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隔天苏澜就收到了宁王妃的请帖。
虽然她以前也没少参加这种那种宴, 但如今成了亲不同了, 去不去, 还得等晚上殿下过来问问他的意思。
如今殿下不止早上会回来和苏澜一起用早膳, 晚上也不会等到深夜苏澜都睡着就才过来。
睡前倒是能说说话。
诚然,都是苏澜在说。
赵燚过来的时候,便见苏澜穿着中衣歪在罗汉床上看书,他走过去把书抽出来一看, 是《神农本草经》, 他道, “你, 看这个?”
“是啊, 澜儿跟着太医学过几天的。”苏澜跪坐起来,把放在中间小案几的素雅请帖递过去,“太子哥哥看看这个, 宁王妃过几天要办个赏花宴,请我过去玩呢,太子哥哥,我可以去吗?”
赵燚放下书, 没有接请帖, 也没有看, “你的事,自己决定。”
苏澜幽怨地说,“可是太子哥哥不同意,澜儿不能出东宫啊。”
赵燚立刻就明白苏澜在暗示什么。
他皱眉, 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件事。
她是太子妃,自然该乖乖听他话!
但堂堂太子妃受制于下人,那就不正常了。
只是这句话,他还不好答。
免得被她误会以后什么都不用告诉他不用他同意,岂不要翻天了!
所以他没接那茬,只问,“想去?”
说实在的,苏澜也没有很想去。
只是一来,她从前和宁王妃,她的大堂姐苏漪,也算交好,二来,殿下在外名声不好,就更需要她在外交际,以改变大家对东宫的印象。
苏澜连忙点头,“想去的!”
“想去,”赵燚原本就要答应了,可话到嘴边,看她两眼水汪汪,亮晶晶的样子,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养过的一条小狗,看到肉骨头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副模样。
尤其她还跪坐的那么乖巧,真是越看越像!
苏澜,小狗。
赵燚忽然起了恶劣的念头,道,“求孤!”
苏澜愣了愣,不太敢相信的吃惊,眼神大概是“你居然是这种殿下”!
行吧,你有恶趣味,我也是能屈能伸的。
她歪着头,眼珠骨碌骨碌地转了会儿,拽了一把赵燚的袖子站起来,正好比赵燚高了个头。
然后就见她拉起赵燚两条胳膊环住自己的腰,自己则搂住赵燚脖子,身子往前一靠,肉肉的下巴在他额头上温柔地轻蹭着,软软地撒娇,声音如丝丝滑滑的蜜糖,“太子哥哥,求你了,澜儿想去赏荷花呢,你就答应澜儿吧!”
答应?
你做梦!
被迫埋到她衣领上的赵燚差点没憋死,黑脸都黑了。
“你在干什么!”他扯开她的手臂,厉声呵斥。
苏澜被吼的一抖,顿时眼泪汪汪,委屈地说,“这些都是太子哥哥喜欢的啊,澜儿做错什么了?”
赵燚“……”
脸更黑了,“谁教你的!”
“自己想的。”
“……”
“以后,不许如此!”他冷冰冰地说。
“为什么啊?”
若是以前,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她得问清楚。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
虽然对着个投怀送抱的小姑娘他不可能会有什么旖旎的念头,但他毕竟是正常男人,次数多了,难免有想法!
当然要从根源上杜绝!
“哦。”
苏澜垂下头,慢腾腾地下了地,什么也不说地就爬上.床,乖巧地躺好,盖被子,睡觉。
但是,有点睡不着,脑子里都是赵燚凶巴巴的样子。
她做的都是他喜欢的事,他不接受就算了,还凶她!
凶她就算了,可话本里都说男子最无法抵挡的不就是这种亲密吗?
殿下果然还是很讨厌她的!
牵她的手,还亲她,纵容她,都是逗她玩呢!
呜呜!
她有点讨厌他了!
赵燚再迟钝,也察觉到苏澜的低落和难过,看着她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去躺尸,不禁反省他刚刚是不是太凶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搁别人家里,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吧?
她……自幼父母双亡,带着幼弟在虎狼窝里战战兢兢地求生,唯一一个疼她的姑母又不常常在身边,还居心不良。
她也挺可怜的!
赵燚反思了会儿,大丈夫能屈能伸,给自己的小妻子道个歉也没多丢脸吧?再说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在她旁边坐下,这才看到她眼角滑落一滴泪。
无声的哭泣,往往最能触动人心。
赵燚替她拭去泪,看着她嘴一扁,很努力地再压抑自己的哭声,叹道,“孤并非凶你,只是……”
只是什么,他还没说,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从成亲以来,这已经是他最温柔的语气,这就够了。
苏澜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到他怀里,环着他腰,不停地抽泣,纤弱的身子颤抖的停不下来。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仿佛灼烫着他的胸膛,赵燚僵硬了一瞬,才勉强放松,神色古怪的,笨拙地揉着她柔软的发丝,语气生硬地说,“对不起…”
苏澜哇的一声哭的更凶了,赵燚的脸又黑了,怎么最近这么爱哭!这也太娇气了!
他更没想到他眼里娇气的她居然得寸进尺,还带着哭腔,就凶巴巴地威胁他,“以后不许再凶我了!”
赵燚眉心已经拧成川字。
没有得到答复的苏澜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眼睛幽怨地控诉他。
“孤答应……”
苏澜惊喜地又扑进他怀里,“我就知道,太子哥哥对我最好了!”
赵燚剩下的半句“不经常凶你”就这么,胎死口腔。
太子妃出行是大事,尤其这还是东宫第一次社交,若有差池,丢人的还是太子。
所以,即使薛嬷嬷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十二分的配合着准备出行事宜。
到了赏花宴这天,苏澜换好衣裳准备出门,小雪进来说,“太子妃,薛嬷嬷求见。”
苏澜并不太诧异,这几天薛嬷嬷一直忙于她出游的事,也没见上面,临出门了,也是该碰个面。
说起来,她还是很感激薛嬷嬷的,尽管她那么讨厌她,却还是很用心地帮她准备着,任谁也挑不出半个错来。
不愧是容皇后留给殿下的忠仆,公私分明得很。
“请嬷嬷进来。”
进来的却不止薛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鹅黄衫子,眉眼娇俏,在薛嬷嬷后头兴奋地冲她挤眉弄眼,正是她见过的薛凝。
还有一个,身量高挑,微微低头,神色冷如冰霜,穿着太监服,但她看的出来,这本是女子。
就不知是什么人。
三人齐齐行礼,苏澜叫了起后,薛嬷嬷顶着一张刻板的脸,往一旁让了让,让出那穿太监服的女子,“太子妃,这是殿下吩咐过来伺.候太子妃的。”
那女子行了一礼,还是拱手的礼,“奴才井八,给太子妃请安。”
井八?
苏澜有些惊讶,这是殿下的人?
“八姐姐会武功?”她问。
“会一点。”井八语气冷淡,倒是谦虚。
苏澜心里暖融融的,笑容更甜了。
那日她抱怨殿下出门时不让人服侍她,殿下嘴上不饶人,结果却拨了个会武功的给她。
而且,据她对殿下身边人的丁点了解和一点猜测,这些人的名字都以井字开头,从一开始排下去,数字越小,不是功夫越好,就是跟殿下的时间越长。
井八……
殿下可真是嘴硬心软呢!
“那……”苏澜看向薛嬷嬷,“殿下的意思,八姐姐只是今日来我这儿,还是往后都留在飞羽殿?”
苏澜问完话,就觉得薛嬷嬷脸色越严肃,果然听她道,“殿下的意思,井八日后就留在飞羽殿都伺.候太子妃。”
“太子哥哥真好!”苏澜甜甜地说,再看井八,笑容也越热情,“八姐姐,那往后澜儿就劳你多费心啦。”
井八低头,拱手道,“伺.候太子妃,是奴才的本分。”
苏澜嘻嘻地笑了笑,又看着薛凝,“那薛姐姐呢?”
薛嬷嬷石板一样的脸有了丝微妙的古怪和尴尬,就听薛凝声音清脆地说,“回太子妃,是奴婢听说太子妃要去赏菏,也想跟着去长长见识,学学本领。太子妃,奴婢可以一起去吗?”
长见识,学本领。
一个婢女需要吗?
不需要的。
但如果她将来是殿下侍妾,倒的确可以学学。
之前猜到薛凝特殊身份时,苏澜毫无所感,但这会儿,看着薛凝娇俏的笑容,想到私下里殿下可能像待她一样对待薛凝,苏澜莫名的,心里有点不高兴。
“当然可以啊。”苏澜说,“那现在,就出发吧。”
宁王身份虽然尴尬,但当今延昭帝是个宽仁的,从未苛待幼弟,加上宁王不问世事沉迷诗画,和延昭帝醉心木雕反而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叫延昭帝倒是也疼爱这个弟弟,是以京城里的人也没谁敢轻视他,更何况宁王妃可是大都督的嫡长女,苏皇后嫡嫡亲的侄女,是比苏澜还要亲的侄女,这等出身,更是让无数贵女望尘莫及,所以宁王妃办的赏花宴,非同一般,能拿到帖子前来参加的,皆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可饶是如此,这京城的权贵算一圈下来,也有数十人家,家家来个三五主子,数个奴仆,这人数实在不少。
这一大早的,芙蓉园门口已经堵满了马车,哪怕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此刻也得乖乖的排队等候一一进园。
故而,东宫的马车一出现,就有眼尖的人看到,很快传开了。
——那个被迫嫁给食人鬼的可怜虫居然真的来参加赏花宴啦!
——传闻食人鬼和可怜虫在养心殿前牵手看来是真的啦!
——不愧是把卫国公迷的神魂颠倒连世子之位都不要的商青词的女儿!
——不愧是把皇上哄的团团转连江山都不理的苏皇后的侄女!
——青出于蓝胜于蓝居然连食人鬼这尊煞神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
——食人鬼和可怜虫相亲相爱十八层快有好消息了吧!
——苏皇后会不会后悔装贤良主动把侄女嫁给食人鬼,悔的捶胸顿足啊!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不可思议地聚焦在东宫的马车上,还有好多人吃惊的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来瞅,那些目光炽热得,人坐在马车里都能感觉到。
苏澜有点不安的样子,“小雪姐姐,你去看看外边什么情况?”
排队她懂,她也没想着要仗着东宫权势插队,但是,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奴婢这就去。”
苏澜的马车里除了她就只有小雪和井八,该说的话路上都说完了,小雪一下去,就剩苏澜和井大大眼瞪小眼……
呃,也不是,因为井八全程闭眼打坐,八风不动,稳如泰山,衬得苏澜这素来很沉得住气的人也跟小孩一样半点都坐不住。
苏澜看着就不由得感慨,学武之人的毅力与克制果然不同凡响。
真可惜她吃不了苦!
没一会儿,小雪就回来了,脸上是想哭又想笑的无奈。
“太子妃,外边很多人都还在排队等着进园,就是,有人认出这是东宫的马车,猜到您就在马车上,挺多人,都挺震惊的。”
就是没谁前来叙旧,也没人前来请安!
越来越同情太子妃了呢。
苏澜“……”
好吧,原来如此。
太子妃来参加赏花宴的事飞快地传开,已经不止是在外排队的人知道,园里的人也听说了。
办赏花宴的主人,宁王妃苏漪赶紧出门迎接。
不管怎么说,太子妃都是这世上第二尊贵的女人,怎能让她和其他人一样在外久等。
“请问,马车里可是太子妃?”小雪回来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外头脆声问。
苏澜和苏漪相熟,听出了这是她陪嫁丫鬟的声音,冲小雪点点头,小雪稍稍掀开了点车窗,对着那年轻的女子应是,接着就听到苏漪带笑的声音,“妾宁王妃苏氏,见过太子妃。”
“漪姐姐快请起。”苏澜还没下马车,声音先传了出去。
待车帘掀开,她看到一身雪青色半臂齐腰襦裙的苏漪时,有一刹那的恍然。
这京中贵女,几乎就没有姿色平凡的,不过是或娇俏或清雅或温柔。
似苏漪,她一向是爽朗大气的,像是木棉花,开的热烈而生机勃勃,飞扬恣意,英姿飒爽,任谁一见,都会赞一句,不愧是大都督的女儿,颇有乃父之风!
但现在她看到的苏漪,容颜清丽淡雅,眉眼含蓄斯文,连笑容都变是温温浅浅,不再是洒脱的豪迈,完全像变了个人。
“太子妃这话可不对,你如今可得叫我一声婶婶。”不过苏漪一开口的揶揄,又让人觉得熟悉了。
苏澜搭着小雪的手下了马车,脸有点红,“漪,王妃娘娘笑话我。”
“哈…”苏漪朗朗一笑,却像被掐住了脖子,抿嘴笑,“不敢不敢!妾可不敢让太子妃在此久等,咱们先进去吧。”
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苏澜当然不客气。
园子里已经有些女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作诗,下棋抚琴。
自然也有苏澜熟识的,那些好奇的,淡然的,看戏一样的目光转过来,让人没办法无视,好在园子够大,距离也远。
这时苏漪道,“咱们姐俩有些日子没见,今天可要好好说会儿话。”
苏澜说,“王妃娘娘方才还说是长辈呢。”
苏漪嗔道,“就你嘴贫。”
苏澜心头的古怪又涌出来。
若是往常,苏漪应是妙目圆瞪,“你还来劲儿了!”
红台馆是苏漪暂住的地方,临湖而建,坐在窗畔,看到的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
和风送来阵阵莲花清香,沁人心脾。
苏澜欣羡道,“这里风景甚好,漪姐姐可真会享受。”
“这你也羡慕,你若喜欢,随时都可以来,我倒是向往大漠长河,高山雪原,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看一看。”苏漪道。
这才是苏漪会说的话。
苏澜看她眉眼掠过一丝愁绪,只能干巴巴地安慰,“漪姐姐也别灰心,说不定哪天王爷就可以出京,和你一起去看山看海了。”
苏漪苦笑了下。
苏澜忙问,“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还能什么事!还不就是……”
“闭嘴!”开口的是先前那个陪嫁丫鬟,但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苏漪厉声制止,丫鬟满脸的憋屈和不忿,不甘愿地闭上嘴。
“别听小楼胡说!”苏漪强笑,生硬地转了话题,“说起来,我原本是没想着你会来的,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所以传言太子对你很上心是真的吗?”
啊?
苏澜有点茫然,“还有这传言?”
也不怪她不知道,她天天在东宫,等闲不得出,也没人跟她说外边的事,她对外边基本是抓瞎的。
如果真的已经有这等传言……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苏漪看她这呆呆的表情,只觉分外有趣,笑的不停,笑着笑着就叹了气,“其实不用你说,单看你这气色,就知道你嫁给太子以后,过的不错了。”
苏澜看了看她,不太确定地说,“我看漪姐姐似乎脸色不太好,是身子不适吗?”
“也没有。”苏漪的笑却有了丝淡淡的害羞,那叫小楼的婢女又抢着说,“王妃这几日分明就不舒服,没食欲还总犯恶心,小日子也迟迟没来,这事不好看太医,可太子妃又不是外人,不如叫太子妃帮忙看看?”
苏漪有些期待地看着苏澜。
苏澜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不是身体不适,是怀孕了吧?
这倒是好事。
毕竟苏漪都成亲四年了,一直也没好消息,纵然尊贵如公主,也是会着急的。
只是她虽看了几本医书,跟太医学了几天诊脉,其实医术很普通,她更擅长的,是制药。
所以她实在不敢担此大任!
万一诊错脉叫人空欢喜一场,岂不是罪过。
但小楼积极的很,苏漪也满心期待,甚至说就当是给她练练手,诊错了也无妨,不开药方,回头再看大夫就是。
苏澜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给苏漪“看病”。
号脉的时候,苏澜绷着小脸,看起来有些严肃,叫暗自欢喜期待着的苏漪和小楼也严阵以待,不敢出大气。
可事实上,苏澜是故意绷着脸的。
她虽然看病不行,可巧的是,她曾经跟着太医院院使看过同样的病人,所以她知道,苏漪并非怀孕,而是徵瘕之症,其脉可圆滑如滚珠,其人腹有包块,甚似妊娠之相,可其实,乃血淤所致,且多因情志抑郁所发。
这么残忍的真相,她要怎么说出口啊!
苏澜心里很苦。
很想说一句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可万一苏漪再请大夫来看,却又遇到庸医误诊,欢欢喜喜几个月最后才发现都是假的!岂不更残忍?
纠结了半天,她犹犹豫豫地说,“漪姐姐这脉象,看起来倒有些像是滑脉,”
苏漪和小楼都是一喜,苏澜见状赶紧说,“但是。”
苏漪心一紧,紧张又有些害怕地问,“是胎相不好吗?我近几日的确觉得有些腹痛。”
“疹出来像滑脉也不能保证是怀孕,譬如有种病叫徵瘕,脉像圆滑如滚珠,而且腹中有包块,看起来很像是怀孕,但其实是血淤所致。”苏澜不敢去看苏漪失望的脸,挤出笑容道,“当然,我疹的也不一定对,漪姐姐还是请太医看看稳妥些。”
“不必看了。”一阵死水般的寂静后,听到苏漪苦笑说,“我知道你不过是怕我伤心才安慰我,我相信你的本事,你既然说不是怀孕,那便肯定不是。这些天,我既期待着又惶恐着,怕我是别人说的那样想怀孕想疯了,就真的有了怀孕的反应,肚子也变大,又害喜什么的,又怕真怀了,又保不住他。忐忑了这么久,虽然是坏消息,心也算落定了。我就说嘛,这几年都没怀上,怎么那么巧这就怀上了。”
“王妃,你别灰心啊!”小楼着急地说,“兴许的确是太子妃看错了呢!咱们请太医再看看吧。”
苏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太医是肯定要请的,我还得继续吃药,调理身子,才能怀孩子呢。”
看着苏漪这如落花凋零的神情,苏澜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曾经是多令人羡慕的天之骄女啊,如今也为着生孩子而焦头烂额,恨不得把药罐子都挂身上。
怪不得情志抑郁呢。
苏澜甚至想到自己,她才成亲不到一个月,就被当今天子催生!
此时此刻,苏澜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悲哀来,凭什么身为女子,就必须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呢?凭什么自己没有生育,就一定要给丈夫纳妾,帮丈夫传宗接代呢?
五百年后,你的后人还会给你上坟敬香?
坟头都不知道被挖了多少回,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在你坟头开沟建房呢!
与其指望后人铭记你,不若做些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事,全天下人都会缅怀感恩于你!
“其实,”苏澜犹豫了会儿,委婉地说,“夫妻若没有子嗣,也未必就是女子吃药就可以解决的。”
苏漪迟迟没有怀孕,头上又有个强势的贵太妃婆婆,苏漪再怎么硬气,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给宁王纳了两房侍妾。
可过去这么久,那两个侍妾也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出来。
那真相,可真就耐人寻味了。
虽然男子不育十分伤脸,但若真是如此,至少苏漪的压力会小很多,而吴贵太妃,也就不能再逼着苏漪给宁王纳妾了。
苏澜眼看着苏漪愣了愣,茫然许久,放空的眼眸渐渐有了神采。
苏漪当然想要一个孩子,但她当然也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只是人生无奈,哪有十全十美,难免有缺憾,难免做一些妥协。
可既然,反正她都生不出来,那当然最好是谁都不能生!
如果,如果的确是王爷的问题,那就不会再有纳妾,婆婆更不能逼她接纳那个人入府!
她原本就怀疑过会不会是王爷的问题,只是开不了口叫王爷看大夫,既然苏澜这般说,应该是很有把握了!
左右都不能生,以后过继个孩子就是了。
想通这一关节,苏漪整个人就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又重新盛放。
“澜妹妹说的是呢,很多时候啊,咱们女人就是太为难自己了,凭什么就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凭什么就咱们女人吃苦!”苏漪拉着她的手,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你听姐姐一句,你还小,又才成亲,千万别急,也千万别有压力,子嗣的事,慢慢来。”
苏澜“……”
看来延昭帝赏给她一尊送子观音的事都知道了。
恰在这会儿,有丫鬟进来禀报,“启禀王妃,贵太妃听说太子妃来了,请太子妃过去说话呢。”
苏漪一看这人是贵太妃身边伺.候的,还不是多体面的大丫鬟,蹙起了眉,有几分不悦,“婆婆虽是长辈,可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什么叫让太子妃过去!你这传话的人也未免太不懂事!你去回母亲,就说我央着太子妃下棋,就不过去了。”
丫鬟微微愣了下,心想前几日王妃还是个受气包的样子,贵太妃说什么都不敢反驳,怎么今儿个又敢回呛了?还下棋呢,她进王府这么久,就没听说过王妃有碰过棋!
小楼是知道苏漪为何又敢呛回去了的,别说王妃,就是她也底气足了许多,见丫鬟不动,立刻瞪过去,“还不去?”
丫鬟如梦初醒,立刻撒丫子跑了。
没了外人,苏漪立刻摇头,一副很无奈的神情,“我这婆婆啊……”
还当自己是当年的宠妃呢!连太子妃都敢使唤!也不看看如今的太子是谁!
吴贵太妃这边刚和一些贵妇到湖畔石舫里品茶赏菏。
昔年她是先帝宠妃,连皇后也要避让三分,便越发的目中无人娇纵跋扈了。
谁知乐太子谋反案一出,虽然太子死了,几个成年王爷死了,皇后也死了,可没想到先帝没活几年也死了,还死活嫌她儿子太小不肯传位给她儿子,还想叫她殉葬!
也是她命大,苟且活了下来,但也只是活了下来而已,哪怕延昭帝待他们母子尚可,到底不如从前,再也没有人围着她捧着她,也再不是什么华裳美饰都先送到她这儿来让她选了,连住的地方也远远不能和以前的宫殿相比。
她过的日子那叫一个苦巴巴。
直到苏漪嫁给了她儿子!
手握天下兵马的大都督的爱女嫁给了她儿子!
她终于又翻身做了主人,纵然不能跟苏皇后,跟她当年比,但是,她俨然又是京中第一贵妇,谁看到她都得恭恭敬敬。
就连周夫人,苏漪的母亲,也得客客气气地哄着她!
不然,她一句苏漪入府四年不曾走孕,就可以让儿子娶了她的外甥女做侧妃,叫苏漪再也不能在王府里作威作福,常常连她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里!
所以,吴贵太妃最近越发的飘飘然了,听说太子妃也来这赏花宴,就叫人去把人请过来,也彰显彰显她这贵太妃的气派——
纵然她现在只是贵太妃,儿子也无权无势,可不管是当年的太子妃,还是如今的太子妃,还不是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吴贵太妃如今刚刚四十年纪,可看起来仍是美貌动人,体态婀娜,妩媚不减,此刻她歪到贵妃榻上,一件绣大红牡丹齐胸襦裙的领口往下滑了些,露出美妙的沟壑,叫几个年轻妇人看的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挖过来粘到自己身上。
要死啊!
这把年纪还这么凹凸有致,挺翘丰.满不下垂,怪不得先帝当年那么宠爱她!
可是可是,你都四十了,先帝也驾崩了,你这样,真的太暴殄天物了啊!
吴贵太妃虽然得延昭帝优待,可以离宫住进宁王府,但毕竟是太妃,一般不便离开王府去参加别人家的宴会,不过自己家的就没关系了。
就是可恨苏漪不喜欢,王府一年也办不了几回,也就是近段日子她有求于自己才办了这么个赏花宴,叫她才又有机会在这些贵妇面前再炫耀。
吴贵太妃欣赏完大家羡慕嫉妒的神态,悠悠然开口,“都别站着,坐吧,尝尝我们宁王府的木瓜炖牛乳。大家可别觉得这就是普通的甜品,其实这木瓜啊,润肤养颜的效果特别好,尤其以青木瓜为佳,用牛乳炖了每天吃上一盅,不知胜过面脂香粉多少!大家看看我,”她一面说,指腹轻轻弹着脸上肌肤,营造一种吹弹可破的嫩滑,还别有所指地扫了眼自己傲然挺立的胸部,“这个年纪还能保持这个身材,全靠它!”
大家都是贵妇人,在外也要矜持含蓄,但大家也都是女人,谁不想青春永驻,永远是个二八少女,跟夫君恩爱如初啊?
听到吴贵太妃大大方方地分享自己的秘籍,一个个的,红光满面,激动的只能用眼神表达,真的吗,就吃这个就行了吗,我也要试试,我也要试一试!
吴贵太妃满意地看着这些贵妇急切又假装斯文得端起小盅快速又优雅地吃起来,包括周夫人,心里不屑得冷笑:就这些人,天天端着个正妻的贤惠架子,嘲笑鄙视她这种以.色事人的,结果,还不是一副德性?
就是向来鼻孔朝天的苏漪,得知她想让儿子娶了外甥女做侧妃,不也低下高傲的头颅,甚至东施效颦,学外甥女做一个清淡纤弱的模样,来博得夫君宠爱?!
一想到一会儿她那高贵的儿媳妇会在众人面前对她如何的奴颜婢膝,她就激动的不行。
话说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人也该来了吧?
吴贵太妃才这么一想,就看到传话的丫头回来了,不过,怎么就她一个人?
“娘娘。”丫鬟褔礼道,“奴婢去请了太子妃和王妃,可太子妃说,她可是太子妃,万万没有过来给您请安的道理,还拉住王妃叫王妃陪她下棋呢。”
丫鬟答话时迅速瞥了眼周夫人。
她可不傻,她毕竟是王府下人,王妃是王府当家主母,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她清楚的很,这口黑锅当然只能扣到太子妃头上了。
对不住啊太子妃!
丫鬟心里默默地说。
吴贵太妃的脸当场就青了。
好个苏澜!嫁了太子就敢拿乔了是吗!赶明儿她就让儿子上书弹劾她目中无人不敬长辈!
周夫人看到吴贵太妃的脸色就觉得心里一阵痛快,叫你得意!看吧,踢到铁板了吧!
不过,也不对啊,澜姐儿那孩子不像会办这种事的人啊!
她瞥了眼那丫鬟,丫鬟低着头,什么表情也看不到。
罢了,管她呢!
周夫人就皱着眉说,“澜姐儿这孩子也是,虽然她的确是太子妃,品级更高,可太妃您可是她长辈,她怎的能这般目无尊长!实在不像话!”
吴贵太妃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可一时也没品出哪儿不对来,于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像不像话的,不也是苏家的家教,一脉相承!”
就算苏澜不肯来,苏漪还不能把人给绑来啊!叫她丢这么大的脸!看她回头怎么收拾她!
周夫人给气的,张嘴就要驳回去,可一想到女儿的苦,又生生咽了下去,心里直骂苏澜是个惹祸精!
好在在场的都是人精,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把这事给岔过去了,很快又哄的吴贵太妃笑眯眯。
一直到中午开宴,大家都聚在湖畔依山傍水而建的澄晖阁。
“哟,这不是太子妃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子妃娘娘恕罪。”一看到苏澜,吴贵太妃就想起之前被落面子的事,气的肝疼,尤其看到这个小丫头嫁给东宫那尊煞神后居然还过的如鱼得水,容光焕发,越发显出倾城姿容,衬得她容颜衰老人老珠黄,她就想掐死她!
苏澜知道她为何阴阳怪气,也没什么好说的,微微颔首,温婉甜软地说,“贵太妃娘娘请起!您是长辈,不必如此大礼的。”
即使之前有人觉得苏澜仗着身份不敬长辈,可此刻一对比,谁会不原谅一个娇娇软软有礼有貌可爱的小姑娘呢,谁又不会觉得这老妇人好小气好刻薄跟个小孩子较劲!
再说,人家就是比你尊贵啊!难不成皇后来了也要过来给你请安?你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尴尬身份了吧?
偏偏吴贵太妃还没察觉大家的态度改变,继续刻薄地说,“马上就要开宴了,不过以太子妃的尊贵,怕是看不上这些粗鄙的食物,真是怠慢了!”
“母亲,您这头风病又犯了吧?来人,带太妃回去休息,免得再吹了风又着凉了,回头让王爷担心。”
对上吴贵太妃“你疯了吧你哪来的狗胆敢这么对我”的表情,苏漪淡定地一挥手,立刻就有人把吴贵太妃强制请走,连哼哼的声音都只是虚弱地挣扎了一下就湮灭无息。
这老妖婆!
别说她如今心里有谱不会受制于她,就是还被她威胁着,她也不会眼看着她继续丢人现眼下去,毁了夫君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
不过,这一幕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大部分人看到了也跟没看到似的,都没什么过于惊诧的表现,被招呼着落座开宴。
有了吴贵太妃口无遮拦言辞刻薄被强制带走的前车之鉴,也没人那么没眼色地再叽叽歪歪,气氛一片和谐美好。
就是周夫人中途抽空掐着苏漪的手问她怎么回事,怎么又管不住脾气了,不怕太妃真叫王爷把那个女人给娶进家门?
苏漪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周夫人就心安了,她这个女儿一贯有主见,既然她觉得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早知道,那会儿太妃骂苏家人没家教时她就该刺回去!
什么一脉相承!她们这个苏,跟那个苏可不同!
没爹没娘的,那能有教养吗!
想着想着周夫人也怨恨起苏澜,都怪她,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被太妃斥骂!
她可已经很多年没这样丢人了!
苏澜对周夫人怨念的眼神毫无所觉,因为她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刚刚递茶的丫鬟递来的纸条上。
她坐的这个位置也是巧,一点小动作也不容易被人看到,所以她偷偷看了眼,纸条上写着:
草际成棋局,林端举桔槔。
秋水轩见。
林端。
表哥,是表哥吗?
苏澜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殿下都遍寻不着的表哥竟然已经来到京城,甚至混入芙蓉园来见她了?
不不不,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否定了这个念头,她来芙蓉园也算临时起意,不可能有人提前知道的,表哥哪来的本事!
何况芙蓉园都是世家贵族女眷,守卫森严,表哥一个外男,怎么混的进来?
这很可能,是叫萧千里去东宫偷东西的人的同伙设的圈套!
可是,万一呢?
万一真的是表哥,不过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真看到了她才叫人递信呢?
虽然萧千里说表哥不爱习武,但还有几分本事的吧,不然如何逃脱,连殿下的人都找不到他!
不管是不是表哥!
她都要亲自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入v了,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入v前三章,评论都送红包哈,作者君携燚哥澜妹妹感谢大家了!
哈哈哈
另外,剧情里这个徵瘕之症是确实有的,但没那么神奇像怀孕,此处为剧情服务,略有瞎编,大家不用太纠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