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佛门本是清净地，无可奈何惹尘埃
热闹愉悦的气氛因着贾宝玉两次不当言行有点低迷和尴尬，一惯会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的王熙凤因着自己的那点子小心思, 仿若没感受到厅内气氛不同寻常, 不准备出头替宝玉圆过这场尴尬，弄得在一旁盼着王熙凤出面的贾母也无可奈何。或许是今日太过忙乱一时未曾注意到，看着王熙凤有些散乱的鬓发, 贾母找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由头。毕竟现下荣国府内门能顶事, 支应这一大家子的也就凤丫头了, 加之平日里王熙凤对贾母一惯奉承侍奉, 贾母目前还不愿将王熙凤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除了贾赦贾政外，贾府该见得人都已见过，黛玉命人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奉上，因着扬州诸多物事与京城不同，更为精巧别致，花色各样的团扇，小巧别致香味独特的香囊，颜色多样的布料, 做工精美的手钏……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却尤其得女眷们喜爱，大家收到礼物后都争相传看, 正厅内一时间恢复了热闹，众人言笑晏晏闹成一团，唯有被隔离在一边的宝玉对着中规中矩的笔墨纸砚等物有些不开心，他也喜欢那些女儿家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想要这劳什子的笔墨纸砚, 贾宝玉露出羡慕的眼神，好想融入到姐姐妹妹中间啊。
因着距离午膳时间还早，贾母便不要邢氏和邹氏伺候，正好够带着黛玉见了贾赦贾政两位舅舅，如此邢氏便拉着黛玉的手亲热的一同坐到马车上，晃晃悠悠去大房所居之处见贾赦。
邢夫人这会儿一派慈和之相，往日时不时流露出的尖酸刻薄之相一点不曾露出，握着黛玉的手和善的说道：“刚才吓着你了吧？”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只是眼神还是带出来了一些。邢夫人将黛玉的小身子微微揽过来，语气中一派安慰之色：“宝玉自小得老太太宠爱，性子是顽劣了些，又喜欢往姑娘堆里凑，都这个年纪了也不注意，舅母平日里也不好多言，往后你多避着他就是了。宝玉这个猴儿，你要是多跟他说一句，多对他露出一个笑脸，往后就涎皮赖脸的缠着你不罢休，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邢夫人状似不经意的透露出来，无奈的摇了摇头。
黛玉赞同的点点头，邢夫人果然笑意更深了几分，继续道：“本来老太太是准备把宝玉从碧纱橱中挪出来放在外间，你住到碧纱橱内，就近陪着她老人家。只是我与你琏二嫂子想着宝玉素来不懂得避嫌，大早上就能冲到姐妹们的屋子里头去，若是将你二人安排的如此之近，怕是平白给你闹出许多委屈来，才建议在老太太附近收拾个独立的院落出来，既不影响你陪伴老太太，又能免了宝玉的烦扰。”这是在黛玉跟前儿表功了。
被江映蓉提醒的黛玉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她察觉到邢夫人这些话不似表面上这么单纯为她考虑，可因着一时间还摸不透，便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不过能将她与贾宝玉这个混世魔王隔离开来也是好的，这点儿黛玉还是感激邢夫人和王熙凤的所作所为。于是面上一派感激，还带了点儿后怕，“多谢舅母和琏二嫂子思路周全，为玉儿考虑。”
邢夫人自以为黛玉人小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这会表完功就万事大吉，便不再多言，她也怕说的多了有故意抹黑贾宝玉之嫌，反而弄得不美。往后一步一步来，今天一句，明天一言，总能慢慢让宝玉在黛玉跟前的名声一点点儿消磨掉。
这次贾赦贾政都见了黛玉，说了两句话，还各自送了见面礼，比原著中避而不见、无所谓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只能说这人啊，都是个势利眼儿，利益为王，有价值便视如珍宝，无价值便弃之若敝。
见完贾赦贾政，一府的人算是见齐活了。接下来便是午膳时间，能容纳十几人的红木大圆桌上，零零总总摆了不下二三十样吃食，看起来琳琅满目，色泽诱人，看样子是用心准备了。邢氏、邹氏、王熙凤并未落座，一个捧饭，一个盛汤，一个布菜，黛玉见着几位长辈都未曾入座，自然不敢直接上桌，被贾母笑着说：“你是客，坐下便是，待会你舅母和琏二嫂子自有用膳之地。”才惴惴不安的坐了，这规矩立的让她一个小辈好生不安，可看迎春、探春面色如常，似是习惯了，便也暗笑自己大惊小怪，或许这就是荣国府的规矩，她还是安生用膳吧。
只是黛玉坐下后，拿起筷子举目四望，一大桌子菜竟无一样自个能下口的，全是大鱼大肉不说，看起来还油光发亮，还没吃就感觉重油重盐，京城菜系与扬州家中果然是天差地别。可在别人家里，黛玉哪怕觉得这等菜色用了，自己那较弱的肠胃不易消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用起来。
尤其一边帮着布菜的丫头按着贾母的指示和介绍，将贾母喜欢的菜色都一一为黛玉夹了一筷子，黛玉索性也不为难自个去想要吃什么，碗中有什么便用什么罢。菜一入口，也不能说不好，绝对谈不上适口美味罢了，尤其府中为了迎合贾母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封君的口味，菜都做的软烂甜糯，更别提什么口感了。
若是没有昨日江映蓉直接请了个扬州大厨烧了一大桌家乡菜的对比，今日黛玉的心里落差也不会这么大。不能说外祖母不疼爱自己，可这份疼爱中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尤其一对比外祖母对待宝玉的态度，黛玉再一次体会到其中的差别。
再结合一进门，对府内下人的观感。尤其刚才下了马车竟发现大舅舅一家竟然不是住在正房之内，反而蜗居在后花园里，二舅舅一家反而住在宽敞气派的荣禧堂。若真的规矩森严，嫡幼之分还有府内下人的规矩不应该更为重视，反倒是在媳妇立规矩这方面做得倒是尤为严苛，颇有些本末倒置之感。这些想法在黛玉用膳时在脑袋里过了一个遍，按照她所见所闻所听，昨日师父之言算的上轻描淡写。
黛玉想着心事用完了膳食，旁人只以为她刚来羞怯，不好意思多言，根本想不到短短半日功夫黛玉已然看出荣国府诸多不妥之处，贾敏往日对她所言所说也都一一淡化，只剩下眼前真正看到，真正听到的，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饭毕，众人用了茶，刚没聊两句，一边安生了一阵子的贾宝玉又忍不住凑话，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妹妹可曾有玉？”贾宝玉想的是府里都说他脖子上带的这块玉是个金贵之物，不是人人都有的，府里的妹妹们没有，外边结交的朋友们没有，今个来了个天仙似的妹妹定然是有的，这样正好和自己作伴，免得这世间只有自个有这样一个蠢物，多孤独寂寞冷啊！当然最后一句话作为古人的贾宝玉是说不出来的，可却也精确的揭示了他的心声。
玉？好端端提这个作甚？哦，对了昨日师父曾说宝玉是衔玉而生，名字便是由此而来。只是玉这等东西，但凡富贵一点的人家都有，只不过成色好坏罢了。特意提出来是为何？黛玉转动小脑袋瓜子，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原来是来炫耀好东西来了，这世间确实难有第二个衔玉而生的人，只是这样巴巴的炫耀至于嘛。说到玉，她家里虽比不上荣国府排场大，仆妇多，可也不曾短缺她什么，首饰盒里的玉镯、玉牌、玉坠儿也是不少的，什么青玉、白玉、羊脂玉，墨玉、黄玉、鸡血玉，虽都不是顶顶好的，可也不差，只是比不上娘胎里带来的这个说头罢了。对了，昨日师兄还送了她一块暖玉，已经在腰间挂着了，今日出门果真都不觉得春风乍冷，身子寒凉。
已经成功被带跑偏的黛玉，现在是贾宝玉说一句能让黛玉脑补十来句，那思维简直如奔腾的野马一去不复返，贾宝玉要是知道了铁定能哭成个傻子。
自觉通晓关键的黛玉，一方面不想让人轻看了林府，偌大林家连块玉都没有，一方面又想稍稍讽刺一下贾宝玉的招摇，便端着笑脸，但声音却带着一丝冷清的回道：“玉自然是有的，只是比不得表兄的贵重罢了。”都懒得随大溜的称呼宝玉了，表兄看似尊重其实是在保持距离。
“真的吗？妹妹让我瞧瞧吧。”终于听说有人跟自己一样有玉，宝玉兴奋的窜到黛玉跟前，想要一睹为快。
这一番动作，着实吓了黛玉一跳，一旁跟着的两位嬷嬷终于忍不住了，一个身材胖一些的端着脸上前一步拦着宝玉欺身而上，语气带着些严厉：“宝二爷，我家姑娘前儿个刚惹了风寒，身子不适，别过了病气儿给您。”自从进了府里两位嬷嬷眼睁睁看着贾宝玉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自家姑娘，这两位临行前特意被林如海私下里交代过，定要照顾好姑娘周全，若是有不长眼的不用顾着亲戚情分。要不是念着姑娘第一次上门，她们又是下人不好直接出面，不然早就忍不住了。
结果倒好，这宝二爷可真是个爷啊，脸皮比城墙还厚，姑娘家的东西岂是你个外男能看的，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简直是把自家姑娘的名声往地上踩，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也顾不得让贾母等人脸上不好看，出面挡了贾宝玉。
贾宝玉见一个身材敦实的老嬷嬷挡在跟前，自个先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惊得贾母赶紧从座位上起来：“宝玉小心，你们还不快扶着些。”幸而宝玉自己站稳了，贾母才放下一颗心，因着宝玉差点摔倒，贾母脸色就有些不好，全然忘了是你的乖孙先冒犯你的外孙。
黛玉站起身来冲着贾母一拜：“今日打扰外祖母许久，玉儿该回去了，师父还等着玉儿回去准备拜师之事。”说完便准备带着下人离开。
“玉儿，府里都收拾妥当，等着你住下呢。”贾母终于急了，这大半日忙着见面还没工夫提正事呢，怎么会允许人就这样走了。
“外祖母的好意本不该辞，只是此番进京是为修行，临行前父亲母亲告诫玉儿清修虽苦，万不可贪图安乐，让玉儿一心一意跟在师父身边修道。”黛玉又是一片诚恳之色。
贾母哪里肯依，又有邢夫人等人在一旁好生相劝，黛玉才勉强答应在府内住上一两日，拜师前一日定要回无上宫去，如此才消停下来。当然黛玉此举也不是真的就想走，只是想找个借口让闹剧消停下去，顺便表明一下不会长住的态度。贾母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来，哪敢继续要求更多，生怕直接把人吓跑了，能住上一两日也不错，慢慢来，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