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牛小山立即蔫了,脸憋得通红。
夏迎仗着自己那凶悍护女的爹,平日里可没少欺负他们,久而久之地,她成了生产大队里的孩子头头,说一不二,牛小山不怕她,但和春宝一样怵她爸。
“庄瘸子算你走运!”牛小山气哼哼地咬牙,“剩下的八月瓜你不许摘了!不然我真会揍你!”
庄呈郢没说话,刚刚他还真怕牛小山动手来抢,八月瓜丢了没事儿,他这副破烂身子可真的承不住半点伤了。
庄呈郢重新钻回灌木丛,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眼角往夏迎的方向瞥了眼,扎着俩羊角辫的女孩微微蹙起眉,以往给人促狭感觉的眉眼变得温润了许多,甚至还带了点同情。
装什么假大方,假惺惺的让人恶心!
这黑心家伙在大人面前总是装的乖巧,暗地里就她最会使坏!
庄呈郢鼻子里嫌恶地哼了声,一瘸一拐地往山另一边去了,很快不见了身影。
直到他走远了,夏迎才慢慢吐了一口气,她把脚从水里拿出来,随便在旁边的地上扯了两把草叶子揩脚,擦干后穿上鞋,安慰牛小山他们,“稻瘪子山这么大,野果子多着呢,咱们可以再找嘛!”
“夏迎说的没错。”春宝说:“庄瘸子走路那么费劲,肯定走不过我们,山里还有野葡萄和山泡儿,咱们现在去摘!”
小孩子嘛,能有一口香甜可口的果子吃,谁还记得庄瘸子啊!
牛小山体格最大,他握着根木棍在前头开路,这个季节山里蛇多,要是被咬了可就救不回来,别说老刘头,就是送到乡里的卫生院都没法治。
走了能有半个钟头,眼看着要走到山腰了,夏迎抹了把汗,冷不丁身后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撕心裂肺的。
她赶紧回头去看,发现大哭不止的是六岁小女孩陈二妞,她捂着小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两眼直冒泪花。
“咋的啦二妞?”夏迎连忙跑过去看,她刚刚走在牛小山后头,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陈二妞年纪小,捂着腿只知道哭,问她话她啥也说不出来。
夏迎看向春宝,急坏了,“春宝,刚刚咋啦?”
陈二妞身边刚才一直是春宝和另一个男孩旺生护着,春宝似乎被吓坏了,嘴唇发白,身子不住地发抖,看样子也问不出啥了。
幸好旺生及时说话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二妞被蛇咬了,好大一条蛇!”
“这蛇长啥样啊?”夏迎急了,要是没毒的还好说,拿盐水把伤口洗洗就好了,可要真是毒蛇,那就坏了,这个年代啥都没有,医疗落后,没血清没蛇药,咋治哦!
夏迎这一急,旺生也急哭了,他呜呜地说:“两米多长,身上红的黑的都有。”
“乌公蛸!”听旺生这么一描述,牛小山立马想起来了,惊呼:“这蛇可毒了!我三姨公被它咬过手,砍了一根手指头才活命的!”
听到“毒蛇”、“砍手指”,原本哭得就大声的陈二妞立马嗓子都哭劈了,泪珠子哗哗地往地上掉。
这一哭,几个孩子都慌了,他们现在在半山腰,下山肯定赶不及了,他们总不能砍二妞的腿吧,一时间吓哭了好几个。
哭声汇在一起,半个稻瘪子山都听到了。
此时的庄呈郢正坐在地上,在他面前长了一片翠生生的草,叶子是卷起来的,两面各有一条深紫色的鳞片,哭声传来的时候,他正往布兜里装叶子。
这是一种中草药,山里人都称它“小蛇苔”,能消肿止痛,解蛇毒更是顶尖的好手,得亏有了“医仙系统”,不然庄呈郢根本认不得。
那群惹人厌的家伙能哭成这样,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在稻瘪子山,除了野猪,也就是蛇了。
有牛小山在,野猪吓不到他们,那就只有蛇了。
庄呈郢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又多扯了一把小蛇苔塞进布兜里,从地上站起身,循着哭声往那边走。
牛小山眼里也快包不住眼泪了,夏迎被他们哭得脑壳疼,急忙安慰:“别急别急。”
毕竟她在新世纪活了十九年,比这群半大的孩子冷静不少,她急忙把扎头发的橡皮筋扯了下来,喊春宝,“春宝,把你的橡皮筋给我。”
春宝赶紧把橡皮筋扯了下来。
夏迎喊了牛小山和旺生把陈二妞胳膊和腿都给按住,不让她乱踢乱打,她看了眼二妞细瘦的小腿,上面有两个冷森森的牙洞,外面的皮肤已经发青了。
夏迎一咬牙,把橡皮筋扯断,一圈圈往二妞腿上捆,扎紧后,她深吸了口气,抬起二妞的腿,俯下身子,开始吸污血。
这样吸蛇毒,牛小山他们没见过,但听家里的老人说过。
他们刚才都慌了,根本没想起来这个法子,牛小山脸有些发烫,在这里他年纪最大,可就是没人家夏迎有本事。
牛小山越发地心服口服了。
庄呈郢找到这儿的时候,恰好撞见夏迎呸的一声往他那边吐了口血。
两人猝不及防地再次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愣住了。
夏迎头发散了,披头散发的,嘴角还挂着血,艰难地扯起嘴角,朝他嘿嘿笑了下。
庄呈郢眉心跳了跳,冷冰冰地挪开眼,往她旁边看了过去。
牛小山和旺生正按着陈二妞的手脚,可怜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哑了,脸白得跟纸一样。
夏迎居然真的在救人?
她不该是这群人中哭得最大声,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掉,然后只知道尖声喊“爸爸”的吗?
庄呈郢有点看不透她了。
陈二妞毕竟才六岁,庄呈郢没那么心狠,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活不了,他把手伸进布兜里,借着布兜的遮挡,握住了几片小蛇苔。
手指绽着蒙蒙的光,几片小蛇苔在他掌心里慢慢枯萎,其中的精华被他汲取了出来变成了一滴指头大小的水珠。
眼下没人管他,所有人都紧张又焦灼地看着夏迎给二妞吸蛇毒,庄呈郢抿住唇,悄悄用一张小蛇苔的叶子把水珠包了起来,然后拖着瘸腿慢慢挪了过去。
他不靠近还好,刚一走近,牛小山立马瞪大了眼,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大声呵斥:“庄瘸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庄呈郢不说话,径自走到陈二妞的跟前,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她的状况。
虽然夏迎及时拿橡皮筋捆紧了二妞的小腿,不让蛇毒顺着血液流进心脏,而且也吸出来不少毒血了,可肯定清不干净,二妞依然危险得很。
庄呈郢默默地从布兜里掏出来一把小蛇苔,递给夏迎,“这是小蛇苔,或许能解蛇毒。”
夏迎吸血吸得嘴又酸又麻,她看着男孩攥着几片奇怪叶子的手,手指很瘦,骨节分明,手背上的血管仿佛是透明的。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庄呈郢可是未来的“国医”,生死人肉白骨对他来说简直是小意思!
夏迎喜上眉梢,心想二妞终于有救了!
正当她准备把草药接过来的时候,牛小山突然一把抢了过去,愤愤地往地上一摔。
“你骗人!这是蛇趴趴,是蛇叼进洞里睡觉的!”牛小山眼睛都快红了,“你是不是想害二妞?!”
庄呈郢默不作声,并不想辩驳,反正他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的。
眼看着牛小山就要动手了,夏迎赶紧帮庄呈郢说话,“这真是能解毒的,我爸爸也跟我说过。”
说完不等牛小山开口,也不怕脏,直接伸手把地上沾了泥的草叶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牛小山和春宝旺生几个目瞪口呆,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庄呈郢依然沉默着,他眯了眯眼,想不通娇里娇气的夏迎不仅信了他,甚至不嫌脏地嚼烂了草叶子敷在了二妞的伤口上。
夏迎用橡皮筋把草药糊糊压好,这才痛块地呼了口气,把额头上冒出的汗抹干净。
“夏迎你……”春宝捂着嘴,一脸的不相信。
牛小山张大了嘴,几乎能塞下鸡蛋了!
而趁着大伙都惊恐万状的工夫,庄呈郢假装摸摸陈二妞的脑门,偷偷把那片包着水珠的叶子塞进了二妞嘴里。
“吃了就不会痛了。”
小蛇苔苦得很,味道很冲,陈二妞一时没习惯想吐出来,但看到那个她其实并不讨厌的庄瘸子弯着眼睛朝她笑了下,她顿时不害怕了。
虽然这抹笑转瞬即逝。
陈二妞把嘴里的东西嚼了吞了,最后竟尝到了一丝丝甜味。
“谢谢哥哥。”陈二妞小声地喊了声。
庄呈郢头一回被人叫哥哥,表舅家的女儿才三四岁,每天看到他都不会喊他哥哥,只会跟着表舅母叫他“喂”。
庄呈郢心尖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下,麻麻涩涩的。
但他不形于色,站起身后准备走,想了想,他又停下来了,从布兜里掏出两个熟透了的八月瓜放在地上。
小腿上敷着草药的地方暖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陈二妞觉得越来越困,眼皮重得像挂了铅锤一样。
很快,她昏睡过去,起先夏迎还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二妞呼吸均匀,脸上渐渐红润了起来,这才把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终于不担心了。
庄呈郢同样松了口气,他侧了侧身子,居高临下地睨了夏迎一眼,毫无温度地开口:“小心被毒死。”
夏迎一愣,刚想尬笑的嘴角僵在了脸上。
这话是啥意思??
但庄呈郢并不解释,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还是旺生瞧了瞧她嘴角的血迹,赶紧给她拿树叶捧了一捧水回来漱口,夏迎才恍然大悟,飞快地把口里的涩味和血腥味吐了个干净,这才喘了口气。
她悄悄望着男孩下山去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并没有书里描写的那么心狠手辣嘛!
瞧瞧,人多好。
还知道提醒她漱口,别被毒死呢!
下山的路上,直到走出了老远,身后再也没动静了,庄呈郢眉宇间才露出一缕欣喜,但他很快把这种欣喜压了下去,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一瘸一拐地下山了。
作者有话说: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