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何兼被处死的那天,苏安筠被大理寺释放。
端王解了禁足,苏贵妃依旧被禁足,到底是受了不少影响。
苏安筠虽说是受了蛊惑才做了错事,但陷害的是当今相府的掌上明珠,涉及到东宫,自然不能太过宽容。
更别说她还连累了当朝王爷和林尚书的宝贝女儿,被罚去岳祯寺带发修行三年,期间不得出岳祯寺半步,相当于变相的禁足。
苏安筠一身素衣走出大理寺时,天际笼罩着一层晦暗。
现下还未到春日,寒风夹着斜斜的雨丝连绵而下,落在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根本抵挡不住什么寒意,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而后,便是有厚实的斗篷披在她消瘦的严重的肩头,素白纤长的手指帮她系好了刺绣的系带。
熟悉的藕粉色豆蔻让苏安筠鼻尖一酸,继而便是红了眼眶。
她被关在大理寺这般久,苏府无一人来探望,今日被释放,圣人恩准她回府收拾一下,却是无一人来接她。
从众星捧月,到无人问津,不过就是一念之间。
干裂的唇颤抖了几下,苏安筠张了张嘴,才发现此刻自己的声音极为干哑,“谢……谢谢。”
顿了顿,看了一眼眼前面容精致的小姑娘,苏安筠垂眸,敛去眸底翻涌的水色,“对不起。”
这件事从头到尾不过都是她一个人的博弈,与眼前的姑娘没有半点关系,可以说,慕婳是最无辜的,却是被她直接推向了那毫不留情的刀光中。
慕婳眨了眨澄澈的眸,滟潋的眸底清晰的有着一个自己,狼狈而苍白,苏安筠竟是没有觉得有什么羞赧,只觉得放松。
慕婳撑了把伞,将苏安筠完整的纳入伞下,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给了她,许是觉得她真的冷了,又是将自己的手炉塞过去。
苏安筠被动的接受了,指尖触及其上精致的九瓣莲,眼眶微微湿润。
察觉到苏安筠的情绪有些不稳,慕婳浅浅叹息,移开视线不去看她水润的眸,声音浅淡,带着几分不符合她方才温柔动作的凉薄,“苏小姐,在你走之前,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
指尖扣紧,苏安筠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喉间已然快要溢出的哭泣,重重点头,“……好。”
苏安筠如今是戴罪之身,慕婳也不好带她回府,想了想,她带她去了大理寺附近的一处净房,燃了火盆,让苏安筠先行沐浴一番,换了一身暖和的衣裳。
将自己打理了一番,苏安筠方在小案边跪坐下来,对面的小姑娘推过来一杯热茶,也不看她,只自顾自看着窗外的迎春。
沉默半晌,苏安筠斟酌了一番,主动开了口,“不知慕小姐,想要知道些什么?”
慕婳这才收回视线,定定的落在她面上,唇角微抿,“为何推我?”
闻言,苏安筠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指尖细细的摩挲着茶盏边沿,含笑回答,“为了救一个人。”
“救一个人?”
慕婳挑眉,下巴抵上自己的手背,语气笃定,“端王。”
眉睫颤了颤,苏安筠闭了闭眼,笑含自嘲,“你既是猜到了,何必来问我呢?”
“我只是有了一个猜测,还需要你证实。”
慕婳眯了眯眼,瞥见她纤细手腕上的银丝缠花手镯,目光微暗,“据你所提供的供词,你是为了太子正妃一位,受了何兼他们的蛊惑,让他们来刺杀我,不成想连累了端王。”
“可是,苏安筠,你若是真的是单纯为了太子妃一位,那天何必出现?还带着端王呢?”
“又何必把我推向端王而不是那些来刺杀的人呢?”
顿了顿,慕婳放下手掌,语气微沉,“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入主东宫。”
苏安筠忽的轻笑一声,抬眼直直的望进慕婳眸底,声音微颤,“慕婳,你何必这么聪明?”
慕婳勾唇反笑,一字一顿道,“苏安筠,那你又何必自作聪明?”
“因为我别无选择。”
苏安筠忽的偏首过去,以宽大的衣袂拭去眼角的湿润,“我必须自己谋划。”
“为谁谋划?你?还是……”
说着,慕婳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还是你的表哥端王?”
注意到苏安筠颤抖的指尖,慕婳心下了然,沉吟少许,刚要开口,对面的少女却是主动开口了,“没错。”
“我确实是为了他。”
苏安筠轻笑,声音却是带着明显的鼻音,眼眶微红,“我不能看着他被推上绝路。”
手指敲了敲桌面,慕婳眉心蹙起,“这样就不是?”
“他已经引起了圣人的怀疑,纵然你认了罪,何兼也已经伏诛,但他到底是你的表哥,根本不可能将自己完全摘除出去。”
“我只能这样。”
苏安筠忽的低下了声音,垂首自顾自笑的浅淡,晶莹的泪落在手边,视线晕开一片迷蒙,“总比让他直接踏上绝路要好。”
“你的意思是……”
似是忽的想起了什么,慕婳猛地睁大了双眼,声音都蓦地上扬了几分,“这件事……”
这件事的真正目标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那些人刺杀的对象也不是她,而她之所以被波及,不过是苏安筠自己的算计。
而她的算计,是为了……
慕婳忽的明了,“你违抗了他们的命令。”
“我很羡慕你。”
苏安筠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微微一笑,眉眼温柔间,又是慕婳熟悉前世音容。
“将军府的小公子很好,你们也很配,两小无猜,全心全意。”
说着,苏安筠止住了眼泪,指尖扣在手腕上的手镯上,缓缓收紧,“没有什么横在你们之间,你们可以无所顾虑的牵手。”
“但是我不能。”
因为刚沐了浴,苏安筠并未束发,一头青丝披散着,垂下两缕在她脸侧,被她的泪水打湿,“我只能按照父命行事,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日子久了,我也快忘了自己的初心是什么了。”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苏安筠忽的抬眼,瞥了一眼慕婳发间那极为简单的木钗,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你瞧,他们那般忌惮你,把你当做阻碍我成为太子妃的最大劲敌,费尽了心思。”
“可是呢?你的心思根本不在那里。”
苏安筠用力的闭眼闭眼,任由泪水再度涌出,“我在想,这么多年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慕婳垂眸,握住了腰间的小木雕,任由它硌着自己的掌心,“你对端王……”
苏安筠心悦之人,竟是端王穆彦。
因为心悦他,所以不惜毁了自己,也要为他拼出一条路。
原来,这件事的目标,是端王。
刺杀相府嫡女,嫁祸端王,连带着除去苏贵妃,除去穆淮未来的一条臂膀。
将事情的前后连接在一起思索了一番,慕婳方深深的吸了口气,垂眸敛去眸间层叠的风雨。
“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苏安筠稳住了情绪,自顾自开始研磨,铺开轻薄的纸笺,握起狼毫,微微一笑,“今日我将前往岳祯寺,过了今晚,我将不能再说话,所以,我只能将我知道的,都写给你。”
“世间总是因果循环,该来的总会来。”
苏安筠垂眸,吸足了墨的狼毫已然落下,“我不求其他,只求莫要殃及府上那些无辜之人。”
苏安筠的字很秀气,如同她的人,温柔不失风骨,慕婳很熟悉她的字迹,就如同熟悉她这个人。
温柔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果然,她还是那个苏安筠。
苏安筠是巳时出的大理寺,慕婳也没有与她待多久,巳时末便是出了净房。
外面的雨愈发的猛烈,飘摇着撞向青瓦,绽放成一现的花。
应是许久未等到人,苏府派了人来接,苏安筠轻轻一笑,并不在意,自顾自走入雨幕,走向那边的孤独马车。
慕婳将伞给了她,苏安筠却是没有要用的意思,将其妥帖的抱在怀里,她纤长的羽睫不断颤抖着,眼眶依旧是红的,面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慕婳站在檐下,只能看到她颤抖的背影渐行渐远,固执而坚定。
扣在门扉边上的手指不断收紧,骨节泛起森白,直到感受到了痛感,慕婳才回过神来,晶莹的泪自颤抖的羽睫上坠下。
临上马车之际,苏安筠忽的转身,穿过连绵雨幕,看到了那个双髫的小姑娘。
她仍旧站在檐下,固执的看着这个方向,面上有一线晶莹蜿蜒而下。
她在哭。
苏安筠心下有些疑惑,不知为何,心底亦是有些悲酸。
她为什么哭呢?
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以做到真正的自由肆意,无需像她这般独自谋划甚至赔上自己。
看到她哭,她为什么也跟着难过呢?
明明……她与她,并没有多少交集啊。
苏安筠苦笑,再度一眼那边的小姑娘,便是转身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隔断了二人遥遥相望的视线。
深深的吸了口气,苏安筠忽的抱紧了怀中的伞,泪流满面。
穆淮来接慕婳时,小姑娘正抱着手炉在发呆,眼角微红,想必是哭过了,他皱起眉,放缓了声音,“发生了何事?”
听到声音,慕婳才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指了指一边方才苏安筠写下的东西,示意他看一看。
“这是……”
将上面的内容简略的扫了一遍,穆淮不禁在心底吸了口凉气。
“恐怕事情比这个更复杂,她不过是其中一个棋子。”
作为一个棋子,又是自小被安排摆布的注定要被舍弃的棋子,苏安筠不可能知道全部。
慕婳闭了闭眼,这才将视线从手炉上的九瓣莲上移开,定定的看向同样面色惊诧的穆淮,语气微沉。
“苏家,有异。”
作者有话说: 晏晏和苏安筠是真的闺蜜,所以,看到苏安筠飞蛾扑火般自毁的行为,晏晏会哭,看到晏晏哭,苏安筠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