而平静,手指微不可查地点着扶手上的雕龙, 一下又一下。
殿内站着一众男女, 锦衣加身,皆是大景的皇权贵胄。所有人安静的候着, 无人注意到高座上那位不经意流出的紧张。
可这一切,都逃不过身边跟了多年的太监总管范公公的眼睛,他是有许多年没见过陛下会在众人面前流露些许真意, 自从辰宴毒酒之后,更是没有过。想及前些日子,陛下常瞭望北方,偶尔问他关于六皇子的密报时,那急切的神情难以自持,他才稍察觉到,手握天下的那个男人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父亲。
毕竟,陛下曾是最宠六皇子的。
时间久了,连他也忘了这件事,更没想过潜逃多年的六皇子能有光明正大重回宫中的一天。
不过要说这六皇子也耐得住性子,早在两个多月前便把回京诏书送到古溪镇去,迟迟不见人归,后收到信说,六皇子受了外伤,暂不能远行,愣是把这场期盼已久的团聚拖到了秋末。
殿内一众人同范公公的想法一致,不过有些人想过谢与棠流离落魄,想过他走投无路自缢,也想过被暗派的杀手诛杀于荒野,唯独没想过谢与棠能以皇子的身份被一份诏书请回宫。
这群人中,唯有一人稍有些先见之明,那便是站在离皇帝最近的大皇子谢和元了,初夏时他听闻一直销声匿迹的谢与棠出现在古溪镇,并要高调成亲。当时谢和元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暗自安排邵坚去探,后多多少少察觉出些皇帝态度异样。
此时他暗叹幸亏并未与六弟起和矛盾,不然今时今日日可就不好说了。他抬眼觑向对面的三皇子谢和玉,据他所知,三弟可是安排了不少杀手去袭,若此事能稍稍联系上他,那谋害皇族之罪可不是能轻易逃过的。
谢和玉是众皇子中长得最像恒帝的,面色谦和,公子如玉,他站在另一边闭目养神,似在神游,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毫无预兆的,恒帝突然开口道:“往日动过些小手脚的今日之后不再追究,日后还若有闲心,必不轻饶。”
他话语不紧不慢的,仿若闲谈,但在座的都深知皇帝只是受过那次毒后嗓子破损罢了。
“此次六儿失而复得,他流落民间多年,你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要多帮衬些,弟弟妹妹也要恪守礼仪,长幼有序,家和万事兴。”
众人连连道:“儿臣定谨遵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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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与棠与德荣二人由礼部安排的一丈队列从正门迎进,重回阔别多年的地方,他的脸上露出了极难察觉的微笑。
走至大殿口,远远能瞧见正座上的那个人影,他稍停了停,才随领路的礼宾迈了进去。
谢与棠先前称身体有恙迟迟不回宫,皇帝便让礼部安排将他从古溪镇一路迎回,督办此事的左侍郎郁梁怕礼数不合,寻了不少古籍来读,未见史上有涉嫌毒害皇帝还能重回宫的皇子,且此事被朝中上下都密切关注着,实为难差。
末了,还是皇帝秘中召见,以家人团聚为由点拨了下郁梁,这才将此事礼仪规格定下。
二人相见,一人面色慈和地高居其位,一人面色肃冷地站在殿内,气氛颇为尴尬,后谢与棠三跪九叩行了君臣之礼,才起身说话。
“今日只是家人相聚,是以与朕或与你各位兄弟姐妹团聚的日子,棠儿莫要拘谨。”
此称呼唤出时,谢与棠稍稍惊了下,不过立马露出少许微笑。当着众多人的面,许多话不方便讲,谢与棠有问必答,简单说了几句。
忽而站在一旁的五皇子谢与真咧着嘴道:“听闻六弟已经在北边成亲,怎么不见六皇妃同来面见父皇?不会是门户过于卑微下贱不好带回宫吧?”
德荣面色一紧,瞥了五皇子一眼。一同面色不宁的还有站在高台上的范公公,听五皇子这番话下来,眼皮子直跳。
谢与棠面色宁静,扭身回道:“夫人年纪尚轻,性格开朗活泼,此次并未一同前来,待过些时日册封时会安排她见过陛下与皇室亲宗。”
“是麽?我为何听说六皇妃是跑了?不知六弟做了何事,能将一乡野村妇都吓跑……”
“五哥说笑了,若我未记错,册封为王的皇子正妻才可尊为皇妃,六弟不查,不知何时已被册封为王了?”
五皇子神色一滞,慌忙道:“父皇,儿臣一时口误,并非……”
“与真,口不择言就不要多言,棠儿贵为皇子,自然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既然没有跟来也就不要送来了,王都可不是乡野村姑可以轻易适应的……”
众人闻声,各怀其心,不敢多言。
今日只是安排迎接谢与棠归宗,待皇帝吩咐后,谢与棠随他入了后殿,前殿一众皇子大多已封王建府,一同往外走去。
五皇子谢与真垂头丧气的走在后边,三皇子谢和玉拍了拍他后背道:“五弟走这么快作何,着急回府?”
谢与真见来人是他,叹口气道:“三哥,方才父皇可是不悦了?我只是好奇六弟妹为何没跟来嘛,至于当着众人训斥我麽。唉,为何要将这种消息告诉我嘛,三哥知道我是最不会保守秘密的。”
谢和玉挑了挑眉,“这倒是怨我了,如此一来,这些好玩的消息看来五弟也没兴趣听了……”
谢与真努了努嘴,看三哥往前离去,自己又不争气的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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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内,谢与棠去德荣跟着范公公一路走到暖阁内,恒帝对他招了招手,德荣正要跟着进去,被范公公拉住了。
“你小子要跟去哪儿……”范公公轻轻扯住德荣得衣襟拎了出去。
恒帝见状,弯起嘴角。
“坐吧孩子,莫要拘束,这里没有别人。”恒帝慈和的笑着,抱着个暖炉,下.身盖着个貂皮褥子,不难看到貂皮下凹陷下去的双腿。
谢与棠默看了几息,落下座,拎起壶给恒帝和自己各满了杯。
“棠儿回来有什么计划?”
“查当年之事。”他并不避讳。
“这些年我也在查,可查的太深了,反而不想查了。”恒帝声音不大,慢悠悠的,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当年能在陛下生日宴席上下毒的,必定是宫内之人。这样的人陛下要放任不管麽?那我阿娘岂不是白死了?”
“当时朕中毒不醒……萧妃之事是太后亲自受授意秘处,朕不知情,前年你太皇母也已过世,此事再提无意。”
“那阿娘岂不是枉死?”
“当年行刑之人朕已将其处死,你若想查明此事,朕会助你一臂之力。”说罢,恒帝从怀中取出一只铁腰牌递过去,“世人皆知我大景三省六部,却不知其实还有一部,是你皇祖父暗中培养的,向来只听授帝命安排,这块腰牌拿着,会有人联络你的。”
谢与棠本是要借机回来调查旧案,没想着依附恒帝的任何势力,也对这个多年未见的父亲没什么好感,却未想今日殿内当着皇族权贵的面,恒帝会对他特别关照,甚至连暗部这等帝王掌管的特权都告诉他。
当初他笃定去密集的刺杀与恒帝无关,故才剑走偏锋选择以召回的方式回国,这些年二人疏离生分,让谢与棠一时有些慌乱。
他看着恒帝掌心中的黑铁腰牌,最终还是接下了。
“多谢陛下。”
“帝王的特权都给了你,还换不回一句父皇麽?”恒帝面庞含笑。
谢与棠嘴角微微抽了下,蠕了蠕唇,有些艰难的叫出口。
“父皇……”
“棠儿流落在外多年,别记恨父皇未能寻你回来,有时候这里还不如外面安全,偶尔听到暗部寻到张扶余的下落,知道你还活着就够了。”恒帝将暖炉放在腿上,慢慢捏了捏自己的腿,“朕老了,想你回来帮朕分担一些事……”
恒帝越说声音越小,像是睡着了似的盯着一处愣着不动。
“父皇,关于儿臣的妻,她并不是故意不来,是儿臣……”
恒帝扭头看着这个跟自己万分生疏的儿子,这一会儿,唯一见到他有些紧张的时候便是现在了。
他面色如常地摆摆手:“你喜欢就带回来让父皇见见,不喜欢就留在那,待过些日子,父皇给你赐一门和你心意的亲事也是好的。”
谢与棠眸色乎暗乎明,手中的茶盏不自觉的攥紧,“儿臣一定会带缓缓来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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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德荣跟着范公公坐在回廊上,他有些拘谨,觉得站在一旁的老人不威自怒,刚才差点把他衣服扯烂。
“你叫什么?”范公公细声问。
“回公公的话,姓张名德荣。”
范公公打量他片刻,冷不丁问:“张扶余是你什么人?”
“……我不认识。”德荣心中猛然一跳。
此时谢与棠大步从内出来,德荣低声请辞后,追了过去。
范公公盯着远处跑走的影子,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走主线啦,不要着急哦~
最近大家都赶回家过年了吧,出门一定注意戴口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