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句话写的很是正常,不过是对他前路的美好愿景,他却是忽的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他接了圣旨去了边境,一去便是几年,待他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嫁衣烈烈,即将入主东宫的她。
他记得,在他出发前一夜,他来找过慕婳,告诉她,他要走了。
当时的慕婳因为身体孱弱,很是苍白,虚弱的窝在软塌上,整个人罩在厚实的斗篷里,只有小小的一只,但还是对他笑的暖软,温柔的祝愿他一路平安。
眼前淋漓的墨迹似是利刃,一下子划开那已然久远的记忆,似是有穿堂风吹过回廊,洒下一剪月色,那股汹涌的情感来势汹汹且不由他拒绝的将他淹没,却是温柔的让他想要落泪。
他记起来了。
那一晚,慕婳微笑着与他道别,几番欲言又止,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最终却只对他说:“祝愿澹哥哥功成名就,得偿所愿。”
那是她上一世最后一次唤他“澹哥哥”。
自那以后,时光便是在他们之间划断了三年的距离,是他再也无法跋涉而过的断崖。
自那以后,他唤她“太子妃”,而她,唤他“顾将军”。
是她惯有的温柔。
经历了隔世的生死,走过了再度的重逢,已经失而复得过的顾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那段记忆了。
现在想起来,他似乎……此前忽略了什么。
那晚他与慕婳道别时,小姑娘望着他的目光里,宛转着滟潋水光,在柔色的月辉下,温柔的几乎让他沉沦。
那分明……是泪光啊。
顾澹猛地站起,手中染了墨的狼毫落于柔软的草地,他却无暇顾及,当即抬脚,却又是忽的想起来什么,又是坐下来,重新拿起笔。
他按照慕婳的要求,放了不少河灯,几乎一盏灯对应一个人。当然,到最后他也为她放了一盏,郑重的写上她的名字。
视线里河灯在水面缓缓远去,水面的涟漪拥着月色宛转,顾澹闭了闭眼,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复又缓缓松开。
他的愿望是———
希望晏晏,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顾澹没有让慕婳等太久,她手里这卷书还未看完,他便是回来了,看上去有些匆忙,衣摆上沾了些许泥泞,许是方才在河边沾上的。
再度看到小姑娘流转着月色的眸,顾澹这才松了口气,在窗边靠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是一根糖葫芦。
“谢谢澹哥哥。”
慕婳乖巧的道了谢,很是干脆的咬下一颗山楂,糖浆的甜腻在口中蔓延开,接着便是山楂的酸涩,让她蹙起了眉心。
见状,顾澹皱起眉头,递了杯热茶过去,“酸?”
慕婳摇摇头,并没有去喝茶,捂着嘴缓了缓,几息后方舒了口气,接过热茶饮了一大口,“我咬得有些急,里面太酸了。”
“不喜欢可以不吃。”
顾澹目光微暗,取出一把桂花糖放到她面前,“吃这个。”
慕婳摇摇头,又是咬了一颗山楂,舌尖将其勾到一边,腮帮一鼓一鼓的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你也吃。”
小姑娘身上带着股清新的香,是她惯用的熏香,这样一下子凑过来,顾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她拿着少了两颗山楂的糖葫芦,腮帮一鼓一鼓的,像极了他二姐此前养过的小仓鼠,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期待。
这样的目光顾澹并不陌生,在慕婳还是个奶娃娃时,她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直到他入拂玉山庄习剑,再次见到她时,他话少冷清,她温婉有礼。
他已经许久未见到这样的目光了。
顾澹喉结动了动,下意识的倾身过去,咬住一颗山楂,就着她的手将其含入口中。
先是糖浆的甜腻,而后是淡淡的涩,咬下去时,一股酸便是直接泛滥而出,直接充盈。
真的酸啊……
见小姑娘被酸的眯起了眼,顾澹便是干脆的将山楂咬开,任由酸涩愈发浓重,他却是面色温和的,目光一直放在眼前努力忍着酸的小姑娘面上。
他很快将山楂咽下,没有等慕婳开口,便是直接伸手握住了她握着糖葫芦的手,又是咬下一颗山楂。
他没有等糖浆融化,直接咬开了山楂,酸涩充盈了他整个口腔,他面上却是不显露半分不适,很快将其咽下。
而后,又是咬下一颗。
等到慕婳艰难的将口中山楂咽下去时,顾澹已经将整个糖葫芦吃完了,拿过光秃秃的竹签扔到一边,还很是细心用丝帕替她擦了擦手。
“很酸。”
顾澹放缓了语气,拿过一颗桂花糖,剥掉外面的印花纸直接塞入茫然的慕婳口中,细微的笑了,“你吃甜的便可。”
慕婳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向他澹澹融融的眸,他的身后是静悬的弦月,点点星子缀在其旁,许是因为月色太过柔和,几乎软化了他所有的锋芒。
“澹哥哥……”
慕婳下意识的开口唤了他一声,前世他清冷无波的面容清晰的掠过脑海,最后他炙热的泪与如今他细微的笑交错,她忽的就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你该多笑笑的。”
顾澹呡唇,掌心停留在她发顶,不轻不重的揉了揉,语气僵硬,“我不像你。”
对谁都笑,对谁都撩。
他见她对别人笑一次,他醋坛子就要翻一地。
慕婳歪头轻笑,盈盈的眸定定的看着他,眸底晃着顾澹看不懂的水光,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心慌。
自从他入拂玉山庄习剑,他便愈发的清冷,等到再见到同样将要入住山庄的慕婳时,他亦是不曾有过多少温度。
似乎,从那时起,他与她幼时的温馨亲昵便是不似当初。
纵使他反应过来了,对她多加照顾,经常送些小玩意想要讨她欢心,她都不曾再用那样柔软的目光看过他了。
上一世他们错身而过,到最后他都不曾明白,为何明明那样亲昵的二人,会突然间不复往昔。
许是这几日他太过欢喜,许是这段时间小姑娘的改变太过明显,已经许久未曾与慕婳这般亲近的顾澹觉得有些恍惚,总觉得他似乎忽略了什么。
就着淋漓月色,顾澹只觉得慕婳此刻的目光极为撩人,甚至带着几分朦胧水汽。
再加上她软软的唤他“澹哥哥”,就像是有人将麦芽糖融了,直接淋在他心头,甜腻蔓延至四肢百骸,却是透露着莫名的涩。
察觉到耳垂依然灼热,顾澹移开视线,借着夜风吹散面上的热度,耐心的应着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片刻后,小姑娘安静下来了。
顾澹这才偏首看去,视线里的小姑娘已经抱着手炉睡去了,一张小脸陷在兜帽上的厚实狐毛里,纤长的羽睫随着她的呼吸微颤,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看着就很乖巧,软软的。
小姑娘睡着,顾澹这才有勇气仔细的看她,带着克制的目光细细描摹她的面容,前世那残艳的血迹渐渐远去,如今温软的笑靥沉入心底。
顾澹想,他怕是没救了。
上元过后,众人陆陆续续的开始忙碌,百官恢复了当值,连庭带着几日的成果,入了御书房。
等他出来后,圣人下旨,禁足苏贵妃与端王,同时急召太子入宫。
听到这个消息时,慕婳正在院子里无聊的玩秋千,歪着脑袋去看自家爹爹,“端王被禁足了?为什么?”
“连大人结案了,那次在珍颜阁刺杀的与上次劫走你的是同一批人,出自北疆。身上带着先帝时期的刺字,是罪臣之后。且据点里的那些孩子已经经过太医院确认,是被喂了药,目前无解,能够控制人的心神,毒发时极为痛苦。”
“那些被擒的北疆人已经服毒自尽,但从他们身上搜到了端王的信物,还有一封信件,上面有一个特殊的徽印,便是晏晏上次你画出的,而连大人又从那次据点里擒住的人身上搜到了一枚私印,以归青玉打造。”
“归青玉极为珍贵,为越国独有。当年圣人登基时,越国进贡了两支,圣人自己留了一支,还有一支赏给了当初正得圣宠的侧妃,也就是如今的苏贵妃。”
话说到这里,慕婳自然是能够理解其中含义,她晃悠着脚丫,握紧了秋千上柔软的绳索。
“爹爹认为如何?”
“端王爷在朝中一直无心朝政,但并不代表没有能力。”
慕睢敲了敲桌面,日光滤在在微深的眸间,“此番刺杀确实太过巧合,除非他有充足的证据,否则他无法将自己完全从这件事中脱离出去。”
似是听出来慕婳方才话中的隐含意思,慕睢有些诧异的偏首过去看她,“晏晏有何想法?”
“端王他那次,救了我。”
慕婳当然不能说她知道穆彦无罪,更不能说是连庭在搞鬼 ,她蹙着眉心思索了一番,方仰起小脑袋,对着自家爹爹娇憨一笑,“若他真的想要除掉我而让苏安筠入主东宫,根本没必要救我,爹爹,我那时候距离他很近,他伤的不轻。”
许是觉得这样不够,慕婳又是眨了眨澄澈的眸,放缓了声音,“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慕睢不禁笑她,“人家救了你就是好人了?若是他对你另有所图呢?”
“爹爹~”
慕婳扁扁嘴,伸手指了指自己,“你看女儿有什么值得他冒险去图的啊?”
“这可说不定,毕竟我家晏晏这么好。”
慕知忽的从后面调出来,直接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轻轻一笑,“还又傻又好骗。”
“三哥欺负人!”
作者有话说: 穆彦:(茫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