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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废柴(公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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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尘闯入崇阳殿的时候, 谢挽正和几个重臣在议事。她瞥了一眼, 人到得还真齐, 谢明渊也在一边站着。

谢挽正要喝斥她没规矩, 她急不可耐地说道:“求母皇放了夜弦,女儿可以用夜鹰阁圣物的秘密来交换。”

谢挽和谢明渊当下就变了脸色,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关于圣物的秘密,谢家人都想知道, 却从来没人能参破。谢挽又问了一句:“是夜弦告诉你的?”

纪千尘没回答, 执着地扬着脸追问:“凭这个,母皇可不可以把夜弦还给女儿?”

谢明渊脸色阴沉,觉得公主简直就是色字当头,鬼迷心窍。谢挽却信了几分, 她的傻女儿一心只想要回自己的夫郎,关注点全在夜弦身上, 人家要什么,她都会给。更何况,这个秘密对与不对, 不妨听听,毕竟, 谢铮死于瑜岭时,只有夜弦一个人在场。

“倒是可以考虑。”

“真的?”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又是兴奋又是激动,“那我说了……”

“等等。”既然是秘密,怎能在大殿上宣扬?谢挽亲切地微笑, 像小时候那样,对女儿张开双臂,“来,到母皇这儿来。”

纪千尘步履轻盈,心中却无比沉重,这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死亡。

她向儿时那般,亲昵地依在谢挽身边,趴在她的耳畔轻语。

大殿上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母慈女孝,天伦之乐。

然而,谢挽一个字都没听清楚,根本不知道公主在她耳边说什么。正是百般疑惑之时,她心口猛地一下剧痛,鲜血喷溅而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她的心窝。

水到鱼行,不需要内力,只适合近距离偷袭。纪千尘这辈子只学了这一招,用在关键时刻的一招。

谢家的长空决传男不传女,谢挽和纪千尘差不多,没什么武功,这一招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纪千尘一击命中,来不及高兴,也没机会多想,因为,她瞬间被一道黑影拍了出去,凌厉的掌风震得她飞出数丈之远。

她听见自己的身上传出“卡卡”的声响,然后,她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她在想,肋骨也不知被打断了几根?

第一时间出现在谢挽身边的黑衣人,是夜丝。继而,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向主位涌去,谢明渊靠近,看了眼谢挽,便垂着眉眼,并没吩咐人传太医。

纪千尘在笑,她趴在地上起不来,但她知道为什么不传太医。因为没用了,她在刀尖上淬了毒,一刀捅在心脏上,毒已入心。反正自己要死了,总算拉了谢挽垫背,为郦云天和谢锋一家人报了仇,还有,替夜弦完成了他一生的心愿。值了!

谢挽强撑着,挥开人群,手指着纪千尘,又是疑惑又是不甘,她用虚弱的声音问:“你疯了?你竟然弑君弑母?”

“我没疯,我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纪千尘也透着虚弱,却字字掷地有声:“你用三日醉毒死先帝,弑君弑夫,其罪一;你残害亲生兄长谢锋一家,连孩子都没放过,其罪二;你当年假孕,用捡来的孩子冒充公主,谋求地位稳固,窃取皇位,其罪三。”

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大殿之上便开始议论纷纷,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崇明殿上反倒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条条皆是大罪,骇人听闻,更是头一回听到,有控诉人说到最后,把自己都给带进去了。

她当真是豁出去了,她亲口拆穿了自己的身世,她不是公主,只是捡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决心,能让她放弃尊贵的地位,放弃锦绣的未来,连命也不要,非要将谢挽置于死地?

谢挽已经毒发,吐息困难,她咬牙喝道:“你胡说!”

“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纪千尘冷笑,“你不必再挣扎了,我已找到了当年你在金祥宫那本《何氏刀谱》中下了三日醉的证据,我将你所有的罪行详细地写下来,托人送出宫,交给可靠的人了。今日,是你最后一天做‘贤明’的女帝,明日起,你将遗臭万年。”

纪千尘实在被谢挽的人盯得太紧,她没办法联络更多的人为自己撑腰。这一世,实力悬殊太大,她已经尽力了。

她叫十九和老钱配合,用调虎离山之计,好容易才引开谢挽的人,将她的亲笔信送去了忠勇侯府。忠勇侯赵洲是当年追随过郦云天的可信之人,郦云天的旧部在朝中有些势力的已经所剩不多了。

谢挽当年做的恶,能找到的证据有限,赵洲信不信公主,只能听天由命。纪千尘说出自己不是真的公主,也是为了取信于人,若非真有天大的冤情,谁会自毁前程?

谢挽两眼迷茫地望着天,口中含糊不清地,反复说着一句只有她自己能听清的话。“凭什么,打天下的是两个人,坐江山的却只是他……”

她一生都逃不开这个心结,当年父亲谢钊明明是和郦云天一块儿得了天下,为什么这大好江山却只能姓郦,就姓不得谢!她好不甘心!

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谢挽用尽她所有的力气,死死抓住谢明渊的衣袖,对他说了三个字:“杀了她!”

女帝归天,大殿上一片混乱。本有人选择了相信纪千尘,愿意站在公主这边,可是夜鹰阁的杀手倾巢出动,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崇阳殿。

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御林军虎视眈眈。再往外,忠勇侯赵洲带着亲兵,如潮水般破了宫门。

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然而,纪千尘觉得,那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谢明渊掐着她的脖子,只要他指下用一用力,就像捏死了一只蚂蚁。

她好疼啊,不仅是肋骨断了,刚才挨的那一掌,还加速了她的毒发。她咽喉受制,说话困难:“你怎么……不动手啊?你不杀我,我会……想要杀你的。”

说完,她就动手了,被谢明渊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手中连把刀都没有,而且,她就只会那一招,明知道杀不了他,纪千尘只是故意在戏弄他罢了。

谢明渊明白过来,恼怒地松了她的脖子:“你就这么想死?宁愿死,也不肯跟我?”

她笑起来,一边吐血一边笑:“对啊,你终于懂了。”

“可你别忘了,如今你的生死,可是我说了才算!”他咬着牙,声线低沉,“高高在上的公主表妹,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

一只手抚上她带血的脸颊,冰肌玉骨,倾国倾城的容颜,谢明渊的心尖儿一阵悸动,纪千尘却觉得像是恶心的虫蛇在脸上爬行。

寒光一闪,堪堪擦着谢明渊的脸皮,一柄带血的长剑“嗖”地一下钉入了身后的朱漆大柱里。若非他陶醉之时还留有一分清醒,躲闪得快,这会儿已经一命归西。

惊变之下,纪千尘和他同时侧过头,看见大殿门口站着个浑身染血的人。逆光的身影,像是周身散发着蓬勃外漏的杀气,他显然是从御林军的包围外一路砍杀进来的,剑尖上滴落的血在地面蜿蜒。他方才掷出去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剑。

夜弦,他到底还是来了。

他恢复力气,比纪千尘预料中要快。一来,是她低估了他的内力;二来,是她心软,没舍得对他下太重的药。

夜弦赶来崇阳殿的路上已经问过十九,公主给他的解药的来历。她竟然那么傻,傻到拿命来给他换解药。现在,他的毒解了,可她自己,只剩下最多三天。

谢明渊一见夜弦,便禁不住眼中冒火。他早该杀了夜弦,只是从前怕公主心生埋怨,要废了婚约。如今,公主的命捏在他手里,谢挽也已经死了,再没人能阻止他。

纪千尘没看清两道身影是如何飞跃打斗在一起,只能从一黑一白两种颜色来辨别。她从前不知夜弦与谢明渊二人的武功谁高谁低,今日更是为夜弦捏了把汗。

他的毒不知是不是完全解了,他铲除九钺门时受的伤不知是否无碍了,他逆着人流杀进最危险的崇阳殿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而谢明渊却是精力充沛的。

纪千尘想着,却见二人身影一顿,黑衣闪过一招,白衣一掌落空。谢明渊步步杀招,方才没打中夜弦,掌风过处,雕花的玉石香炉顿时碎成了渣。

数声惊叹之中,谢明渊面有得色,纪千尘听见夜鹰阁的人在议论:“阁主的长空决分明已经练到了第七层,看这功力,追上前阁主已是指日可待了!”

“阁主当真是深藏不露!……”

纪千尘只知道谢明渊过了第六层,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今日,他也是存心想在公主面前显摆一下,让她瞧瞧,他和夜弦谁才是更强的一个。

俩人又过了几十招,虽说是各有失手,但饶是纪千尘一个外行人也看出来了,夜弦带着伤应战,竟已是渐渐占了上风。

针尖对麦芒,一个简单粗暴的对击,俩人掌力相接,只听一声巨响,谢明渊倒飞几丈,将个一人多粗的大柱撞了个缺。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谢明渊想逞强却忍不住喷出口血来,他难以置信地想向夜弦。

“你竟然……到了第八层?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想了想,脑子里诸多困惑,“你不是九岁才入夜鹰阁,开始修习长空决的吗?你不是!你早就练过,否则不可能有今日的成果。怎么可能?”

大概所有人都如他一般,思绪凌乱。长空决是出了名的难学,尤其是在打根基的时候,想要精进一步都异常艰难。谢明渊几乎是会走路时便学武,还算勤奋聪明,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用短短几年工夫超越他?

“你是谁?你在进入夜鹰阁之前,究竟是谁?”谢明渊脑子转得快,已经意识到问题的根本所在。

夜弦被一大群杀手包围在中间,他语气极淡,却如平地惊雷。“我是谢铮。”

无论今日是死是活,他总算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在进入夜鹰阁之前,我本就不是南宫允,我是谢铮。夜鹰阁,本就该是我的家。”

谢明渊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个斩草未除根,又引狼入室的故事。他大笑出声,堂兄弟重逢他说的话却是:“你们一起上,把这个装神弄鬼,冒充谢铮的人给我杀了!”

一时间寒光闪闪,刀剑齐出,杀气腾腾。

“你们是不是傻啊?”纪千尘急了,夜弦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受伤的情况下以一敌百,何况,夜鹰阁之中不乏高手。“夜弦就是谢铮,前阁主谢锋的嫡子,他的长空决就是最好的证明。有他在,夜鹰阁哪里轮得到谢明渊?”

“谢铮早就死了!就是他亲手杀的!如今,我才是夜鹰阁的阁主!”谢明渊反咬一口,“夜弦,你居心叵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说,夜朱是怎么死的?他也是被你所杀,对不对?”

夜弦没否认。夜朱的确是他杀的。

夜朱实在太难缠,他发现了南宫允的行踪,还认出了回雪山庄的回雪剑法。他一路尾随,看见了南宫允和夜弦见面。

夜朱若不死,不仅九钺门铲除不了,夜弦和南宫允全都会暴露在谢挽的面前。

与夜朱关系最好的夜丝第一个提剑冲了上去,接着是夜断,还有一大群黑衣杀手,密密麻麻地围剿夜弦一人。

十九也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他们之前为了让夜弦早点赶到崇阳殿,一直在为他开路,与殿外的御林军缠斗。

大殿内打成了一锅粥,殿外的御林军和忠勇侯赵洲的队伍也是一场恶战,喊杀声震天。

这一次,纪千尘连身影都看不清,一大片全是黑色的身影,其间闪动着凛冽的剑光。血肉横飞,分不清是谁的剑刺穿了谁的皮肉。

夜弦好几次突破重围,冲到纪千尘的面前,想带她走,可是指尖刚刚碰到,他又被一圈剑气缠上。

他来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看清楚了,他一次比一次伤得更重。黑色的衣衫湿湿的,整片整片的鲜血带着骇人的腥气,不知道那衣服上,他和对手的血哪个更多一些。

他的肩头削破了好大一块儿,触目惊心,露着鲜红的肉。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像重新变成了当年从乱葬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个孩子。

纪千尘受不了了,她看不清他在哪里,只能对着打在一处的一群黑色的身影喊:“你走吧,别管我了。我原本也没有几天可以活了,夜弦,我想要你活着,我不想看你死……”

她明白的,如果夜弦要从这么多杀手的纠缠下将她救走,那难如登天。可是如果不管她,夜弦自己想要离开,谢明渊未必拦得住。

半晌,打斗的画面终于静止,是谢明渊一把长剑横在纪千尘的脖子上,高喊了一声:“住手!”

谢明渊还真的怕夜弦不管纪千尘,自己跑了。今日杀不了夜弦,他不甘心!

夜弦伤得很重,那一群杀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打法打下去,几天几夜之后,夜弦可能会被拖垮,但万一他逃脱了,日后卷土重来,必是大患。

削铁如泥的剑刃在纪千尘吹弹可破的颈部肌肤上压出一道血痕,谢明渊向夜弦狠狠问道:“要不要试试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宛如芝兰玉树的谢阁主此时笑得阴险猥琐:“你当知道,她落在我的手里,我有比死更好的法子,来细细地搓磨她,让她欲·仙·欲·死……”

“夜弦,别理他……”

话没说完,血痕又深了一分,她紧紧地蹙着眉,不让自己叫出声,可是,真的很疼。

“你想怎样?”夜弦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只有在看向纪千尘的时候,目光才依稀有些温度。

“我想你死!”

同是谢家人,谢明渊现在只盼着夜弦马上消失。“我可以放了她,还可以安全地把她送出宫,还有他们几个,”他指了指十九等人,“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可是,我要你死在我面前,用你的血和你的命,来换他们!”

纪千尘想说不要,可她被谢明渊抓着脖子,半分也动不了,连求死都做不到。

泪水掉下来,她透过自己的泪光看见夜弦回望的眼睛,漆黑却干净,正如当年对她说“表哥永远都会保护你”的模样。

她听见恍如隔世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本世界攻略任务完成,男主爱慕值满格。恭喜宿主!”

果然,夜弦说:“好,我答应。”

他答应得那样爽快,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她可以为他死,他也一样可以。“请在场的几位大人做个见证,谢明渊若是食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

几位还留在在崇阳殿没能跑出去的大臣,武将尚且还镇定些,文臣已是瑟瑟发抖,还有一位刚才被剑险险擦过,吓尿了裤子。

纪千尘从来没有像这次,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会那样难过。

她肝胆俱裂地看着,夜弦将手中的长剑决绝地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在他的胸膛,血流成河,他缓缓地倒下来,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一刻,时空仿佛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沉浸在惊惧中,无法自拔。他果然是匹狼,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他决定要做的事,便无所畏惧!

谢明渊如愿了,却也因为夜弦言出必行的决绝怔住。一个能从夜鹰阁脱颖而出成为顶尖杀手的人,一个伤痕累累都不曾倒下的人,一个被谢挽数次追杀都不死的人,他却为了一个女人,听话地放弃了独自活下来的希望。

“夜弦……”

纪千尘终于趁着谢明渊愣神之机,挣开了他,他也没有再阻拦。纪千尘想跑过去,可是她刚断了几根肋骨,脖子上还流着血,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是爬着来到夜弦的身边。

“为什么那么傻?你若是听我的话,此刻早就平安地出宫了。天高海阔,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他笑起来,依然是清雅温柔,带着三分邪气。

他想起家中遭逢大难的那一日,爹死了,杀手来了,他拉着娘,叫娘和他一块儿跑。

娘却不肯,她引开了杀手,给了他逃生的机会。娘说:“他已经死了啊,我就算活下来,也不过是煎熬罢了。”

若是这世上,没了自己钟爱的那个人,活着,也是受苦。他想用自己的命,换她好好地活下来,若是不能,大不了黄泉路上,他们携手而行。

“千千,你会好好的……”

他仿佛又看见,夜鹰阁里她从墙头栽下来,被他接在怀中时,黑亮的眸子里那一丝窘迫;他仿佛又嗅到,他们俩人一骑,策马同行,青丝长发在身前飘来的发香;他仿佛又听见她娇柔甜美的声音说,你耍诈……

都说人快要死的时候,脑中会浮现出一生最难忘的画面。他想,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吧。

纪千尘已经泣不成声:“我会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那一宫的美男都找回来,再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如此,你可满意?”

男儿有泪不轻弹,十九那几人也默默地抽泣。方才不遗余力围攻夜弦的杀手们都垂眸不语,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夜弦已经不动了,纪千尘已经彻底绝望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夜弦却突然活了过来!

他大叫了一声,撑起头喷出一大口淤血,眉头紧紧地蹙着,双目一睁,满眼腥红。

这是……诈尸了吗?

在众人皆呆若木鸡的时候,纪千尘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颤抖着手,向夜弦的怀中摸去。

她摸出个墨玉手串来,是她放在那里的,此刻已经浸满了他的血。每一颗黑色的珠子都像是魔鬼的眼睛,泣血地凝视着人间。

相传,若有人甘愿放空自己全身的血,以鲜血浸泡圣物,便能发现圣物里藏着的关于修炼长空决的秘密。甚至,可引谢鹰亡魂归来!

纪千尘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仍然觉得……这不科学。

“这是圣物?!”谢明渊认出来了,他虽强作镇定,却仍止不住发虚,“你是人,还是鬼?”

他这一问,所有人的思绪都被引向了那神秘的传说,顿时毛骨悚然。

夜弦坐了起来,闭上眼,似在调息。众人不明就里,不敢上前。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纪千尘恍惚觉得,他枯槁般的脸色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虽然,他正常的时候,脸色也有点苍白。他前腹最大的创口不知何时停止了出血,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真的活了过来。

不,他不是活了过来,他更像是从地狱辗转而归的孤魂野鬼,浑身的戾气,眸子里燃烧着摧毁一切的烈焰。

当他站起身来,径直向谢明渊走去,夜鹰阁的杀手们终于回过神来。他们再次执剑,一起向着夜弦杀来,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剑墙。

然而,剑墙在顷刻之间被击破,夜弦的长空决已经势不可挡,就如当年的谢鹰一样,一人一剑,像掌握人生死的神。

谢明渊知道,强攻已无胜算,想要伺机偷袭。夜弦一剑,横扫千军,摧枯拉朽,谢明渊当即倒在了血泊里。

他的肚子被劈开了一个大口子,毫无形象可言地躺在地上,用死都不信的眼神看着夜弦。

“你练成了长空决!……”

是的,夜弦自己也没想到,他误打误撞之间,竟然冲破了长空决第九层,成为继谢鹰之后,唯一神功大成的人。

当他发现自己没死的时候,他才悟到,其实,那关于圣物的神秘传说,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手串,只是个普通的墨玉手串。谢鹰之所以留下这么个神乎其神的传说,有两个原因。

第一,长空决是谢鹰所创,其练成的要领,便在于鹰之重生。若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便难以冲破最后的瓶颈,练不成长空决;

第二,谢鹰自己也知道,长空决太过霸道,伤敌一千,却自损八百。他并不希望谢氏子孙,走他的路。

鹰,乃天之王者,想要成为王者,它需要经历一次凤凰涅槃。击打岩石,让喙脱落,拔掉旧的趾甲和羽毛,鲜血淋漓。

此时的夜弦,像狼,也像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明渊,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转身,他来到纪千尘的身边。

她坐在地上,眼神虚弱却温柔。他收起锋利的爪牙,敛住浑身的戾气,半跪于她的面前,变成一只温驯的羊羔。

当被他再一次稳稳地抱在怀里,迈过蜿蜒的血迹和数不清的尸骨,走出崇阳殿时,纪千尘如梦初醒。

她紧紧地搂住夜弦的脖子,深深地确信,他不是鬼他是人,他也不是什么亡魂归来,他是这世间,她最珍爱的那个男子。

**

山明水秀的江南,这里多了一对游侠。

准确地说,是游侠和他的夫人。

游侠虽然武功盖世,可他的夫人除了捉鸡斗狗,做点吃的,别的什么也不会,是个十足的废柴。

树上,开了一树的合欢花。纪千尘和夜弦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茂密的树下。

离京前,纪千尘拜托过忠勇侯赵洲主持大局,推选个德才兼备的人来当皇帝。现如今,金殿的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们一点儿也不关心。

那时,是南宫允赶来,为纪千尘解了绝心丹的毒,可是,心脉到底损伤太重,已是没几年好活了。

纪千尘很知足,这几年时光,是平白捡来的,原本在崇阳殿上,她就该死了。

她接了朵合欢花,托在掌心上,问夜弦:“到我要死的时候,你难不难过?”

夜弦在他的废柴公主面前,倾尽了他一生的温柔,他趴过来,讨糖的孩子似地亲了亲她的俏脸。“没关系,你把过我的脉的,我也活不了几年。”

也对,纪千尘想,生如夏花之灿烂,要那么久做什么?

生也好,死也罢,咱们永远在一起了。

红尘一场梦,人生一出戏。

当纪千尘最后一次陷在昏沉黑暗的梦里,她恍惚中听见系统在唱歌。

“人生如戏,一蓑烟雨,过眼繁花。

叹方寸纸笔,休诉衷情,

泼墨丹青,怎绘芳华?

放歌纵马,风云叱咤,峥嵘岁月难入画。

青梅酒,论将军卸甲,且话桑麻。

恣意嬉笑怒骂,谁不在,他人看台下?

愿寒窗苦读,红袍高马,

快意恩仇,功成名达。

一枕黄粱,粉墨登场,壮志未酬已唱罢。

终不过,是落子无悔,青丝白发。”

她没听懂这唱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意识像一片小小的叶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荡。

半梦半醒间,她又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一声声地叫着:“千千……”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的《沁园春。如戏》是当当自己写的,献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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