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期待吗?
再次遇见于凉凉,是在四年后。
黎疏接到任务,下江南去潘家,潘家主人是这次任务的买主,他想见过黎疏再确定。
潘家是地方上的一霸,上通官员,下通地痞流氓,既有盘根错节的人缘脉络,也有横行无忌的当地势力。
黎疏到达的当夜,潘家主人宴请黎疏。
潘家主人姓潘,单名帅。是个三十来岁的高壮男人,脑袋顶上梳着发髻,额头宽阔,深目直鼻,虽不至于粗狂,却隐隐有种戾气,穿青灰色绸缎,鹿皮靴,佩珠戴玉,手系檀珠,富贵逼人。
黎疏来之前听过一些消息,传闻此人手段狠辣,无恶不作,谋害其大哥瘫痪,二哥疯癫,直至最后接管家业。
正值初秋,夜凉月明。
屋内香薰缭绕,圆桌上珍馐美馔,身侧美人欢声笑语。潘帅坐于主位,其好友兼这次任务牵线人坐于东侧,黎疏则坐于西侧。
他们对于享誉江湖的白衣剑客竟如此年轻英俊而感到讶异,更察觉到全程他并不对身前酒菜,身侧美人,乃至呈放在侧的银两露出一丝一毫的注目。
即便跟他故意谈笑,他也寡言少语。
不过寥寥端起酒杯。
潘帅心里头有其他打算,黎疏所参加的组织对于金主和任务对象有严格的挑选标准,尤其是金主,首先是不能和别的金主任务冲撞,其次金主必须能够保密且按时付够银两,且需要应承他们一件事。
每个杀手档期也不定,做完一件案子后,更需要三个月休息时间,销声匿迹,隐藏行踪。
这期间,只能再另寻其他杀手。
潘帅觉得太过繁琐,既有如此绝等高手,为何要浪费在组织之中,不如为他所用,他能付起足够的银两。
他用组织杀过几次人,有不错的信誉,再三恳求,以及加足银两之下,组织才破例让他见黎疏。
一般来说,金主是不允许见到杀手本人的。
然而见黎疏的第一眼,潘帅就认为,黎疏就是个天生的杀手,因为他眼里没有常欲。
无论是对美食、美酒还是美人,亦或者痴人、可怜人以及恶人,他不会手软,更不会轻易动情,甚至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轻易动摇他。
他是一把刀。
一把好刀。
主人爱名器,尤其是有用的名器,如若他能把黎疏收入囊中,恐怕其他人动他都会掂量掂量,更何况对于任何仇敌,他都能以杀儆之。
潘帅试图拉拢他,酒桌之上,格外寒暄。
门被推开,于凉凉带着婢女端来新鲜的酒菜,婢女站在桌边放下菜肴,于凉凉挽袖给潘帅倒酒。
她原本低头敛目,并没有注意到来人是谁。直至她站在黎疏旁边,在黎疏端起酒杯侧头的刹那,两个人触目一望。
久远的、意想不到的会面。
此时此刻。
原以为不会再有的今生今世。
于凉凉心神一空,酒溢出杯面,落在桌铺着的红绸上。
她立刻回神,拿回酒壶,用手帕擦拭桌面,潘帅盯着她,等她走过来时,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耳光响亮,用足了力气。
她被打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黎疏瞬间握紧酒杯。
“滚出去。”潘帅道。
于凉凉低首带着丫鬟,关门而去。
潘帅收起浑身的暴戾,转脸对黎疏客气的笑道:“贱人不识礼数,唐突公子了,还请海涵。来来来,喝酒。”
黎疏望着手中酒杯中的影,并未回应。
于凉凉没有想过会遇见黎疏,就算有,也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她宁愿自己留给他的是一个清绝的背影,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又不堪。
狼狈又不堪。
就像此时此刻,校园里,于凉凉抱膝蹲在地上,即便知道这一世的潘帅已经伤害不了她,她还是没来由地软弱起来、恐惧起来、颤抖起来。
她宁愿回忆起的是她追逐黎疏的过去,而不是潘帅。
黎疏在她旁边。
伸手把她慢慢抱在怀里。
这是她上一世曾经渴望了许久许久的怀抱,没想到直至如今,也还是有效果。
于凉凉还是于凉凉。
林喻跟于凉凉一排,值日的时间也相同,其他值日的同学都已经走了,于凉凉却倒垃圾半天不回来,便过来找她。
远远便见到,夕阳下,于凉凉蹲在地上,而黎疏抱着她。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有想过,黎疏好像对于凉凉有点特殊关注,但她并不认为黎疏会喜欢于凉凉。
黎疏冷漠、高傲,是冰山性格,而于凉凉平凡、普通、沉默寡言,连接近对方的勇气都没有,黎疏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看来即便是黎疏也不能免俗,也许于凉凉因为他被猥亵,激起了他的同情心,而且她每天都楚楚可怜的,让男生很有保护欲。
看,连自己现在不都凡事照顾她吗?
于凉凉拿着空垃圾桶回来了,并没有和黎疏一起。林喻背着包坐在第一排言笑晏晏地等她:“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嗯,有点事。”于凉凉把垃圾桶放到教室内后门口。
“是不是碰上谁了?”
“没碰上谁。”于凉凉说,放完垃圾桶回头过来拿书包,准备离开。林喻问她:“你以前跟我说,你不喜欢黎疏是真的吗?”
于凉凉抬眼望了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林喻说:“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喜欢他,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很明显吗?
于凉凉倒不知道怎么回应了,此时此刻,她无法承认自己完全不喜欢黎疏。在回来前,她推开黎疏,就是害怕自己再次想要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喜欢”两个字。
“走吧。”她绕过这个话题,背起书包走向门口。
林喻心里头有了答案。
也许黎疏被徐萌萌抢走还算好些,林喻就算不开心,也服气,徐萌萌跟黎疏住得近,家里关系好,而且人很漂亮。
可她无法容忍他被自己身边最要好的朋友抢走……这么平凡的、普通的,远远不如自己的朋友。
也许她就错在自己什么都太直白,太简单,像于凉凉那样,默默地表白,利用自己受到伤害而得到所有人的同情,楚楚可怜一些,温柔忍让一些,时不时让男生拯救下,才更能打动对方的心。
毕竟男生对于女生的期待就是“温柔乖巧”,最难抵抗的就是“楚楚可怜”。
林喻显而易见地疏远了于凉凉。
以往两个人总要一起上厕所什么的,现在林喻都不会主动问于凉凉“要不要去厕所”,有时候于凉凉跟她说话,她也总会过好一会儿才回应,且不直视她,林喻迅速跟班上另一个女生走得很近,两个人手挽着手去吃饭。
女生之间的友情很奇怪,尤其是青春期。
那种微妙的感觉如同蛛丝,并不需要言语的表达,彼此就能互相感觉到。
于凉凉意识到林喻在刻意疏离自己,也猜到跟黎疏有关。
可她并不想要去找个女生表现出自己人缘好,或者也有其他朋友,她只是默然的承受。
……已经有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她了。
如果不再遇见过去那些人的话。
如果不再总是想起过去的话。
即便上辈子,伤害于凉凉的也不是潘帅的暴力和虐待,而是遇见黎疏之后,他依旧风轻云淡,翩翩少年,而她却已破碎。
让他看见,她的难堪、卑微和受辱。
让他知道,她嫁了一个对她并不好的人。
让他明白,曾经那样理直气壮、满怀期待喜欢他的她,也不过如此,并不被很多人喜欢,也并不被爱慕,更不被优待。
令人难过的是尊严的丢失。
是所爱之人,发现自己不过残羹冷炙,浮花衰柳。
黎疏到来的那天晚上,送完酒菜后,于凉凉独自在房中端坐良久,直至入夜,潘帅醉醺醺地推门进来,一如既往地,满脸通红而凶狠把她摁在床上,骂她:“贱人,你是不是想勾引男人……”
她仍旧反抗,他以暴制压,从来如此。
他易怒、刻薄、好色、悭吝,气量狭窄,始终怨恨她当年逃婚,让他颜面尽失,故意留她当妾,在众人面前奚落她,欺辱她,凌虐她。
可到底也是因为他爱面子,为这颜面上的姻亲缘故,对于自己家中绸缎庄的欠债多有照顾,所以于凉凉忍下这份苦。
甚至也已经习惯了。
半夜,她一如既往在潘帅熟睡后,起身到院落小道口的大槐树背面坐下。
槐树很大,坐在背面,路过的丫头家丁往往不会注意到,可以一个人待很久很久。
“请问客房怎么走?”有道清冷的声音问她。
秋日将尽,枯草寂寂,寒霜清浅如薄纱在身,黑暗的草丛中鸣叫时断时续。
她曾期待过的声音。
夜半无人。
问的人只有她。
于凉凉起身,轻轻指了指:“那边。”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默然走回自己房间。
月光无垠,遍地银辉。
她不想让黎疏看见自己,即便她认为,他可能已经不记得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都很虐,甜估计要到很久以后才有。
因为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放开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