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难过吗?
按照这情势,众位同学们还以为他们会斗殴。
结果并没有。
十几分钟后,他们再次走进来,黎疏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而张汝龙却颇有些小人得志般的快意,步调高昂。
林喻憋得要死,她实在想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其他女生向黎疏表白了?还是说黎疏向人表白?
可她并不觉得性格冷淡的黎疏会向人表白,完全没见过他对任何女生表示好感。
好想找个人讨论啊啊啊啊。
奈何已经答应于凉凉在她面前不提黎疏。
真憋人!
午休时,情况再发生变化。
徐萌萌眼睛通红,气哭得河豚般走进来停在黎疏桌子面前:“黎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答应了可以把我介绍给张汝龙?”
黎疏抬眼。
张汝龙不在,班上仅剩几个还未出去吃午饭的学生,包括于凉凉和林喻。
一听这话,都忍不住提起注意力——黎疏把徐萌萌介绍给张汝龙?不可能吧!
徐萌萌委屈得脸都皱起来,擦了下眼睛,踢了下桌腿:“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这么对我!亏我对你这么好。”
“没有。”黎疏淡淡解释,“我没有把你介绍给张汝龙。”
“真的吗?”徐萌萌才阴转多云,轻声嘟囔道,“真的没有吗?”
“没有。”黎疏虽仍旧清冷,却语气坚定,“我不会答应这种事。”
“我就知道你不会。”徐萌萌想了想,开始破涕为笑了,“那个张汝龙,他骚扰我,还跟我说,你答应把我介绍给他,呸,真是个混蛋!”
徐萌萌上前一步,拉了拉黎疏的胳膊:“那晚上去我家吃饭吗?我妈说了让你一定要来。”
黎疏未答。
徐萌萌眼巴巴望着他:“去嘛、去嘛。”
片刻,黎疏才说:“好。”
“好。”徐萌萌开心得蹦起来:“那说定了,下课后我来找你。还有不许不回我微信。”
她欢快地出了教室。
教室重新归为一片沉寂。
不久后,黎疏也起身出去吃饭。
这一竖排,只剩林喻和于凉凉在整理作业本。
“恋爱中的女生真是连说话语气都不一样,”林喻这才说,“不过徐萌萌就是借机发作一通吧。想也不用想,黎疏不会做这种事的人。”
“嗯。”于凉凉低头数作业数目,只接了一句便不再说。
林喻要回家吃饭。
于凉凉抱着作业本,先去交给老师,再去食堂。此刻的教学楼里,人空空荡荡。
在下楼的拐角处,与回来张汝龙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于凉凉往左走两步。
张汝龙往右,挡在她面前。
于凉凉看也不看,往右,试图离开。
张汝龙穿着白卫衣,灰色长裤,镜像般往左,手插在裤兜里,继续用高大的身躯拦住她下台阶的路。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你好像很少抬眼看人哈?”张汝龙挺着胸膛,邪气地笑着说,“怎么,我长得不帅吗?”
“我要下去吃饭。”
“吃饭有什么着急?”张汝龙散发着一股痞气,伸出左手,撑在楼梯墙面,压下身问,“不如你当我女朋友?”
他大概认为自己这样很帅,很电视剧。
于凉凉知道张汝龙是因为听到黎疏向她表白这件事,才来调戏她。
“我不想当谁的女朋友。你这样,我就告老师了。”
“怎么?表白也有错啊?”张汝龙伸手扯了扯她胳膊,“我们一起玩玩呗,当我女朋友,黎疏就不会骚扰你了。”
于凉凉往后退开自己的手:“不用了。我长得不好看,配不上你。”
张汝龙望了望她。
于凉凉长得并不丑,挺小家碧玉,清新质朴的,不过太低调,太默默无闻,而张汝龙更喜欢徐萌萌那种高挑明艳,娇俏可爱,在哪都惹男生眼球的女生,不由得承认道:“说得也是。不知道黎疏看上你哪里?”
“有自知之明吧。”于凉凉回答。
张汝龙笑了下,把手插回口袋里。
见他不再围堵,于凉凉直接绕过他下楼去吃饭。
吃完饭,教室里仍旧空荡荡的,回到座位上,把脑袋靠在胳膊上睡午觉。
也许前世,她就输在仅有自知之明,却无他知之明上,不知道有些人的心是石头,焐不热的。
刚进门时,刘大娘和刘芳花对她来说不算差,更多的是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相谈过后,她们母女知道她是富贵人家出生,诧异于为何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放着好好的名门大户不嫁,却跟着黎疏来到这冷僻的山庄。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锦绣嫁衣,甚至连仪式都没有,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了黎疏进庄里,这在当时看来,连妾室都不如的。
而于凉凉不在乎形势,形式只不过是种束缚。
她的未婚夫潘家公子,未成亲之前已有三房小妾,她嫁过去是正妻,风风光光的三媒六聘,当家主母,永远压在这些小妾头上,即便生的孩子也要压过她们的孩子,可又怎么样呢。
她大概会郁郁寡欢,由于新鲜感得到一两年宠爱,完成身为正妻生育嫡子的任务,安静孤寡地度过一生。
于凉凉在课桌上转个头继续趴着。
可当时的黎疏不一样。
他跟她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身上充满凛冽寡决的气息,冷漠却纯粹。
他沉默,是因为他想沉默;
他无情,是因为他本来便无情。
他杀人,是为了完成任务,所以从不手软——没有道德,没有束缚,没有同情,没有不忍,甚至没有在意。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在于凉凉耳边教导着她为人处世。
如何穿衣,如何吃食,如何站着,如何坐着;
面对父亲、母亲、兄弟、叔伯等如何请安,如何言谈,如何得体,如何大方;
出嫁后要如何相夫,如何教子,如何不辱门楣……
她的世界里没有冷漠的人,只有虚伪和客套。
她的世界里没有无情的人,只有假装喜欢和假装热情。
她想知道黎疏。
知道他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
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知道他爱吃的和不爱吃的。
甚至知道他的穿衣喜好。
也想让黎疏了解自己。
真正的于凉凉。
学了走路,学了吃饭,学了穿衣,学了得体。
学了烹饪,学了刺绣,学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了为人处世,相夫教子,像条鱼保持新鲜般保持着贞操,从小就是为他人准备的于凉凉。
山庄的第一个晚上,是他们的洞房之夜。
没有盛大的送亲,没有繁复的礼仪,没有喜宴和大红花轿,没有喜床上铺满的莲子和吃生饺子,以及喜婆那句拿腔带调的“生的”,以及她必须要做出的羞涩表情。
在夜晚来临之前,她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回家里。
信在路上。
而她在等黎疏到来。
于凉凉至今记得,在太阳落山的时辰里,她站在窗口望着那片垣古久远的月亮缓缓升起,如同银盘般嵌在夜空上,仿佛永远不会落下,仿佛此夜永恒绵长。
黎疏推门,踏着一席月色而来,面容仍旧清冷寡淡。
月亮静默无垠。
他们之间也相对无言,只有她忍不住忐忑,与欣喜。
帷幔轻摇,红烛染火,在宽衣之后,他们躺在床榻之上,于凉凉伸胳膊把手环在黎疏的脖颈之上。
这是一个女人不会被教导做的事情。
她是默默屏了一口气息做这件事的,家中的规矩从未告诉过她洞房那天要在男人面前表示主动,这是孟浪,会被夫家看作狐狸精。
可黎疏不会这般看她。
他是真实的。
而她是快乐的。
她想告诉他。
烛火静燃,帷幔投出挂于两侧的影,他亦在她身上落下影。
良久。
可黎疏的眼始终从未被任何情绪侵染,即便他的瞳孔中有她的倒影。
他把她的手拿了下来。
——他不喜与人接触。
于凉凉知道,黎疏对她并无感情,不过为了负责,才把她带回来。
可那时的她,抱着懵懂而热烈的期待,怀着妾心如苇的热情。她想,人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总有一天他会感觉到的。
只要她努力一点。
努力一点。
亲密完毕后,即便黎疏都不让她抱着他,她也悄悄地用手指贴了贴他的手。
不见月亮,见着被月光染亮的他的侧脸,也觉得满心快意。
现在——
于凉凉再次转了个头。
现在的黎疏面对哭泣委屈的徐萌萌,会解释自己并没有做过。
在她问他晚上要不要去她家吃饭,而他沉默片刻,却答应——
原来他也会心软。
这一世的黎疏,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下午,林喻回来,推了推趴着的她。
于凉凉起身,林喻望了望她的眼睛,不由得惊异:“凉凉,你怎么眼框红了?”
“睡觉时压得有点疼。”于凉凉轻声说,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哎,你呀。”
于凉凉笑了笑,等林喻走进去后,坐到自己位置上。
平复心情,整了整课本,于凉凉让那些像是横在喉头的浓烈情绪慢慢缓下来。
她不能再回想起过去了。
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