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夏露没有动那一盒现金, 只将它收在了飘窗旁的储物柜上,和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公仔摆在一起, 打算过几天回来后再帮贺狰办张卡开通网银。
大晚上的, 夏露捧着手机趴在床上, 贺狰拿着平板坐在一旁, 两人眼也不眨地盯着购票系统刷新。夏露都快不认识那些字了, 揉了揉眼睛说:“对了,身份证好像要去认证才能网上购票,你的认证了吗?”
贺狰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
“证件是几年前戚流云帮忙弄的,他说一切都搞定了, 那应该就是搞定了。”贺狰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当时他说了一大堆使用事项,我嫌烦, 没认真听。”
“行吧。”夏露翻了个身, “要是买不成功,那就是天意如此。”
天意显然站在贺狰这边。
抢票抢了两个小时,才赶在系统关闭前抢到同车次的高铁票, 一等座去,商务座回,票钱加起来就好几千了。仔细算算,如果飞机往返反而会便宜不少,只是夏露因为父母的原因,对飞机有些阴影, 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高铁出行。
第二天早上七点出门赶车,八点二十到达高铁站,放眼望去里里外外全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候车厅的吵闹声连夏露听了都头疼万分,更不要说贺狰了。
检票进站,夏露只背了个简单轻便的双肩包,其余的行李都归贺狰管着。下电梯时,夏露按着姜黄色的帽子回头看了眼贺狰,问:“贺先生,你还好吧?”
电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沙丁鱼,贺狰鹤立鸡群,皱眉盯着紧紧挨着他身子的女人,说:“没事。”
那女人烫着一头廉价的黄卷发,大概也察觉到了贺狰冰冷如刃的视线,没敢继续揩油,往旁边挪了挪。贺狰找准空隙迈下一个台阶,挤开人群和夏露并肩站在一起。
到了站台,夏露按照车票的指示找到六号车厢的地标,结果回头一看,贺狰也跟了上来。
“你是一等票,在一号车厢,得再往前走。”夏露提醒他。
贺狰不为所动,看了眼身后排成长队等着上车的人群,说:“上去再说。”
两人上了车厢,沿着狭窄拥挤的过道龟速前行,直到车子开动后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夏露核对了自己的车票座位号,回头对贺狰说:“11f,我的位置就在这儿了,到站下车后你站着不要动,我过去找你就是。”
贺狰没回答,见周围的人都努力将大件物品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他也有样学样,轻轻松松提起行李箱塞到架上,这才拍了拍夏露邻座的男人的肩,说:“和你换个位置。”
那男人低着发际线退后的锃亮脑门,正投入地玩手游,闻言抬头,看到贺狰一脸冷漠的模样,火气一上来忍不住呛道:“你谁啊?我凭什么要和你换位置?”
“大哥您别生气!他不太会说话,平时也没怎么出过远门,想和我坐一块好互相照顾。”夏露怕贺狰在车上暴走,忙起身打圆场,放低语气轻笑道,“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帮个忙,和他换个位置?”
见是个姑娘,男人语气缓和了一点:“他是你什么人啊?”
夏露还未张口,就听见贺狰冷冷道:“是她对象。”顿了顿,又补充道,“结缘对象。”
夏露:“……”
“有对象了不起啊?我单身惹着你啦?”好在男人自动忽略了‘结缘’二字,一把扯下耳机,不满地嘟囔,“有你这么求人的吗?跟谁欠了他两百万似的。”
“他那张票是一等票,比这儿舒服。”夏露好脾气地说,“您不愿意换也没关系,不用惯着他那臭脾气。”
她这么一说,男人反而不好意思揪着不放。何况贺狰是张一等票,比这边宽敞舒适,想了想,他问:“你们到哪儿啊?我要去c市的。”
“我们也是c市。”
“那行吧,换一下!小姑娘这么会说话,找对象的眼光却有待提高啊!”
男人还算通情达理,确认了贺狰的车票信息,就提着行礼包去一号车厢了。夏露坐在靠窗的位置,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对贺狰说:“坐下吧。”
贺狰依言坐下,垂着头,随意打理的头发有些不羁,更衬得五官轮廓分明,刀斧精雕般冷峻。
对面一对带小孩的夫妻打量他俩,热忱搭讪:“小姑娘带男朋友回家啊?”
夏露一愣,看了眼毫无反应的贺狰,然后笑道:“没,我们去外地玩。”
高铁上空调开得低,夏露觉得有些冷,中途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就见一个身穿黑色短裙的女人正手搭在贺狰的椅背上,俯身同他说些什么。贺狰的脸被女人的身躯挡住了,看不清神情,不过从微微抖动的腿来看,他应该是相当不耐烦的。
夏露走过去拍了拍女人的肩,微微一笑,示意她让一下路。女人没有动,只轻轻侧首,红唇轻轻勾起,将垂耳的短发拨至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和细白的脖颈,雪肤琼鼻,面容妩媚,仅是一个动作便已是风情万种。
“让开。”贺狰冰冷的声音打破旖旎,看着女人的眼神十分不耐烦,“你挡住她的路了。”
女人一愣,有些尴尬地退开身子,娇声说了句:“抱歉。”
夏露朝她笑笑,越过贺狰的长腿坐回靠窗的位置上。那妩媚女人仍然有些恋恋不舍,对贺狰说:“您要是无聊了,就来峨眉山找我,我和姐妹们一定好生招待您。”说完,她涂了精致指甲的细手状似无意地划过贺狰的肩头,扭着腰走了。
“她谁?”夏露问。
“只赤尾狐狸。”贺狰嫌恶般掸了掸被女人划过的肩头,“过来搭讪的。”
“可不是个狐狸精吗!”对面抱着小孩的妇人面露鄙夷,啧啧道,“明知道你们是一对儿,还当着你的面勾搭你男朋友,忒不要脸了!”
夏露忍笑,看了眼不为所动的贺狰,顺着妇人的话说道:“不怕,我家这位定力很强的。”
她搓了搓手臂,贺狰瞥见了,皱眉问道:“冷?”
夏露‘啊’了声,说:“有点,车上冷气太低了。”
对面的妇人拍了拍怀里熟睡的孩子,将他的衣服裹紧些,然后才说:“冷的话拿件出来盖着,别冻坏啰。”
夏露的衣服全整整齐齐收在行李箱中,如果要拿的话得把箱子搬上搬下,少不得要来回麻烦贺狰……正犹豫要不要开口,一旁的贺狰稍稍调整坐姿,将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夏露裸-露的腿上,说:“盖上。”
他里头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夏露抱着西装外套,有些担心:“那你呢?”
贺狰侧着脸,像座冷酷的石雕:“这点温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衣服很暖,带着贺狰的体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的体质和人不一样,他的体温比普通人要高些,衣服盖在身上十分暖和,舒服得令人想打瞌睡。
与他的安逸不同,贺狰有些略微地不自在。座椅对他来说太窄了,手脚都伸展不开,拘束得很。
他努力压抑着这股不适之感,侧首望着玻璃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想:难怪这些年来人类的信仰降低,不再崇拜怪力乱神的自然之力,因为他们自己就已经成了神,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人类取代了神明,而神和妖亦被人类同化,坠下神坛,融入大都市,成了芸芸众生中一颗不起眼的沙尘……
正想着,肩上忽的一重,却是夏露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脑袋歪在了他肩上。
上午的秋阳不算强烈,浓淡正好,落在她的眼睫上,承载着极细的金粉般。可惜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夏露很快惊醒,见自己枕着贺狰的肩,她飞速坐直,含糊地说了声“抱歉”,接着换了个方向,将额头抵在窗上继续睡。
这下看不到她的脸了。贺狰有点不开心,毕竟小宠物一点也不粘自己。
是因为自己平时对她太凶了吗?贺狰陷入了短暂的纠结中。
下午两点半,高铁到站。夏露出站买了两杯奶茶和当地特色的小吃,再转乘大巴前往翡翠镇。
汽车比高铁颠簸,夏露将一杯奶茶递给贺狰,说:“这是本地很有名的一家店,奶茶特别好喝的,你尝尝。”
贺狰接过,喝了一口,见味道还行,就继续小口啜着。平时一碰就炸的大妖怪捧着奶茶的样子十分安分,有种诡异的萌感。
乘车三个小时从c市转翡翠镇,下车时夏露已经是头发凌乱、双目无神,扶着行李箱两腿直打颤。
贺狰依旧精气神十足,深邃的五官看不出丁点疲态,拧眉望着路边不断干呕的夏露道:“人类晕车会致死吗?”
“那倒不至于,别咒我啦!我缓会儿。”土尘乱飞的十字路口,夏露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一脸菜色。
小宠物就是柔弱,经不起一丁点颠簸。贺狰在心里鄙视人类的脆弱,默默将手里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夏露接过水瓶漱口,起身说:“谢谢,好多了。”
刚说完,贺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面色一凛,阴沉的目光刺向一边,望着路边兽医站门口蹲着的男人。
那男人不超过三十岁,身材高大壮实,头发蓬乱,穿着半旧的背心短裤,嘴里叼着根香烟,正眯着眼打量贺狰。半晌,男人抬抬长满青色胡茬的下巴,问:“喂,哪儿来的?”
夏露并没有察觉他们之间气场微妙的不对,擦了擦嘴向前两步,微笑道:“请问一下,灵溪村怎么走?有班车去吗?”
男人没有回答,摘下香烟在地上一捻,嘶了声问:“你们去灵溪村?找谁?”
小镇上人烟稀少,只有老人偶尔牵着黄牛路过,或是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儿嬉笑着赶跑一群嘎嘎乱叫的鸭子。胡茬男人趿拉着拖鞋迈下台阶,却径直越过夏露站到贺狰面前,露出一个野性张狂的笑:“你们一个人类,一个妖怪,从外地赶去灵溪村,是想见谁?”
闻言,夏露露出意外的表情,扭头看了眼贺狰。
这个男人知道贺狰是妖,肯定不是普通人。
贺狰眼底是目空一切的狂妄,看着面前的男人,如同在看只不值一提的蚂蚁,声音沉而冰冷:“一只修行百年的狼妖,还没有资格质问我。”
狼妖???
夏露环顾了一眼白雾缭绕、绿意起伏的崇山峻岭,这里一片未开发的钟灵毓秀,只怕是深山中的妖怪更多。
和生活在钢筋水泥中的城市妖怪不同,这里的妖怪并没有经过系统的管理,全是自由自在,野性十足。
“费朗,狼妖。”叫费朗的男人眯了眯眼,指尖绕着打火机玩,问,“敢问阁下是?”
贺狰目光冰冷地扫过他的脸,厌烦道:“让开。”
“你身上的妖气纯厚且压迫感极强,想必不是什么散妖,至少是记载里排得上名号的大妖了。上次我闻到这样纯粹的妖力,还是遇见林见深的时候,我猜猜……”费朗自顾自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瞥了眼夏露,继续说道,“能让大妖屈尊来见的,也只有隐居在灵溪村的那条应龙了吧?”
竟然猜得一字不错。
觉察到空气中的紧张,夏露蹙了蹙眉,平静地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教应龙先生一个问题。能告诉我他在灵溪村的哪个位置吗?”
“在路口坐班车可以到村口,过了桥穿过竹林,路边那栋种满花的房子就是。”费朗咬着烟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我倒好奇你们和林见深打起来,究竟谁会赢。”
夏露花了点时间在镇上订了两间还算干净整洁的民宿,然后趁着天还没黑和贺狰转班车去灵溪村。
在村后山的马路上下车,已经是下午六点。
太阳滚在山脊上,红彤彤的像一轮丹砂,将天空和流云也晕染成了瑰丽的金红。山前白鹭高飞,满目都是极致的金红和浓绿,夏露从石桥上踏过,看着下方粼粼的波光,满身疲惫一扫而空,感叹道:“好美!能住到这里的人,一定很幸福。”
竹林的叶缝中洒落金粉,远处可以听到鸡鸭齐鸣的热闹。沿着竹林的小径一路前行,一栋清丽古朴的中式别墅渐渐显露真容。还没有走到门边,夏露已经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
爬满了藤本蔷薇的篱笆墙,倒贴着福字的木门,修剪齐整的漂亮小院,映着远处的高山巍峨、白雾缭绕,仿佛世外桃源般宁静美好。
夏露叩了叩门,过了会儿,园里传来窸窣沉稳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靠近,贺狰缓缓皱起了眉头,原本目空一切的脸也稍稍正色起来。
纯粹干净却并不张扬的妖力,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接着,门开了,一张十分年轻俊秀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个穿着古香古色盘扣短衫的男子,看年龄和夏露差不多,身量颀长,五官精致,眸如点墨,如同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气质冷冽干净。
是一张只消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脸。
片刻的沉默过后,美男问:“找谁?”
夏露回神,不由自主放缓了声音,像是怕惊扰这个仙境一般,礼貌问道:“请问,林见深在吗?”
美男看了面色不善的贺狰一眼,说:“找错人了。”说着,他毫不留情地关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