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古代番外
于凉凉睁开眼睛,眼前的是白茫茫的雪花。
她试图动,却发现浑身痛得出奇,四肢冰冻发木,快不属于自己,略微抬起眼,余光里是嶙峋山壁、地上厚实的雪花,以及仍旧不停地鹅毛大雪。
此刻,她靠坐在山壁之下,把脑袋轻轻靠着。
于凉凉意识回神,记起发生了什么,刘芳花把她推下来了,她独自坐在这里等死,可在意识恍惚之际,她好像做起了另外一个梦。
梦里面她跟黎疏轮回到了某个现代,黎疏追了她很久很久。
那个梦里面甚至有着今生的结局,她明明在这个时间点死去了才对……
脑袋开始不甚清楚,究竟是现在濒死的她梦见未来,还是未来的她梦见了此时此刻……
就在她的意识涣散之际,有双白色的锦靴出现在她面前,扑面而来的兰花香气,在寒冷中也异常清晰,于凉凉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接着自己被抱了起来。
跟未来,她被抱起来的感觉是一样的。
脚步声很重,踩着密实的雪,走出山谷,于凉凉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脸贴在他的胸膛,感觉到一阵温暖。
再次睁开眼睛。
已经是她的房间,黎疏坐在床沿。
好一阵她回不了神,她有点分不清过去的和现在的记忆,可是这所房间的味道、布置、缓缓燃烧着的炭火,令她的身体不仅逐渐恢复知觉,也逐渐恢复体会。
“好些了么?”黎疏问。
“嗯。”
她果然没有死,只不过在濒死前做了场荒诞不羁的梦,梦里面不仅有她的死亡,黎疏的死亡,还有他们的轮回转世。
下一世黎疏追了她将近八年,她大概是真的求而不得到痴心妄想的程度。
于凉凉没有情绪地望着前方,黎疏端来一碗药,她忍着疼痛坐起身,想伸手接过,黎疏却已经舀了勺递过来。
她有一瞬间的怔忪,原本想自己伸手接过来,可是,她还是垂眸,任由他喂着,直到这碗药汤喝完。
明明药应该很苦的,她却没尝出任何滋味。
“你先好好休息。”黎疏说,起身,出了房门。
于凉凉靠坐在床头,脑袋依旧昏乱,不知应该想些什么,不久,门房外传来丫头的窃窃私语。
“于姨娘这次也算是福大命大吧,竟然也没有流产。”
“这次主人对于姨娘好了很多,彻夜守在身边,估计是对这个孩子也很看重?”
“瞧你说的,哪个男人不看重自己的孩子?”
说话声远去,再过了一盏茶时间,才有丫鬟悄声进房,拨动火炉,添上新碳。
于凉凉侧头望她,许久才问:“我有身孕了是么?”
丫鬟没想到她骤然说话,上前两步,态度恭敬了许多:“是的。昨日大夫前来查看伤势,已是四月有余。”
四个多月,她竟从未发现?
在潘府时,潘帅曾一脚踹在她肚子上,她因而流产,后来不想怀他的孩子,吃过堕胎的药汤,大夫叮嘱过她,喝多了这类药恐难再有孕。
她当时并不在意,月信紊乱,来时痛而少,宛若针扎,她是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有孕,而且还是……黎疏的孩子。
“恭喜姨娘,贺喜姨娘。”丫鬟说。
喜到底从何来?于凉凉都想苦笑了,怪不得今天黎疏亲自喂她汤药,是为了这孩子么?可是她印象中,黎疏也本不是会为任何子孙后代而牵动的人。
见于凉凉躺下来睡,丫头小心地再拨了拨炭火后,退了出去。
入夜,黎疏再次过来,房内烛火闪动,却见于凉凉已经侧身朝里合眼,放置于桌子上的饭菜并未吃多少,他坐在床边。
正想伸手触摸她的脸,却听她说:“黎疏。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么?”
她原本虚弱,加之现在受了重伤,底子太薄,大夫曾说,生时会格外艰难。
可若是堕胎,依她现在的身体,恐也负荷不起。
黎疏问:“为什么?”
于凉凉:“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
黎疏把手收回来,静坐半晌,炭火啪啦,窗口片片影动,是下起了绒毛大雪。
刘芳花母女把丽绢召了回来,原本当年,在于凉凉走前,她要嫁予黎疏为妾,丽绢回村,原本想跟村里其他人炫耀来着,谁知她以前有个相好,竟巴上了官老爷。
官老爷想要娶妾,这相好便鼓动丽绢嫁过去,且不说钱财富贵那是有的,与官沾亲带故,那便是一家鸡犬升天,谁人不得给三分面子?这官老爷,正妻刚亡,凭丽绢手段,得了欢心,或许还能被提拔为正妻。
丽绢便动了心思,再想黎疏这边,深山野林,还要跟刘芳花共侍一夫,有刘大娘在,她肯定是无法升正的了,子子辈辈矮一头。
反正那婚约也就刘大娘他们知道,并未正式提亲,做不得数,虽忌惮黎疏找上麻烦,丽绢也是狠心,先斩后奏,她已经是官老爷的人,官老爷岂会允许别人抢走他的女人。
不过她倒是担心了,黎疏并未找她的麻烦,反倒是刘大娘她们对她气得不行,但也没敢声张。
丽绢的确过了几年好日子,只是这官老爷为仕途,取了个侍郎的女儿,母夜叉一般,对她们这些妾室又打又骂,前几年官老爷一命呼呜,丽绢就被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后,她才后悔起来,觉得黎疏那才应该是她的归属,家大业大,没这母老虎一般的主母,跟好刘大娘就此生衣食无忧,还自在得意,她便巴巴写信回去认错,提了几次想要山上看望她们。
刘大娘反倒是爱答不理了,但谁知前几日突然写信让她上山。丽绢原本找了个姘头,见有望,连忙甩了姘头过来。
来到山庄才知,原来是这刘芳花忌妒心切,见于凉凉有孕,就想谋害她,谋害不成吧,还蚀把米,教不少丫头看见了。
反正现在也不知有没有传进黎疏的耳朵里。丽绢本还想去看看于凉凉,走到她院子边,黎疏却禁止其他人接触,还真防上了。
丽绢摸清了这母女俩的算盘,便觉得是自己的好机会,日日前去嘘寒问暖,却见陈管事跟刘芳花禀报事情态度不一般,哪有下人抬头直视主母,而主母对他言语颇是依赖听从的。
丽绢原本就是个中好手,经过官老爷后院洗礼那更不得了,来回两次,心里就猜中了七八分,再找丫鬟打听,简直是众人皆知嘛。这还不算完,那秋儿来来回回怎么看,怎么像陈管事。
所以当初刘芳花推于凉凉下去的原因,还真不一定是于凉凉怀有身孕,府邸里丫头都是刘大娘招的,自然心向着她,可能告密的人只有于凉凉,她们这是想杀人灭口呢。
刘芳花之所以如此紧张,到底还是因为她这个儿子是假的。故而她们把丽绢叫过来,也是因为觉得她好控制,她们想要对付于凉凉,毕竟她肚子里是真的。
但丽绢呢,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丽娟。
做事要做狠,杀人要杀绝。她料想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便不想站刘芳花和刘大娘那边了。
那不过是仰人鼻息而已。就像那个可恶的母夜叉,无论如何讨好,都对她们嗤之以鼻,转头就把她们全赶了出去,正妻和妾室之间永远不能和平共处。
她们对付掉了于凉凉,如果有一天丽绢自己怀了孩子,刘大娘和刘芳花是不是也会除掉她呢?
与其等到那天,黎疏不再怀疑她们,她们的地位稳如泰山,不如就用这个机会反将一军。
她来告诉黎疏这件事,揭穿她们的真面目,她们是亲戚,所以她的说辞反而更有说服力,黎疏只会认为她大义灭亲,心是向着他的。
只要除掉刘芳花母女,剩下她和于凉凉的话,她有信心当上主母。
从她上山来后,刘芳花母女一直未曾安排黎疏与她见面,可能还是在观察情势,丽绢却不想等了,直接去见黎疏。
丫头收拾完行李,陆续出去,黎疏连人带被抱起于凉凉,径自送入马车,前几天她们就在收拾了,于凉凉忍住没问,这时候实在藏不住好奇心:“这是要……搬家?”
“嗯。”黎疏淡淡应,把她送进马车,车里已备好薄毯和靠垫,黎疏让她半靠在车厢后,给她拢好被角。
于凉凉倒是不在意搬家的,到哪里都一样。
只是黎疏最近莫名温柔,于凉凉不禁想,刘芳花怀孕时,他也会这样吗?
还是说他早知道刘芳花孩子不是他的,过去这几年才冷淡以对?
想再多无济于事,黎疏始终没有回复她那天晚上的话,可能是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现在腿受伤,不能行走,更找不到大夫拿药,每日黎疏都会让人做好各种丰盛的饭菜来,更不时有水果和果脯等,于凉凉害喜害得严重,早上总得吐一次,吐完便没有胃口。
每顿饭都伴有蜜饯、话梅、半杏等等,于凉凉吃半杏的时候胃口会比较好,之后半杏便常备着了。
申时丫头们还会专门炖一盅汤,黎疏每天固定这个时间点来看她,坐在床边给她喂汤。
喂完汤之后她总会犯困,身体实在太虚,每天躺在床上只吃东西,太阳还未下山,就已昏昏欲睡。
过了两个月,气候转暖,春暖花开,她的肚子也显大,之前用衣服还能遮住,现在完全遮不住,坐起来都要人扶着,丫头每天给她喂饭。
今天天气很好,丫鬟开窗透气,窗檐停息了好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来之时,于凉凉被一路抱着,窥不到屋子的全貌,不过他们当时是坐马车一路往下,进了坐大宅邸,并不是黎疏以前总是选在人迹罕见的山顶。
“刘大娘她们还好吗?”
这些日子,于凉凉并没有提起她们,也没有说起过自己是被刘芳花推下去的,她觉得说了也无用,黎疏可能会相信,但不会介意。
……只是刘大娘母女可能并不这么想,于凉凉以为她们会继续对付她,这几个月下来,却未见着她们的人。
“老夫人她们不在这里。”丫鬟说道。
于凉凉奇怪:“她们没有一起搬来吗?”
“没有。就只有主人和您,还有咱们几个丫鬟。听说现在山庄里都没人了。”
“为什么?”
“咱们刚搬过来没几天,刘大娘的侄女丽绢单独跟夫人出去,突然把夫人推下去了,就是您之前掉下去的那片山谷。”
“……”
“这个人心也坏。”丫鬟说,“她推下去也没跟任何人说,回到山庄里还卷了刘大娘的银票逃。刘大娘哭天喊地的,陈管事带人去找才发现痕迹的,找了许久没找到,他们跑来报信,但主人根本不在意,其他下人们就纷纷跑了……”
于凉凉倒是没想到会这样,她连丽绢回到山上都不知道,可是黎疏为什么会突然只带她下山,而没有带刘大娘母女?
“其实……”丫鬟偷偷说,“丽绢之前还找过主人呢,出来后还跟我们耀武扬威地说她要做新的夫人了,黎疏已经知道秋儿不是他的孩子,估计夫人就是因为这件事生气而跟她产生了争执吧。不过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没想到夫人竟然被她的表妹推进去。”
丫鬟好像挺高兴的。
于凉凉却百思不得其解,即便丽绢跟刘芳花产生了争执,为什么会用跟她一模一样的手法?
照她对丽绢的了解来说,她不是那种会冲动的人,时间又很巧合……听丫鬟说,丽绢出来后笃定黎疏会娶她,是黎疏暗示了丽绢什么吗?
不会,黎疏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人。
等等,如果刘芳花她们没有跟过来,这些日子,黎疏在哪里睡?她一直以为他在刘芳花房里休息:“你知道最近晚上他都睡在哪吗?”
丫鬟奇怪地道:“不一直都在您房间吗?”
夜半时分,黎疏推门进来。
于凉凉强撑着睡意,听见他走至床边,坐下。
些微衣物声,之后便什么也没了,这种长久的寂静让于凉凉简直错觉,刚刚的开门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可于凉凉感觉到他在身边,许久无言,他的手过来,指腹蹭了蹭她的脸,收回手,却仍旧没有出去。
“早点睡。”黎疏突然说。
于凉凉并没有很意外,他一直很敏锐,她出声:“我有事想跟你说。”
黎疏在寂静中无声。
“我有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嗯。”
“第一个问题是,如果我现在身体允许,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你可以接受吗?”
黎疏顿了顿:“可以。”
“第二个问题是,如果我没有这个孩子,你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会。”
“第三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于凉凉相信自己的感觉,黎疏并不是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类型,之前她勉强安慰自己是因为孩子,即便她认为黎疏并不是看重子孙后代的人。
可他为什么只带她来这,而没有带刘大娘和刘芳花,他连刘大娘也不再予以理会,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分别之心?以及,亲疏好恶。
黎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即便于凉凉很有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早点睡。”黎疏说。
次日,于凉凉闻到了股清凛的香气,她侧头,在枕边发现了一支珠钗和刚摘下的桃花枝。
“一忘烦忧,二忘悲愁,三忘生哀死苦。”低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无垠,云雾渺茫的空间。
黑色大缸,水流朝中心下旋,清澈却不见底,面目模糊发丝雪白的老婆婆用勺子搅动水,盛一碗道:“来,喝下这碗孟婆汤。”
醒来,她便在这个空悠悠的地狱奈何桥边,她记得自己老了,躺在床上后入梦。
“真的能忘掉吗?”于凉凉端过问。
“除非你刻骨铭心,否则轮回转世中皆能忘记。”
刻骨铭心?于凉凉顿了顿,在清澈水中却见不到自己倒影。
“幸福的人不易做梦。越是幸福越容易遗忘,越是痛苦越是刻骨铭心……这世界的人幸福总是占多数的……只有痛苦能够一直被铭记,可没有人选择永远记得痛苦……只留下痛苦……痛苦是寻找的信号……”
于凉凉心里一动:“我是寿终正寝,他也会来这里吗?”
“所有人都会来这里,杀戮太多的人,便要遭受轮回转世受苦,他很难记得住,除非他幻想所有最痛苦的画面,深深记住,从这一世到下一世,再到下一世,下一世,直到某一世你们互相碰见,还愿意原谅……”
“嗯。”于凉凉点头,喝下孟婆汤,幻想自己死时黎疏终究未来的场景。
但没关系,她微笑着。
——痛苦是寻找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