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花面猴

情况紧急, 云藜立刻赶往跃跹门。

詹姆、伽奈随行，查尔诺和戈登踌躇过后，也追了上来。

最近这段时间，两人滞留在6637上, 被蛮荒的凶险吓得不轻，此刻听说曦灵王城可能会被兽潮踏平，压低嗓门劝说云藜：

“实在不行的话, 就赶紧撤离吧, 就算你是五星兽语者, 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还有王城里的那些族人, 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对上兽潮很危险。”

“是啊云藜殿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王城毁了可以重建, 王族还在一切皆有可能，想想布谷星，如果阙罗家族当机立断，赶在黑沙暴到来之前就撤离, 怎么会有后来的悲剧？”

“……”

查尔诺和戈登你一句我一句, 说得云藜心情繁杂。

詹姆长老的态度，也是赞同“撤离”，他这趟随同前往曦灵王城，就是为了劝说奥祖。

三天时间, 足够撤离，也只够撤离，云藜不是在曦灵王城长大，对这座城池没有太多执念，但其它族人，包括奥祖，未必能淡然面对。

她悄悄询问伽奈的意见：“要不要立刻准备撤离？”

“如果詹姆长老的话属实，可以考虑撤离……”

云藜秒懂弦外之音：“你觉得詹姆长老撒谎了？”

“未必是撒谎，但可能夸大其词。”

“目的呢？”

“他，或者说他背后的星盟长老会，瞄上了曦灵那座圣殿，想利用圣殿的力量狙击兽潮。”

云藜惊诧。

圣殿是曦灵的根基，奥祖绝不会轻易放弃。

对曦灵王族来说，失去圣殿，就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再无崛起的可能。

兽潮泛滥这个难题，需要整个星盟一起面对，没道理让曦灵一家自毁根基，詹姆长老若真为此而来，云藜会代表王室宣布：他不受欢迎。

一路跃跹，夜晚也没有停歇，黎明时分，终于抵达曦灵王城。

一千九百多年的不懈营建，让这座城池无比壮阔炫酷，月光照耀下，美得像从天而降的精灵城堡。

最开始的时候，此地只是一片山谷，周围都是延绵巍峨的山脉，人工劈凿成适合安居的所在，云藜从高空俯瞰，一排排石屋、城堡错落有致，散落在山峦之间，山顶上的建筑最为华丽气派，是曦灵王室的居所。

在山顶的最东侧，有一片开阔的绿茵地，供飞行器进出降落。

云藜联络了舅舅保罗，请他开启空禁，让自己一行人进入王城。

保罗叹气：“小云藜，只你一个人回来吗？”

“还有伽奈王子、詹姆长老……”

“詹姆长老？！星盟那些人，还真是盯上了曦灵，无论他们想什么，都不可能得逞，小云藜，你没有被他们迷惑吧？”

“没有，在曦灵王城和圣殿这件事上，我不会妥协，奥祖那边怎么说？”

“奥祖困在圣殿三百年，早就跟圣殿连在一起了，想让他放弃，绝无可能。”

保罗语气冷肃，开启了空禁，让飞行器降落山顶。

虽然才是黎明时分，城内却灯火通明，挤满了人，大概已经知道兽潮即将冲击这座王城，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云藜走出机舱的时候，族人黑压压地围成一圈迎接她，不远处还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侍卫。

身为兽语者王国，曦灵的战士颇有蛮荒色彩，身材高大犹如铁塔，浑身肌肉虬结隆起，充满了力量感，夜色下站的稳如泰山。

云藜朝看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为首的统帅敲击盔甲行礼：

“见过云藜殿下，殿下的荣光，比星辰还要闪亮。”

声音低沉而雄浑，听得人心情激奋，不像是被兽潮吓破胆的模样。

云藜过来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曦灵王族自乱阵脚，因为即将到来的危机爆发分歧。

眼下看来，保罗以下，大家都没有退缩，誓死捍卫王城，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撤离。

詹姆长老没想到会是这种场面，叹气劝说：

“保罗陛下，您何必那么固执？王城而已，毁了就毁了，将来重建就是，先让城中的居民和山上的王族撤离，别犯阙罗家族那样的错误。”

保罗冷嗤：“放弃了王城，圣殿怎么办？曦灵没有了圣殿，就永远出不了九星兽语者。”

没有九星兽语者，就没办法恢复先祖的荣光，没办法在暗流涌动的星盟自保。

放在两年之前，云藜还没有浮上水面的时候，偌大的曦灵王室，凋敝到只剩下一个三星兽语者云萱，岌岌可危，再无重现荣耀的机会，奥祖或许会为了某些利益妥协，现在嘛，呵呵哒。

云藜想明白这些，恍然大悟，难怪伽奈坚持要送她回来，一路上还那么小心翼翼，以为他是担心兽潮，原来是防备星盟长老会。

云藜的突然崛起，给穷途末路的曦灵王室打了一剂强心针，起码能再续命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在此期间，很有可能解决掉王室血脉衰减的难题，涌现更多的高阶兽语者。

这让打算分食曦灵的人愤懑，不甘心，他们想要挽回败局，只能铤而走险干掉云藜，掐灭曦灵复兴的希望，让事态回归到他们希望看到的方向。

但云藜一直呆在布谷星上，有伽奈陪在她身边，悬浮港内外都戒备森严，他们找不到机会。

这次兽潮爆发，是他们下黑手的好时机。

奥祖和保罗担心出意外，打定主意只让云藜呆在王城附近，狙击兽潮时稍微出一份力，不深入进去，不给别人可趁之机。

千算万算，没算到兽潮突然改道，直奔曦灵王城而来，避无可避。

对曦灵王室来说，云藜要保住，圣殿要保住，王城最好也能保住。

詹姆长老觉得这是异想天开，伽奈的看法也不乐观，直接去问保罗：

“陛下，如果圣殿和云藜非要舍弃一个的话，您会舍弃哪一个？”

“圣殿，如果没有了云藜，这座圣殿就算没有在兽潮中崩毁，将来也是便宜别人。”

保罗语气平静，瞥了一眼云藜眉心的火焰纹，确定她已经晋级五星兽语者。

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兽潮，曦灵本该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星盟所有肯赏脸的王室，庆祝十天，同时宣布她是下一任曦灵女王。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魔幻起来。

云藜忍不住问保罗：“那座圣殿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对曦灵这么重要？能不能把它搬离王城，避开兽潮？”

“不能，小云藜，曦灵王城之所以建在这儿，是因为圣殿在这儿，两千年前，此地还是一个蛮荒部落，圣殿还是一座石头垒成的小屋，历经无数磨难，才有了今天的模样，不说先祖的荣光，只说未来的生存，我们就离不开圣殿，只有在这儿，才能培育出高阶兽语者。”

云藜不明所以，猜测圣殿所在地，有类似传说中灵眼、神石的东西，跟地脉相连，玄奥非常，不能移动。

主意已经打定，接下来就是怎么避开兽潮的问题。

狙击？不存在滴，只有苟命。

詹姆长老说服不了曦灵，唉声叹气，保罗嫌他啰嗦，干脆下逐客令：

“詹姆长老，您身份尊贵，兽潮凶险莫测，留在此地可能会发生危险，还是尽快离开吧。”

詹姆长老犹豫再三，居然留了下来。

兽潮不是黑沙暴，爆发的时候不会影响跃跹门运转，哪怕在星兽汹涌而来的一瞬间启动，也能顺利脱身。

保罗碍于他星盟长老的身份，不便强行驱逐，听之任之了，还告诫云藜：

“兽潮虽然凶险，也是机遇，能得到很多珍稀猎物，还能帮助兽语者淬炼神识，你之前几次晋级，都是在自己遇到危机的时候，其实不只是你，大部分曦灵王族都是如此，我已经下令，让王室所有觉醒了兽语者血脉的族人，不分等级高低，全部都要参与狙击兽潮，包括云萱。”

“您是对的，保罗陛下。”

“这儿没有陛下，叫我舅舅就好，你母亲……太任性了，她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墨尔郡，扔在那座养殖场里，我要派人去接你，她不同意，临终前还传信给奥祖，坚持要这么做……”

云藜讪讪分辨：“我母亲不是任性，是觉得我的兽语者血脉返祖，很可能跟我父亲的基因链有关系，我从小也确实亲近父亲，如果回到曦灵，生长环境会变得很舒适，能不能顺利觉醒兽语者血脉，血脉会不会返祖，就不得而知了。”

“你母亲，确切的说是你的姨妈，云漪，个性非常偏执，把王室的荣光和延续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跟你母亲融合以后，虽然……消失了，但她的意志一直留存在你母亲身上，让她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选择。”

“比如，明明不爱我父亲，还要下嫁给他，婚后又冷落他，算计他？”

保罗微微尴尬：“这件事情，确实有些急功近利，既伤害了云娜，也伤害了你的父亲，据我所知，他的目标也不单纯，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云藜沉默，时过境迁，云娜已经芳魂不返，叶仁杰也因为滥采尾矿，得了一种罕见的辐射病，全靠云娜留给他的那些秘药支撑。

那些药丸已经所剩无几，云藜来到星盟之后，央求奥祖帮忙。

奥祖答应了，派人搜集药草，配制了两盒新的药丸，辗转十几个跃跹送往黎城，吊住了叶仁杰的性命。

这么兴师动众，不全是云藜的面子。

奥祖派去的人，送药的同时，还抽取了叶仁杰的血液，带回曦灵研究他的基因链排序方式，确定是对曦灵王族血脉返祖有帮助，这之间的逻辑链，还需要进一步钻研。

偌大一座王城，如临大敌的好几天，并没有如期等来凶暴的兽潮。

詹姆长老尴尬不已，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主动联系长老会的同僚，得到回复说兽群被火山阻拦。

保罗愤懑：“这也太巧了，火山怎么会不早不迟，突然在兽潮到来的时候爆发？”

伽奈冷嗤：“当然是人为促成，只要能避开兽潮，引爆几座火山，毁掉几颗蛮荒星，不算什么。”

利益而已，权衡过后觉得划算，就可以实施。

但对曦灵来说，明显是噩耗，兽群被火山喷发拦住去路，却没有改变方向，依旧直冲曦灵而来，它们一路积攒的暴躁、凶戾、嗜血情绪，会在抵达王城的那一刻，排山倒海宣泄出来。

一波攻击，就可能让这座屹立两千年的王城轰然倒下。

云藜趁着这段缓冲时间，去见了一次奥祖，短短几个月没见，他的气色衰减了很多，一望而知心情不佳。

“奥祖，不必太担心了，兽潮而已，未必像大家以为的那么可怕……”

奥祖苦笑：“小云藜，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很可能撑不到二十年后了，在这次兽潮里就会神陨，需要你代替我执掌这座圣殿，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云藜觳觫，真的觳觫，什么“执掌圣殿”，说穿了就是困守圣殿，再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和春光，跟地牢里的囚徒没有两样。

她尬笑安慰奥祖：“不会的，兽潮而已，总会有办法，不需要您以命相拼……”

“小云藜，以命相拼就能拼过去的话，对曦灵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真到了最坏的时候，我要神陨，圣殿连同这座王城，也会夷为平地。”

哪怕还有云藜这个血脉返祖的“天才”，没了圣殿的庇护和加持，注定前路艰难。

趁着还有些时间，奥祖把执掌圣殿的法诀传授给云藜，一遍一遍地带着她演练，确保他神陨之后，云藜不会忙乱中出错。

“兽语者的神通，是天地星辰之力的延续，你手中的这颗晶球，是历代先祖们流传下来的，你看着它，就仿佛看到了漫天星辰，你的兽语者等级越高，看到的星河越璀璨……”

云藜凝神细看，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此刻心神不稳，情绪低落，本能地排斥这种传承。

奥祖叹气：“小云藜，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回避就不会发生，如果这场兽潮来得晚一些，你已经成为七星兽语者，胜算会大很多，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云·听天由命·藜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真的忧伤了。

不管奥祖的预测成不成真，不管圣殿能不能保住，等待她的都是噩运，要么断绝成为高阶兽语者的希望，要么终生困守在一隅。

离开圣殿之后，她默默返回自己的房间里，夜色已经很深，远处的嘈杂仿佛远离，耳畔一片茫然。

正发着怔，脚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低头看过去，是那只花面猴。

这货来到曦灵以后，很快进入萌宠角色，十分粘人，连睡觉都要盘在云藜的窗棂上。

装得再怎么萌，食肉的天性毫不遮掩，盘在窗棂上一边卖萌，一边狩猎。

它的外形乍一看像植株，花盘绚丽，隐约还有香气，随意往窗台上一挂，就像一株真正的鲜花。

被它吸引来的虫豸、雀鸟，统统被它吞吃入腹，一尺多长的舌头，一伸一缩，猎物还没回过神，已经眼前一黑。

云藜吃饭的时候，是它最活跃的时候，也不装花朵了，原地恢复成花面猴的模样，哼哼唧唧讨食吃，反应也非常迅捷，云藜投喂给它的每一块食物，都能精准地接到嘴里。

咀嚼？

不存在滴，直接吞吃入腹，小肚皮鼓起一块，唿唿蠕动几下，就恢复原状。

云藜总是怀疑，花面猴的形状，其实并非它的本相，而是伪装出来蒙蔽饲主的。

哪怕变成了花面猴，看起来依然像是一株植物，花盘是脑袋，四肢是根茎，腹部是主干，拗出一个迷你小猴子的造型。

唯二能证明它是活物的证据，一是有神识，二是……怕痒。

云藜把它拎起来，放在膝盖上打量，无意中触碰到它的小肚皮，这货就嗬嗬笑得喘不过气，整个猴都僵直了。

真心里，云藜没把这个小东西当一回事，但奥祖听说以后，如获至宝，叮嘱云藜一定要好好养着它，获得它的认同。

“花面猴看起来像植物，其实是星兽，还是品级很高的星兽，它们最大的好处，是像植物那样拥有逆天的修复力和生命力……”

哪怕被剁成碎屑，只要生机尚存，根须扎进泥土里，一场大雨过后，依然会原地复活。

不出意外的话，花面猴普遍长寿。

奥祖能执掌圣殿三百年，是因为他融合了自己的战宠，分享了战宠的寿命。

这种融合，获益的是奥祖，消失的是战宠，但花面猴不同，它们可以跟饲主缔结契约，分享天赋本能。

一旦成功，云藜就会拥有几百年的寿命。

以她“血脉返祖”的天赋，兽语者等级最低也会达到九星，这对没落的曦灵王族来说，是天大福音。

曦灵圣殿的荣耀墙上，确实出现过好几只花面猴，它们自愿跟曦灵的先祖们缔结契约，一辈子跟随在先祖们身边，但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是曦灵王室最高光的时刻。

按照王室典籍记载，兽语者想要跟花面猴缔结契约，不但要获得花面猴的认可，还需要至少七星的等级。

而曦灵王室，最后一个七星兽语者出现，是在七百年前。

云藜哪怕拥有了一只花面猴，达不到七星兽语者的水准，依然是无可奈何。

所以，奥祖才铁了心要与圣殿共存亡，要为云藜、为曦灵王族搏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