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乡间的清晨很是舒服, 天刚蒙蒙亮,雄鸡唱晓, 鸟雀啾啾, 大概是半夜下过雨的缘故, 空气清新中带着微微的凉意, 从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雾气缭绕的后山。
夏露难得心情宁静, 关了闹钟,翻了个身,抱着被角继续酣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上午九点半。
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昏,夏露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 听着窗外屋檐上积雨坠落的滴答声, 在‘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冥想中放空了十分钟,才慢吞吞地下床洗脸梳头。
她一边刷牙一边解锁手机, 这才发现夏语冰早晨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 问贺狰有没有和她在一起。
奇怪了,夏语冰打听贺狰的下落做什么?
带着疑惑,夏露吐出牙膏泡沫漱了口, 洗完脸换好衣服,她敲响了隔壁贺狰的门。
敲了老半天也没有回应,夏露拧了拧门把手,房门没锁,轻而易举就开了,而房间空无一人, 连被子都只掀开了一个角,显然昨晚并没有人睡在这。
正巧民宿的房东阿姨上来给她送西瓜,夏露就问道:“阿姨,请问您有没有看到和我一起住进来的那个高个子男人?”
“我六点就起来啦,没看到他下来过……咦,屋里没人啊,是不是出去恰(吃)早餐啦?”阿姨操着不太熟稔的一口塑料普通话,将乡里自家种的西瓜切盘递给夏露,热忱道,“你也刚起吧?恰点西瓜垫垫肚子,楼下厨房有面条,想恰的话你就自己下来煮。”
“好的,谢谢阿姨!”夏露双手接过西瓜。
回到房间时,她突然想起昨天半夜好像听到贺狰出门的声音,不由纳闷:难道贺狰一夜未归?
多半是这样。
夏露给夏语冰回复信息:贺狰不在房间,好像从昨晚出去后就没回来,怎么啦?
夏语冰很快发来了一段语音,带着抓狂的意味:“啊啊啊林见深也一晚上没回来!到现在还不见人影,不会和你家狰打架去了吧?他真的超级抵触外人来打扰的,何况昨天他看你家狰的眼神就不对!”
夏露还在想,为什么她总要在‘狰’的前面加上‘你家’两个字?
她说:“也许林先生是有事出门了呢,也不一定是和贺狰打架去了啦。”
夏语冰:“我突然想起半夜的时候,他下床过一趟,站在窗边往外看什么似的。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有个烦人的家伙来了,让我先睡,他出去看看……昨晚来的除了狰,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贺狰真的去找林见深了?
心里的猜想被证实,夏露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道:“好吧,就算打架……我听说应龙在南方一带也很厉害,何况贺狰的灵力被封印了很多,真打起来最多是个平手,你不用担心的。”
“你心态真好,可我不放心林见深哎。”夏语冰叹了声,继续发语音解释,“当初我身体很弱,活不了几年了,是林见深用自己的心头血给我续命。结果我现在是无病无灾了,他的灵力和修为却折损了大半,根本就比不上以前巅峰状态下的一根手指,真要和狰打起来,怕是会吃亏。”
说着,夏语冰的声音变得低落起来。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怪不得昨天贺狰说夏语冰身上充斥着妖力,原来是这么回事。
夏露唏嘘道:“林见深很爱你啊。”
夏语冰胡思乱想道:“光爱我有什么用哪,我希望他好好的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夏语冰再次发来信息:不行,都十点半了他还不回来,我要去找他。
她这么一说,夏露也有点不放心,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多半在山里吧。”夏语冰说,“他一出什么事,就喜欢往山里钻。”
“那我和你一起,可以吗?”
“可是可以啦,不过山里的路特别难走的。”
“没关系。”夏露将手机和房间钥匙揣包里,又留了张字条在隔壁房里,以防万一贺狰回来后找不到她。
做完这一切,她才下楼去路口搭班车,颠颠簸簸的,很快到了夏语冰家的小院子。
第一次进门,才发现这栋房子虽然老旧,却布置得很温馨。楼梯口成对的情侣拖鞋,茶几上摆着两只情侣杯,连沙发上的玩偶猫都是一粉一蓝的同款,屋子里到处充斥着小情侣甜蜜的气息。
夏露坐在沙发上,伸手摸了摸猫咪玩偶,轻声问:“林先生没有手机吗?”
“他不用那个的。”夏语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那可真是巧了,贺狰那个老古董也不用手机,唯一能感应到彼此的只有夏露脖子上的项链。
她抬手摸了摸坠子,似乎没什么反应,“其实你不用着急,他们都是成年的大妖了,知道分寸的。”
“但愿如此,哎,妖怪其实都很幼稚的,小孩似的争地盘。”夏语冰从厨房端了奶茶和红豆包过来,递给她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对了,你吃过饭了吗?我打算做点饭团路上吃,进山的话要走大半天呢。”
“谢谢,刚在镇上吃了馄饨。”一路赶过来还真有点渴,夏露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温热的奶茶,顿时浑身舒坦,赞道,“很好喝!”
“是吧?这是林见深唯一喜欢喝的,其他的甜品他都不喜欢,每天像个老干部一样泡茶养生。”夏语冰有些小得意,起身道,“还要做几个饭团,你等我一下。”
说来也巧,话刚落音,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夏语冰立刻放下手中的动作,推开房门一看,顿时惊呼:“林见深!”
她连鞋也没顾上换,小跑着冲出去扑进林见深怀里,声音夹杂着愤怒和委屈:“你一晚上都去哪儿了!去这么久也不告诉我一声!”
接着 ,传来林见深清冽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爱意:“我没事,你别哭。”
他们回来了?
夏露匆匆搁下杯子出门一看,霎时愣住:回来的只有林见深,并不见贺狰。
奇怪,他没有和贺狰在一起吗?
见林见深和夏语冰抱成一团,衬着满院子缤纷的花,就像一幅画一样美好,夏露实在不忍心打扰这份甜蜜。她静静站了会儿,才轻咳一声问:“林先生,你见到贺狰了吗?他没和你在一起?”
闻言,林见深反倒有些惊讶。他松开夏语冰,安抚似的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才说:“你家妖怪的确在半夜时来找过我,开口就问我去深山古林的路怎么走。我告诉他方圆二十里以内的引魂种都绝迹了,他不信,我只好亲自带他进山查看,后来天亮了,我挂念小语就先一步离开。”
顿了顿,林见深问:“原本以为他进了山就会死心,怎么,他还没有回来吗?”
夏露翻出订房软件上房东留下的号码,拨通后询问了一番。房东大概在搓麻将,一阵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后,她扯着嗓门道:“没有回来啊!刚刚我上去打扫卫生时还特地留意了一眼呢,房间里空空的。”
“谢谢,麻烦您了。”夏露挂了电话,朝夏语冰摊摊手,说,“没回去。”
“他会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夏语冰问。
“他那种级别的妖怪,哪里会犯迷路这种错误?山里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兴许找两天就回来了,少杞人忧天。”说完,林见深拉起夏语冰的手朝屋里走去。
这对小情侣之间的相处很甜蜜美好,青葱灿烂,只要两人同框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夏露自动朝一旁让了让,正失神,便听见夏语冰问:“夏露,你留下来吃饭吧?”
“还是不用啦,太麻烦你们。再说,万一贺狰回来了找不到我,大概会着急。”夏露微微一笑,想了想,又看向林见深,“林先生能不能告诉我贺狰去的那片山在什么位置?”
“你要去找他?”林见深皱眉,“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除了小语,其他人类踏入深山,基本就是个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追着问就显得太不理智了。何况远山叠嶂,山雾缭绕,一进去之后古木遮天蔽日,连日夜都分不清楚,夏露真没有把握能找到贺狰。
她是个不擅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再三思索之下,还是朝夏语冰和林见深点点头,温声说:“我回镇上等他,如果林先生有贺狰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一声。”
“你放心吧。”夏语冰朝她挥挥手,“那你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你啦。”
夏露回了镇上,闲逛了两圈,从日落等到天黑,贺狰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醒来,枕头旁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匆匆充好电开机,夏语冰的微信迫不及待地蹦跶了出来:你家狰回来了吗?
夏露脸也没洗,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敲了敲隔壁的门,依旧没有回应。她长叹一声,敲下两个字回复夏语冰:没有。
过了整整一天,昨天的闲适轻松已经发酵成了微微的担忧。
白天,夏露专程去街上的兽医站询问费朗关于引魂种的消息,费朗嘴巴很严,说:“如果林见深都不知道引魂种的下落,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你往北走,去一些森林覆盖率多的古山古林里去找找,兴许还能捡到一颗。”
磨了费朗两天,夏露都是无功而返。
回到民宿躺着,又是一天,五号的清晨下了一场小雨,气温骤降,贺狰还是没有出现。
夏露是个习惯了安静和孤独的人,但和贺狰朝夕相处了三个月,头一次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他冷着的臭脸,感受不到他暴躁的脾气,反倒觉得生活平静过头了,令人不安。
五号的晚上,夏露罕见地失眠了。
明天中午就要赶车回家,要是贺狰再不出现,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外头雨声聒噪,搅动一晚的空虚不安,夏露攥着脖子上的黑色小吊坠,摩挲了好久,才轻声说道:“你去山里,是为我找引魂种去了吗?”
三棱锥形状的吊坠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反应。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身躺着,垂眼打量这个黑色的小角:“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总之快点回来。找东西是要看缘分的,有时候我们拼了命的去找反而找不到,不想找了它又自己冒出来……”
不过,贺狰真的是去找引魂种了?如果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声?
还是说和引魂种无关,他是有什么急事要进山?
说了半天,夏露也不知道自己在瞎扯些什么。她索性将吊坠塞入衣领,望着头顶的灯光长长地吁了口气。
后半夜忽然起了风,吹得玻璃窗哗哗作响。
夏露本就睡得不沉,窗户被风吹开的那一瞬她就醒了,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一股黑色妖气从窗外飞进,落地慢慢聚拢成人的身形。
察觉到什么,夏露彻底清醒,倏地起身,按亮了床头的灯。
刺目的光猛地倾泻下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她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就听到一个喑哑低沉的熟悉嗓音传来,带着几分并无恶意的嘲弄:“平日里总见你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难得看你吃惊……怎么,不认得我了?”
“贺狰……”
他脸上有两条细小的伤口,像是什么荆棘草叶所划伤,衣服上有露水和泥渍,湿透的头发凌乱地支棱着,眸子里仿佛还带着夜的清寒,狼狈却满不在乎的模样,更衬得他周身气质野性难驯。
夏露怔怔看了他几秒,才问:“你去哪里了?”
原来小宠物平时对他爱理不理的,一旦离开几天就会变得这么粘人。
贺狰心底涌上一丝淡淡的愉悦。他扒了把凌乱不羁的头发,朝夏露的床走了两步,然后用一种最自然、最漫不经心的姿态将掌心攥着的东西放在了夏露的床头柜上,生硬地说:“虽然小了点,但将就能用,送你了。”
床头柜上躺着的,是一颗褐色的、桃核大小的种子,还带着新鲜泥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