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春去秋来,四年即逝。
夏迎在乡里上完了小学和初中,过了十五岁之后,个头长了很多,也瘦了很多。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扎得羊角辫也被拆开系在了一起,在身后拖成一根浓黑发亮的长辫子。
长相变得愈加水灵莹润,眼角虽偏窄,可其中的刻薄和尖酸早已消失殆尽,夏迎总爱笑,一笑起来眉眼便换上了丝丝蜜意,明媚得叫人挪不开眼。
夏迎长开了,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娇美动人了!
“上高中还得去区里呢!比小学和初中可远多了,到时候恐怕要住学校了……”春宝抱着夏迎胳膊,可怜兮兮地说:“整个区那么多人呢!我好想和你一个寝室!”
夏迎推了推春宝凑过来的大脸,无奈地说:“这事儿还说不准呢,说不定咱们就分一个寝室了。”
时隔四年,春宝也从当初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她发育得比夏迎早,该长的肉长了些,个子虽和夏迎一般高,可更丰满。
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乡里,对暑假过后即将去遥远的区里上高中,感到十分陌生和畏惧。
夏迎穿过来前住过校,并不太害怕,唯一让她心里不好受的是马上要和夏卫国分开了……
四年过去了,夏卫国许是太过劳累了,身子骨瘦了些,连鬓角也染了点点霜色,眼尾多了几簇皱痕。
好几次,夏迎看到夜深时的门槛上,夏卫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她心疼极了,可每次问他哪里不舒服,夏卫国总说不碍事儿,只是身子累了歇息会儿就好了。
夏迎曾坚持拉他去卫生所看看,却被夏卫国义正严辞地拒绝了,那天,他甚至罕有地红着脸凶了夏迎一顿,之后摔上屋门,不理她了。
那时的夏迎还不知道,夏卫国早就偷偷去过乡里的卫生所了。
可当时的医疗手段并不能诊断出什么病症,只说让他去县里医院,或者更远更大更好的医院去看看。
念到家里还有年幼的闺女,夏卫国咬咬牙,忍着偶尔出现的胸闷和不适,一直坚持到了夏迎即将读高中。
夏卫国给她算着开学的日子,每天都乐呵呵的说闺女有出息了,可夏迎能瞧出来,粗黑汉子心底有着深深的不舍和担忧。
活了十五年多,这还是夏迎头一遭离他这么远,也不晓得高中学校里的老师凶不凶,食堂的大锅饭好不好吃……
每天都这般想着念着,很快日子到了。
八月底的天犹带着暑意,早晨倒是凉快了些。
夏卫国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子,里头装满了衣服被褥,执意要送夏迎去高中报道。
春宝爹也是这样的想法,两个大男人边走边聊走在后面,前头是一人拎了两个大袋子,正凑头说悄悄话的春宝和夏迎。
一行四人倒也不寂寞。
去区里的路实在太远了,大坝子乡有一辆专去区里的老旧公交车,每天一班,中午发车,傍晚可到。
为了赶这辆车,四个人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了,草草吃了早饭,背上几块干饼子就匆匆往乡里赶路,步子走得飞快。
不到中午,四人便到了乡里。
阳光热辣,夏卫国和春宝爹何标海背着行囊走了这么久,早就热坏了,恰巧路旁有棵大树,枝叶繁茂,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几人就在那里坐着歇了会儿,一人啃了张干饼。
春宝爹笑着捡了片叶子摇扇子。
“夏老哥还是你有远见,我和春宝她娘打一开始就不愿意让春宝继续读了,女孩子家家读那么多书顶鸟用,再过几年寻个好婆家一嫁,再生几个娃儿,这一辈子可不就算安安稳稳过去了吗!”
夏卫国摇头笑说:“我一辈子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可你看人家知青们,哪个不是念了高中念了大学的,人家多有文化,地里的粮食得病了,他们找的法子治好的,家里的苹果树不长果了,他们砍了一截再绑上梨树的枝子,嘿,隔两年苹果树上长梨子了,你说怪不怪!”
“这都是知识的力量啊!一辈子不读书不出去,娃儿们就只能像咱这些个大老粗,啥也不懂啥也不明白,走咱的老路有什么意思呢!”
春宝爹赞许地点头,“所以说还是夏老哥眼光放得远,要不是听了你几句劝,我估计我家丫头一辈子只能在家喂猪了。”
另一边听了他们说话的春宝嗔怪地瞪了眼她爹,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听到这种话难免羞赧。
夏迎在一旁捂嘴偷笑。
“不早了,咱去车那边瞧瞧,指不定过会儿就发车了。”夏卫国站起来,把蛇皮袋背上。
夏迎赶紧帮着去托了一把,转身走的时候,不远处缓缓走来个人。
身材比起四年前又高了不少,虽说依旧清瘦,可却不病态,反而有股子健硕的感觉,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半张脸藏在光影里,愈发清秀隽永,成了少年的庄呈郢这些年来自信了很多,不似当初那般畏怯瑟缩,有一股子少年独有的青春气息。
虽然他依然瘸着腿,手上还拎着个很大的布袋,可步子一点不慢,甚至于比起旁人还要动作迅捷。
看到来人是庄呈郢,夏迎弯起眼轻轻笑了下,喊了声:“庄呈郢!”
这些年来,她和庄呈郢的关系好转了不少,以前在小学她总是带头欺负他的那个,可自从上了五年级,她处处为他考量,处处照顾他,并且义正言辞地指责那些继续欺负他的人。
渐渐地,喊他庄瘸子的人越来越少了,同龄人也慢慢接纳了他。
虽然庄呈郢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不怎么和别人交流,可明显活泼了些,偶尔还能参加一次集体活动,甚至还有一次被母老虎点名,上讲台读了自己写的作文。
夏迎始终记得当时的画面,庄呈郢路过她时,薄唇紧紧抿着,攥着稿纸的手指泛着白。
夏迎看出来他有些紧张。
上了台后,庄呈郢先是吸了口气,看了眼底下坐着的同学,之后垂眼看向手里的作文,轻轻吐字,在夏迎专注的目光中,把那篇名为“希望”的作文读了出来。
这一声喊出口,夏卫国也注意到了。
以前他听说赵四胜不愿让庄娃儿读书,心里无比鄙视,为了省那两个臭钱耽误人孩子一辈子,不是瞎了眼还是什么!更何况庄娃儿成绩那么好,不继续上学着实可惜,说不定以后就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儿!
他笑呵呵地朝走过来的庄呈郢打招呼:“正好,庄娃儿和我们一起走。”
庄呈郢礼貌地笑了下,目光轻移,蜻蜓点水似的在夏迎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走,看了眼夏卫国和何标海,喊道:“夏叔何叔,这么巧遇上了。”
何标海何夏卫国一样,对庄呈郢一向喜爱,又见赵四胜夫妻俩根本没来送,一下子有些心疼,连忙笑说:“庄娃儿比我们那会儿可能耐多了,想我还是二十出头才敢一个人往外跑,庄娃儿了不得啊!”
庄呈郢被夸了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四人变五人。
夏迎却是很高兴,随着旺生初二没读完就被迫辍了学,整个下坝子生产大队要往上继续读的就只剩下她、春宝和庄呈郢三人了。
这几年三人熟络了多,眼下都成了朋友。
夏卫国和何标海这次走在了前头,他们三个落在了后头。
夏迎悄悄地问庄呈郢:“我昨天问你什么时候去学校,你说后天,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不等庄呈郢回答,春宝先用胳膊怼了夏迎一下,眼神瞥了眼庄呈郢,笑得痞坏,“你就别明知故问了!你俩关系这么好,他怎么舍得丢下你自个走?”
“别胡说!”夏迎嗔怪了句,不知怎么地,耳根红了红。
关于她和庄呈郢的小话,从初一一直被人说到了初三,原因无他,这俩人平日里接触得多,体育课大家都在户外踢球跑闹的时候,这俩经常凑一起讨论数学题,久而久之,传言就出来了。
“夏迎和庄呈郢是不是那啥??”
“呸,你可别乱说,人家一个大队的,成绩又好,凑一起讨论题目怎么了?”
“我可不觉得是乱说,夏迎长得那么漂亮,别说庄呈郢了,就是肖老师的儿子都喜欢她!”
“可夏迎眼光不至于那么差吧!庄呈郢虽然皮相很好,可毕竟瘸了只腿,以后估计什么体力活都干不了,夏迎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诸如此类的话数不胜数。
在别人说得绘声绘色的时候,两个当事人也有些尴尬。
自此之后,他们俩交往少了,也不趁着体育课凑一起做题了,一个去和春宝踢毽子,一个捧着书坐在操场上,交集少了很多。
听到春宝调侃,庄呈郢咳了声,“没什么,早去一点好熟悉环境,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春宝放长声调“咦”了声,她有自知之明,稍微嘴欠一句就够了,并不多嘴乱说。
不然夏迎就要撕她嘴了!
走了一会儿,几人在路口停下。
看看头顶的太阳,估摸着再过一会儿车就该来了。
几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路的尽头。
“叭叭......”
公交车的喇叭声响起,一辆土黄色的老旧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过来。
车越来越近,车后跟着好大一蓬灰。
直到这时,夏迎才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她这次是真的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度过三年。
偶尔回家,经常思念。
眼圈渐渐红了,和她比起来,春宝显得兴奋许多,夏迎不免懊恼自己太矫情了。
刚想吸吸鼻子,把眼底的涩意抹去,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厚实的触感。
夏迎侧头看去,身旁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微垂着眼看她,抿起唇勾了下唇角。
夏迎心瞬间定了。
搭在肩膀上的手很快拿开了,可那股暖意似乎久久都在。
作者有话说:鸽了两天的我不配说话(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