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冰上的他
戚善原本打算随便看看就继续写论文的,没想到这一看就看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勉强把秦印这些年的比赛和访谈看完。
看着只写了一个标题的文档,戚善叹了口气,心中十分无奈,到底还是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合上电脑准备睡觉。
当然睡前也没忘了定一个闹钟:秦印这一天也有比赛。戚善觉得哪怕是为了偿还一下多年前欠下的人情债,自己也该去看一看。
只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丰满。戚善设想得很好,等到一觉醒来却发现窗外天色已经昏暗。
很明显,她这一觉已经把比赛都睡过去了。
闹钟中途曾经响起,很快就被她按掉,接着又再次陷入昏睡。
戚善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一看,等看到昨天刚加的联系人发来的一连串的语音通话记录,顿时感觉头更晕了。
对方最近的消息来自五小时前。
秦印:学姐,请来看今天的比赛。
秦印:因为这场比赛,我想滑给你看。
戚善愣愣地看着那一个句“我想滑给你看”,心情更加复杂。
她不是傻子,秦印也没有掩饰,她当然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只是她和他接触不多,算上昨天的见面,这些年来两人也不过见了四次面。
戚善一向是个慢热的人,又因为父母的关系对于男女间的感情不怎么信任。这么多年来她没给过任何一个追求者机会,现在自然也不打算和秦印更进一步。
“爱情什么的,最不靠谱了。”
戚善重新躺下,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
她想到了她的父母。
在她小的时候这两位还恩恩爱爱,结果到后来还不是闹得离了婚。自那之后,她的母亲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家,她的父亲也很快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家庭。
戚善十六岁的时候,她生母沈清往她卡上汇了一大笔钱,然后给她打电话说:“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买。”她冷笑,“什么东西都有了,你将来也不至于会随便被什么男孩骗走。”
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最后给女儿留下一句忠告就挂了电话。
“善善,不要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你一旦当真了,你就输得彻彻底底了。”
戚善觉得她母亲的话说的没错。
那时候一家三口在游乐园拍的照片还放在床头,十五岁的戚善还没从父母离异的事情中走出,她的父亲就又领了另外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他看她的眸光那么温柔,和几年前看她母亲的目光一模一样。
戚善说不清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她的父母曾经被人称作是神仙眷侣,可如今她的父亲却搂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腰,和这个女人形影不离。
爱情?
这实在太可笑了。
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最终还是被戚善压在了抽屉最底层。
被子盖过了头顶。
戚善躲在被窝里,空间闭塞得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睁着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紧,不过就是没有去看一场比赛而已。
秦印有那么多的观众,又怎么会差她这一个?
虽然这么想,可是不期然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昨天看到的那张大头贴。
那照片小小的,只要一不注意就会丢失的样子。又因为五年过去,难免有些泛黄,仿佛被人摩挲过多次,边角也并不齐整。
戚善五年前拿照片气完她爸后就随手扔了,她根本就没料到被自己弃之如敝履的照片会被另外一个人这么小心翼翼地收藏。
五年后,两人能在多莱相遇,秦印不是预言家,他不可能会料到这一天。他能那么及时地把大头贴拿出来,只能说明这照片被他随身携带。
戚善想到他这些年来因为比赛奔波在世界各地,如果一直把这照片随身携带,能到今天还没有弄丢,那实在是很了不得。
她闭上眼睛,又想起了他发来的消息:这场比赛,我想滑给你看。
——滑给你看。
“烦死了。”
戚善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皱紧眉头,一脸烦闷,在床上纠结了几秒,到底还是起床换了衣服:“算了……就当是为了那张照片。”
林依依正穿着睡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昨天比赛的回放,她一边啃着薯片,一边看着电视里正在冰场上急速滑行的秦印,被帅得双手捧脸。
“弟弟真的太飒了……我后悔没有去看比赛了。”
她满心遗憾,已然忘记了昨天和男神约会时的含羞带怯,看着电视里的秦印,完全移不开眼。
林依依被秦印帅得又啃了好几片薯片,正啃得开心,这时候突然见睡了一天的戚善穿着羽绒服、戴着围巾,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出来。
看她这样全副武装的模样,林依依瞅了瞅窗外黑了的天色,有些惊讶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外面下着雪,戚善拿了伞就要出门。
她神色冷淡:“去拒绝你的梦中情人。”
看着匆匆出门的戚善,林依依坐在沙发上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的梦中情人?我哪一个梦中情人?”
她喜欢过的人实在太多了,这时候实在猜不到戚善口中的梦中情人是哪一个。
是理学院的查理?还是文学院的约翰?谁又和戚善告白了?
想不出来,林依依干脆放弃,她轻哼一声,又继续啃薯片,把目光放到电视中夺冠后摘了头盔的秦印身上,露出傻笑。
“我现在的梦中情人可是秦印弟弟……你戚善有本事就去拒绝他呀?”
林依依想不到的是,戚善真的有这个本事。
体育中心距离戚善的宿舍还是有点距离的。
戚善刷卡上了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发呆。等到上了车,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今晚的行为有多傻。
这个时间点比赛早已经结束,秦印很有可能早已经比赛结束回了酒店,戚善现在赶去体育中心,估计只能看到黑黢黢空荡荡的冰场和空无一人的坐席。
这实在太傻了。
戚善拿出手机想要问秦印现在在哪里,等到看到微信聊天页面上他的留言,又突然失去了问话的欲望。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中,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反正都已经出来了,遇不到再回去就是了,不过就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跑一趟,不管他在不在,她心底也能好受一些。
在到之前,其实戚善已经做好了见不到秦印的准备。
比赛早已经结束,她又那么长时间没有给他一个回复,正常人谁会在体育中心等到天黑?这里又是异国他乡,他人生地不熟的,很有可能早就回去了。
可是戚善没想到,秦印真的不是正常人。
她小跑着赶到的时候,一眼就见到了体育中心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天还下着雪,多莱所处纬度高,冬日就比其他地方要冷得更要早一点。戚善在不远处站定,愣愣看着正站在体育中心门口的青年,觉得冷风灌进喉咙里,灌进耳朵里,冷得有些刺痛,偏偏烧得全身血液开始发热。
体育中心已经闭馆,馆内的灯光都已经熄灭。
秦印站在体育中心的门口,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羽绒服,双手插进了羽绒服的口袋中。他戴着帽子,路灯的光照在他身上,一半脸隐于黑夜中,戚善只能看到他俊秀的侧脸。
青年抿着唇,下颌线紧绷,低垂眉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阴影,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身子绷得很直。
雪花零零散散地从空中飘落,落在他的羽绒服上,又很快融化。他没有打伞,戚善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才能让雪花把把那么厚重的羽绒服全都打湿。
戚善说不出这一刻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秦印听到了有人脚步落在雪上的声音。
仿佛有所察觉,他偏过头,就见到了急匆匆赶来的戚善。
那一瞬间,秦印的眼中突然有了亮光。
他想笑,才发现脸早已经冻僵,现在扯起嘴角,甚至觉得脸上还有些轻微的不适。
戚善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生气。
她连忙走上前,把手中的雨伞高高撑起。
这些年来,她在外对人一直冷淡又疏离,已经许多年没这么怒形于色,今日却因为秦印破了功。
戚善问:“秦印你是不是有病?我要是没来,你是不是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旁边那么多餐厅咖啡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外面等?”
她心中有些闷:“你是运动员你知不知道?因为我生病,你值得吗?”
戚善比秦印要矮上许多,秦印低着头,就见戚善一边气得骂他,一边努力踮起脚尖艰难地撑着雨伞,不让雪花落在他身上。
五年前的那种悸动再次到来。
秦印伸手接过雨伞,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戚善:“这边显眼——在其他地方的话,我怕你找不到我。”
几分钟前,秦印觉得多莱的雪真的冷。
她不回信息,人也不来,他的心中好像也在下雪。
几分钟后,戚善赶来,为他撑起了伞,替他阻挡风雪。
秦印觉得她这是走到了他心中,给他的心也撑起了伞。
他目光离不开戚善的脸,觉得她生气也好看。
甚至有些高兴,因为这生气也是为了他。
他想,多莱的雪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地方的雪竟然是暖的?
戚善气极反笑。
她懒得再与秦印这个神经病说什么话,直接拽着人就往一旁的咖啡馆里带。服务员上前问,她就点了咖啡和热水。
咖啡她自己喝,热水是给秦印点的——他不能随便在外面吃东西,喝点热水应该没问题。
点好饮品后戚善就又站起了身。
秦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抬头看她:“你去哪里?”
他好不容易等到戚善,可不能让她跑了。
戚善想甩开他的手,可惜他握得紧,一点都甩不开。
她只能无语解释:“我去隔壁商场给你买点东西。”见他还是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她彻底没了脾气:“我保证我会回来行了吧?”
“你的保证一点都不可信。”
秦印终于松开手:“但是因为是你说的,我还是愿意相信。”
因为是她,所以被骗也心甘情愿。
戚善很快回来,带着新的羽绒服。
她把衣服塞到他怀里,语气强硬:“现在就换上。”
他的羽绒服早已经被打湿。戚善在心里告诉自己:秦印不能因为自己生病,他只有健健康康的,才能让华国的国旗在各地的赛场上多升起几次。
秦印看清羽绒服左胸上的标志,挑眉一笑,戏谑:“学姐对我真大方。”这衣服贵得很,秦印没半点不好意思地穿上,笑:“真舍得为我花钱。”
这牌子的衣服不便宜,动辄五位数起步。
他双眸看她,笑中带些些自己才知道的试探:“要不要考虑包养一下我?我长得好,事业也不错,很有潜力。”
秦印好声好气地劝她:“早点入股怎么样?”
“不好意思,不考虑。”
戚善冷着脸,还是有些生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学姐我只是钱多到没处用,今天才会对一个傻子做慈善了。”
秦印被骂傻子还是不生气。
新羽绒服穿得人心里也暖,他喝了口热水,见戚善真的很生气,和她解释:“我平常在冰场穿得也不多……我这人一直挺耐冻的。”
他体质好,长这么大就没感冒过几回。
秦印也不问戚善为什么这么晚到,又为什么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她能来,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他拿出手机,给戚善看今天比赛的回放:“现在网上应该还没比赛视频,这是我今天特意问工作人员要的——我不说谎话,今天就是滑给你看的。”
哪怕她没到场,至少今天的这场比赛,他站在冰场上,划过脑海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戚善会看这场比赛,所以他必须赢,还必须帅气地赢。
秦印打开手机的视频,给戚善看今天的比赛。怕她很多地方看不懂,他努力为她解释那一些发生在赛场上的场外人不容易注意到的小细节。
“今天比的是男子5000米接力决赛,我是第二棒。”
“我们国家在这一项目竞争对手还是不少的,以往几年也没有k国和r国拿的金牌多。”
“接力这一方面,靠的不仅是个人的耐力和爆发力,团队配合也很重要。要是交接的时候配合不好,很容易就会落后。”
“因为参赛的人多,所以冰场有时候会很混乱,也容易被人下黑手。”
……
咖啡馆不止两人,秦印说话声音很轻。
戚善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摘下头盔笑得骄傲。
她沉默。
心中仿佛有什么松动了。
但下一刻她又想起了母亲的忠告,想起了父亲带着另一个女人走进她的家的模样。
于是刚才还有些松动的心又立刻变得紧闭。
秦印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戚善把手机还给他。
她看向他,那目光很认真,认真到秦印的脸上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戚善说:“秦印,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们不合适。我们才见了几次?你对我不过是短暂的迷恋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笑:“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更合适你的女孩。”
她拒绝得那么直白,直白得甚至有些无情。
戚善以为秦印会生气,会翻脸,他甚至很有可能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没有感情。
可她万万没想到,寂静了几分钟后,秦印竟然笑了出来。
他有些突兀地问了戚善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几岁开始滑冰吗?”
戚善默然无言,等他的答案。
“五岁。”
秦印抬眸看她:“我第一次滑冰,穿上冰鞋就摔了一跤。”
他目光悠然,陷入回忆:“可我没有哭,我立马站了起来继续滑。出了冰场我就说我要滑冰,滑一辈子冰。后来我从青训队一路到国家队,吃了很多苦,放弃了很多,走到今天也算是有些成绩。”
“戚善——”
秦印没有喊她学姐。
他喊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的眼神坚定到甚至有些执拗:“合不合适,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女孩,却只有一个戚善。她是个有本事的女孩,明明出现了几次,却让我记挂了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戚善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秦印又问她:“你知道每次比赛站在冰场上,我在想什么吗?”
他回答:“我只要金牌,我只要冠军——只要我在冰上还滑得动,只要国家还需要我,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他目光灼灼看着戚善,笑了笑:“你也一样——只要我还能呼吸,只要你还没结婚,戚善,你就别想这么轻易地让我放弃。”
秦印觉得戚善真是小看他了。
他能等她五年,自然也能再等她一个五年,等个五十年当然也没问题。
当初在酒店里他见过戚善面对父亲和继母的态度,大概也猜到她对待感情会很谨慎。
不要紧。
他的人生还很长,他耗得起,有的是耐性,总能等到她松口那一天。
哪怕她最后还是没有答应,他也做到了问心无愧。
这感情太浓烈,戚善不是感觉不到。
她偏过头,有些不敢和他对视,原本坚定的心也开始动摇。
窗外灯火通明。
屋内的两人陷入了僵持。
他步步紧逼,堵死了所有她拒绝的话语。
戚善突然觉得自己今晚或许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