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弟,让我来抱安哥儿。”
“你在灶屋忙活了半响, 牵好大壮别让摔着。”说着话, 陈玉平回头看了眼紧跟在身后的张志为:“大哥夫你来抱安哥儿。”
“哦。”
“大哥, 你今天晚上留在家里吃团圆饭?”
陈玉春愣了下:“三弟是不是有事?”若是阿爹或阿父问他, 他肯定会拒绝。可这是三弟, 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大哥说说话。”
“志为。”
明显处在游魂状态的张志为看了眼春哥儿。
“把孩子给我。”
非常麻溜儿的把安哥儿塞进了他阿爹手里。
“你回家一趟,拿些腊鱼腊肉,捉只老母鸡,不用杀,直接拎活的。菜园里的青蔬地窖里的萝卜土豆等你看着拿一些。”
“干什么?”
“拿到陈家去,咱们晚上在陈家吃团圆饭。”
陈玉平迅速接话:“大哥夫,我大哥和你成亲这么些年, 孩子都生了两个,可从来没有在陈家吃过团圆饭, 更别说大年三十留宿, 今个晚上索性别回张家,在陈家留一宿。”
“那,那老屋里……”
“大哥夫我记得你在家里排行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没记错吧?你两个大嫂是缺了手还是断了腿?”
这话可是相当的不客气。
张志为被呛得直接变了脸色, 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的往回走。
待张志为走远了些, 瞧不见人影了,陈玉平才小声的问:“大哥,你不怪我吧?”
“怪你干什么?”陈玉春笑了,眉眼柔软,像是看自己的孩子般,这是他的弟弟,他看着长大护着顾着的弟弟:“你说得是事实。”
陈玉平瞧着他眉眼不见什么情绪,便问:“大哥,大哥夫有时候说话做事不如你意,你怎么不说他?就这么由着他?我看大哥夫的性子也没有多强势。”
“以前也常常说,想着他多少也能听进一点,稍稍有些改变。可这么多年过来,我算是死心了,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说了他不听,就别管他,少做事多休息,管好两个孩子就成。”
陈玉春听着笑了起来:“你啊,到底还是年纪小了点,没成亲,还不懂过日子哪有这么容易。你大哥夫这性子,推一下才动一下,我若不管他,这个家,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大哥我的意思是,你做份内的事情就成,别使多余的力气。比如张家老屋里的琐碎,你上面还有两个大嫂,她们怎么样你也跟着来,别总是一个人傻傻的忙活,大哥夫不心疼你,我看着都心疼。”
“这事啊……”陈玉春沉默了会:“最开始的时候,刚成亲那会,也想着听阿爹的话,把日子好好经营出来,想着把人搁心里头放着,他总会明白,是个石头也会有捂热的时候。一把子力气,不算什么,苦点累点也没事。”
“我出生早,可以说是看着阿父阿爹怎么一点点一点点将家里慢慢拾掇起来,咱们陈家能有如今这模样,是真的很不容易。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想着得找个勤快老实的汉子,穷点没关系,人好就成,俩口子齐心协力,把劲往一处使,总不会缺了吃喝。”
“阿爹常说你大哥夫是个表面憨,就是把软刀子,可是能怎么办?都已经成了亲生了孩子。”
“就这么过着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也要学着知足。”
陈玉平听出大哥话里的心灰意冷:“大哥,后半辈子还长着,你还不到三十岁,就这么认命,你甘心?你看看阿父阿爹,再看看二哥二嫂他们,你就没点想法?”
“能怎么办?你大哥夫就这性子,说不通理不透,反正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就跟个木头似的没点反应,完事了,依旧没点改变,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打死他,天天有事没事揪着他骂揪着他打,就成了桩笑话你知道吗平哥儿,不仅仅是我俩成了村里的笑话,连带着也会让陈家变成一个笑话。”
“大哥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看着大哥迅速泛红的眼眶,陈玉平有点慌:“是我想简单了。”
陈玉春深吸一口气:“你抱一下安哥儿。”
“大哥。”陈玉平小心翼翼地喊了句。
擦干了泪水的陈玉春,扯着嘴角露出个干巴巴地笑:“没事,我没生气。你啊……”他说着话,亲昵的揉了揉三弟的发顶,眼神儿软软地透着慈祥:“阿爹很看好崔元九,我瞧着,这汉子也不错,你比我福气足。”
陈玉平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好的大哥一辈子泡在苦水汁里:“大哥,我,我还是有些话想说,我能说吗?”他又怕刺激到大哥,又心疼又心酸,愈发觉得张志为不是个东西。
“你想说什么?”陈玉春瞧着他这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大哥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尽管说便是。”
“我还是想说说大哥夫。”
“你说吧,我听着。”陈玉春知道三弟也是关心他,他看着长大的弟弟,转眼都知道关心他这个哥哥的婚姻,心神有些恍惚,既高兴又难过。倒是有了足够的耐心和包容,情绪也平静的很,就怕再吓着三弟。
“大哥,我觉得日常生活中,你可以强势些。”
“什么意思?”
陈玉平琢磨了下:“你也说了,大哥夫就是这么个性子,没办法的,不可能会有改变。既然这样,大哥你可以改变自己。大哥夫这人,说不上坏,甚至有点懦弱,这样的人,你不在乎他,别去管他的想法,别顾及他的情绪,凡事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别将他搁心里放着,日子怎么舒坦怎么过。”
“这……”陈玉春隐约听出了点意思,又不是特别明白:“这样,不会鸡飞狗跳?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大哥夫打不还手骂不还嘴不是你说的吗?”
“对啊,确实是这么回事。”
陈玉平见大哥还是有点懵,就继续道:“你打他骂他,他都没什么反应,这不打不骂了,日子怎么就不能安生?”
“这哪能一样,这不一样。”陈玉平细细地解释起来:“我也不是经常打骂你大哥夫,就是有时候气狠了,才对着他又打又骂。阿爹说得对,你大哥夫就是个表面憨,他心里门儿清,知道自己理亏,才由着我打骂。依你说的,不管你大哥夫,也不搁心里头惦记着,他不可能这么老实,日子只会越过越冷清。”
“你就这么委屈自己?”
“能怎么办?我不让着点,家里氛围不好,别看孩子小,也会被吓着。再者,你大哥夫现在就是没把我搁心里放着,不够体贴不够周全,这个家他还是念着,该干的活一样不落,家里的事也会帮衬一二,若他甩手什么都不干,到时候才是真的要坏事。”
这下换陈玉平沉默着不说话,心里憋的慌,像是喉咙口卡了根刺,不是很痛就是非常难受。
“咱们家不一样,阿父阿爹感情好,家里氛围好,碰着像你大哥夫这样的人,才会觉得格外膈应,仿佛他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全是缺点,其实啊,放眼整个村子,多的是类似你大哥夫这样的人,反倒是咱们陈家,家人和睦相互包容,处得一团和气,见天儿欢声笑语,是很难得的。”陈玉春反过来安慰三弟:“平哥儿你也别想太多,我这日子啊,过得不算差,只是不够幸福而已。”
“大哥咱们还可以这样!”陈玉平还真不相信,没法子治住大哥夫。
“哪样?”
“你依旧可以对大哥夫好,细致体贴,但是!不能把他当回事,也别顾及他的想法和情绪。有事说事,语气强硬态度强势,千万千万不能学阿爹的温和,就得使着他干活,用不着太心疼他。我说的对他好,就是表面上的,比如吃饭穿衣之类的,闲话家常絮叨琐碎,这时候可以温柔,碰着事甭管大小,就用不着有商有量,自己拿主意,有了主意张嘴吩咐他就成。反正大哥夫就是这么个性子,推一下动一下,说不定你这么一改变,还正合他的意。”
初初听着,陈玉春觉得三弟想的简单了点,再细细寻思,似乎有点儿道理。
“平哥儿你得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捋一下。”
“大哥,不说远了,就说刚刚在张家老屋的事,你看看我是怎么说话做事,咱们占着理,就用不着想太多,想什么就说什么,敞敞亮亮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陈玉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声喃喃:“让我想想,我得想想。”
陈老爹看着跟丢了魂似的大儿子,满眼的担忧,目光落在三儿子身上,欲言又止。
“阿爹,没事。”陈玉平安抚了句,又道:“等大哥回过神来,兴许会有好事。”
“你做什么了?”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和大哥说了会话而已。”
陈老爹瞅了瞅大儿子又瞅了瞅三儿子:“行罢。”
崔元九回来了,带回一头羊,还有不少羊杂羊血,足够一家子十几口人热热闹闹的吃一顿。
他来没多久,张志为也过来了,手里拎着只活鸡一条腊肉两条腊鱼,腊肉足有五六斤重,腊鱼也不小,合起来该有十来斤,火候足,熏的特别香。
“志为你去屋后帮元九他们拾掇羊。”陈玉春理直气壮的吩咐着,声音不大不小,说不上多软和却也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张志为愣了下,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
“快去啊。”
“哦。”
张志为呆呆木木的往屋后井边走去。
待他出灶屋,陈玉春又道:“随手关门,风寒,别冻着孩子。”
张志为听话的随手关了屋门。
“大哥。”陈玉平眉开眼笑的对着大哥竖起个大拇指。
陈玉春见状,露出个略有些羞赧的笑。
“你俩,这是搞什么?”陈老爹一头雾水:“平哥儿你到底和你大哥说了什么?”瞧着怎么像是开窍了似的?
陈玉平乐乐呵呵地道:“说来话长,回头我再和阿爹细细说叨。大哥,你且得稳住了。”
“我心里有数,三弟放心吧。”
崔元九和陈原秋收拾羊,张志为一个人拾掇羊杂,他很少做这些事,看起来笨手笨脚没点章法。他没开口问旁边的两人,崔元九和陈原秋也装着不知道,认认真真的收拾着羊,收拾好了后,抬着进了灶屋。
“他洗的怎么样?”陈玉春问小弟。
陈原秋撇了下嘴:“比我还要笨。”
“我去看看。”
“大哥,你就让他自己洗。”
“我知道。”陈玉春笑了,走到小弟跟前,揉了把他的头发:“大哥不傻。”
陈玉平有点担心:“大哥,你准备怎么做?”他悄声儿的问。
“我就去看看,嘴上体贴两句。”
“大哥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且听听。你现在出去,温声细语的和他说话,然后,耐着性子教他怎么洗羊杂,他再怎么笨,学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学不会,你也别着急,就慢慢和他耗着,千万别把这事揽自己身上,他慢你也慢,两人一道慢慢悠悠的洗,到了时辰我会过来催,剩下的事交给我。”
“就你心眼多。”说是这么说,陈玉春却笑的很是灿烂。
陈老爹看在眼里,眼眶瞬间泛红。好几年没有见着笑容这般灿烂的大儿子了。
“志为。”
大冬天里洗羊杂洗得额头都沁了层细汗的张志为,见着春哥儿,像是见着了救星般:“你快来搭把手。”
“洗了多少?”陈玉春来到井边,半盆羊杂连一半都没拾掇出来,确实有点慢:“你冷不冷?”他故意问着。
额头还冒着细汗的张志为:“冷倒是不冷,井水温热。”
“你没有洗过羊杂,不知道怎么洗,我教你,这玩意儿其实不难。”陈玉春的动作特别慢,话也说的特别轻柔。
张志为傻眼了。这,这是?
“发什么愣。”陈玉春冲着他笑了下,用手肘推了推:“赶紧的,跟上我的动作,学会了,三两下就能洗干净。你看老幺和崔元九多利索,轻轻松松的就把羊给拾掇出来了,你可得学着点。”
张志为不想洗羊杂,太费劲,还不如喊他干些力气活:“春哥儿,羊杂给你洗,我学了也没用。”
“你就打算把事扔给我?然后大摇大摆的进屋里歇着?”
“没,我不进屋,我给你打下手。”张志为咧嘴露出个憨笑。这是在陈家,搁陈家眼皮子底下,他可不敢太过份。
陈玉春看着他脸上的憨笑,心里就冒火,他告诉自己要忍住,忍住:“我教,你学。你学不学?不学我就回屋里呆着,你一个人在这里吭哧吭哧的洗,待三弟准备张罗羊杂汤,出来问你要羊杂时,我看你怎么说。”
“春哥儿,你……”
“学不学?”
张志为看着他冷硬的眉眼,心里很是别扭,又有些微微犯怵:“学。”
“你可得认真点学,我是不会帮你洗羊杂,这是你的事。”陈玉春用自己的袖子替丈夫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看把你累的,平时你多能干,田间地头的农事哪样难得倒你,就这简单的洗羊杂,大冬天的还累出了汗,你啊。”温温和和的语气,最后的叹息仿佛是把勾子,勾得张志为心跳都慢了半拍,心里头刚刚滋生的一点点怨气,瞬间消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