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五十天的暑假恍惚间便过去了。大四的日子扑面而来。
这个暑假时牧晴掌握财政大权, 每天开心的是就是看那几毛钱的利息。她所谓的“家教”工资和罗淮的工资以及奖金凑在一起,有渐长趋势,要是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大四毕业的时候他们两个可以一起租个好一点的小区住, 顺便还能置办点喜欢的家具。
考古系的大四生活和别的系不同, 除了继续上繁重的课程外, 还要去博物馆实习一个月。最为重要的毕业论文也该在上半学期完成开题报告和大纲目录。
开学第一周, 时牧晴和赵珞瑜便被派遣至市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实习。
原先的文物修复室在博物馆的四楼, 工作人员每天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恢复文物本来的面目, 这项工作外人看着神秘有趣, 内行人不是眼睛快看瞎了,就是得了腰间盘突出。长时间一动不动的姿势任谁也受不了。而且市博物馆里积攒着大批量的文物碎片, 尤其一些陶器瓷器, 全是碎渣渣,想拼成一个整体,得耗费很多年的功夫。
鉴于此,今年市博物馆决定把曲高和寡的文物修复室挪到一楼展厅隔壁,搭建玻璃幕墙,观众可以全方位看到文物修复的工作过程, 开创透明修复室既能让大众了解文物修复工作的辛苦,也能让这项工作走进大众。
有这么一个说法,泱泱大国真正喜欢踢足球擅长踢足球的足球人口基数太少, 所以才难以产生真正具有强者气质的足球选手。同样, 了解文物修复喜欢文物修复的人口基数太少, 从事这项行业,愿意解读文化密码的人就少。
时牧晴和赵珞瑜前往时博物馆透明修复室实习,倍感任务艰巨,责任光荣。
修复室的主任陶博宇亲自带她们实习。陶博宇在清北大学本硕博三连读,毕业后进入市博物馆工作,主攻方向是壁画修复。
来市博物馆实习的第三天。照例三人进入修复室之前,穿好白大褂和口罩,在入口消毒室进行全身消毒,以免带入细菌影响文物保存。
从消毒室走出来,陶博宇笑道:“你们才来三天,我们博物馆的透明修复室就成网红打卡点了。”
时牧晴和赵珞瑜同时愣了下。透明修复室一经推出,每天预约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大家的参与度本来就很高啊。
陶博宇笑起来,“预约系统的同事告诉我,之前每天预约来透明修复室的人大概不足五十人,现在每天暴涨至上千人。只可惜我们每天有预约名额有限,能进来的最多也就一百人。每天早晨六点发放第二天预约名额,秒没啊!”
“这么夸张?”时牧晴没想到。
赵珞瑜笑起来,“原来大家是来看美女修复师呢!”
她的手一指,时牧晴顿时脸红起来,“怎么可能?”
赵珞瑜摊手,“晴晴,你自己看。”
九点刚开门,修复室外面已经挤满了拿着手机相机拍照的人。他们齐刷刷把镜头指向时牧晴,她走,镜头跟着走。
这些人没预约到进入修复室的名额,只能在外面踮脚伸脖子看。
时牧晴窘了个窘,赶紧转移话题,“陶主任,今天我们还是继续修复仕女图对吧。”
陶博宇带好口罩坐下来,“嗯。继续。”
他一进入工作状态浑身便透着严肃且较真。
受他影响,时牧晴和赵珞瑜也赶紧坐定,开始工作。
清扫灰尘,用针管注射粘结剂,然后根据壁画细节回填颜料层,最后在轻轻细细地滚压。这些工作是壁画修复师的日常。
从寺庙或是坟墓里抢救回来的壁画在修复室进行修复,这项工作和在现场修复壁画相比,算得上轻松。陶博宇曾经带领团队修复过某座寺庙里的壁画——坐在架子上,面壁修复,期间十来个小时一动不动,只为恢复面前几十平方厘米内的细节。汗水打湿脸颊和后背也不能休息。急不得,烦不得,燥不得,静心面壁是一个壁画修复师的基本修养。
时牧晴和赵珞瑜很清楚现在的实习条件和前辈们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至少坐在这里有空调吹,有热水喝。中午还能休息两个小时。
她们格外珍惜这次学习机会。
工作一个小时后,讲解员带领十个人一组的参观者近距离观摩修复工作。在这里不能拍照,不能大声喧嚣,只能静静听讲解员小声的解说。
时牧晴专心致志,整个人几乎伏在案前,用小铲子一毫米一毫米地铲掉壁画上鼓起的杂质。
“壁画修复师正在修复的是从一座唐代坟墓里抢救回来的仕女壁画。殷红线条勾勒的侍女形体飞逸优雅,姿态落落大方,神色淡定,显示出典型的大唐气象。只可惜当时这座坟墓被人盗掘,原本有八位侍女,盗墓分子丧心病狂拆走其中六尊侍女像,剩下两位侍女壁画被紧急抢救回博物馆,现在正在进行修复工作。”
讲解员边讲边走,“这是3d扫描仪,用于古字画扫描等方向。有些文字掉色破损,可以通过扫描手段实现90%的认读。”
然而,她说完这句话,原本跟着她的这十个人,只有一个人跟着她走到扫描仪面前,剩下的九个全站在时牧晴面前看得走不动。
讲解员:“……”队伍越来越难带了。平常在修复室只需要二十分钟,现在磨磨蹭蹭要花费四十分钟。
不过,新来的修复师也真是好看。她也不由多看时牧晴两眼。
一上午前前后后有三四组前来参观。时牧晴只铲平了面前巴掌大的灰尘和杂质。
她总算想起活动下脖子,抬起头左右动了动,忽然在参观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手里的小铲子吧嗒一声掉下来。
赵珞瑜闻声看过去,捂唇笑起来,她轻轻碰了下时牧晴,“你家罗淮追得还真是紧。”
时牧晴咳咳两声,低下头继续铲灰。
讲解员笑道:“现在大家有五分钟时间向现场的修复师提问。”
立马好几个人举手。
“这位穿格子衫的先生!”讲解员道,“您请讲!”
“我想请教这位小姐,你今年贵庚?”
被点名的时牧晴:“……”
讲解员一脸郁卒,这些好不容易抢到预约名额的人并不全是对文物修复感兴趣的人,其中就有像格子衫这种来看美女的人。
果然玻璃幕墙外有他的朋友拿着相机拼命拍照。格子衫还想凑到时牧晴身边一起合影。
讲解员礼貌制止,“请大家珍惜机会,不要询问不相关的话题。”
这时,人群中有人出声道:“请问这位小姐,文物修复师被称作文物医生,请问您这种类型的医生和我们在医院见到的医生有什么区别?”
讲解员松口气,赞道:“这位先生您提的问题非常好。”
再次被点名的时牧晴看着人群中的罗淮,先是抿唇一笑,“我手里的文物,它们虽然有很多病症,比如这幅仕女壁画已经有开裂和掉粉这种无法挽回的病症,但它们不会说话,不会喊疼。我们身为文物修复师,必须把它们当做人看待,要用耐心,用诚心,用尽可能的专业能力去帮它们重塑原貌,再现精彩。”
罗淮伸出双手,轻轻鼓起掌来,其他人闻声也跟着鼓掌。
时牧晴嫣然一笑,朝参观者鞠躬致敬。
讲解员喊着大家往外走,罗淮沿着幕墙,慢悠悠踱步往外走,时牧晴有点懵,这人就是来看她一眼,然后问她一个问题?
就在罗淮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回过头,伸出右手点了点左手腕上的表盘,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可可爱爱的,时牧晴弯眼笑起来,使劲点点头。
赵珞瑜哎呦两声,“我的晴啊,看来中午我要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
时牧晴抿唇笑,“宝贝,我帮你约纪师兄过来陪你吃?”
赵珞瑜小脸一红,“干嘛提他那个呆鹅?”
这个暑假纪海帆跟着贺老师去的那个挖掘现场刚好距离赵珞瑜的家几公里远,她尽地主之谊跑去现场给老师和师兄加油助威,一来二去,她和师兄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被捅破。
这学期开学,时牧晴经常看见赵珞瑜对着手机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而且开学才几天,她已经收到纪海帆送来的好几次零食,他嘴上说给妹妹买顺便给她们两个买的。
她反正只管吃,然后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正逗着赵珞瑜玩呢,时牧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豌豆!”
“豌豆!”
她回头一看,竟然看见四姨盛若湖和四姨夫温烁然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她赶紧找罗淮。
他站在外面,一手捧书,一手插兜,靠着一根大理石柱子正低头看得认真。
完蛋!
赵珞瑜戳了下时牧晴,有点怕怕地问,“晴晴,他们是谁啊?”
四姨和四姨夫两人在律师界被笑称为“雌雄双煞”,几乎没有他们夫妻打不赢的官司,专业能力和敬业精神让他们夫妻成为业内受人尊敬的大佬,他们创建的烁然&若湖律师事务所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金牌律所。多年浸淫法律案件的经历让两人身上有种令外人害怕的冷肃气质。难怪赵珞瑜被吓着。
时牧晴更怕——最怕这种总是试图脱她马甲的长辈。
比如之前突然出现在通天岩的五姨和五姨夫,以及突然跑来学校挑演员的大姨。
她让赵珞瑜稍安勿躁,干笑一声迎上去,伸出手非常郑重地握手,“盛律师,您好。温律师,您好。”
盛若湖和温烁然同时愣住,然后明白这丫头是怕在熟人面前露馅。
他们两人只好默默跟她握了个手。
“我是您们两位的粉丝,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时牧晴顺手从白大褂上取下一个小本本,并把笔双手递过去。
盛若湖轻轻歪了下脑袋,“……好的。to签可以吗?”
恰好这时陶博宇走过来,立马伸手和温烁然紧紧握在一起。
时牧晴眨了眨眼睛,什么情况?
盛若湖不动声色地解释道:“之前有个文物回归的案子是陶主任委托我们律所的。”
陶博宇笑道:“牧晴,看来你见识很广啊,知道这两位大律师的名号。还知道要签名!”
时牧晴挤挤眼笑了下,没敢接腔。
“盛律师,温律师,怎么突然有空来我们这里?”
温烁然看了一眼时牧晴,笑道:“我们受邀来清北大学参加一场学术论坛。今天天气好,我们两个就想来博物馆逛逛,听说你们这里搞了个透明修复室,顺路过来瞧瞧。”
陶博宇笑起来,“温律师来得巧了。我刚好有个法律上的疑问想请教你。前几天我们看新闻说在瑞典有人用x光线扫描了一尊佛像,里面有一具人骨,我们怀疑这是我们博物馆正在寻找的仁光宗师的坐化神像……”
他边说边把温烁然往里间办公室引,盛若湖刚好拉着时牧晴走到一边,低声道:“四姨第一次看见你工作的样子,头一次觉得我家豌豆真的长大了。”
时牧晴抿唇笑了下,眼神却瞥向罗淮。
这人看书看得认真,头也未曾抬起来过。
盛若湖是四个姨姨中心思最细腻也最敏锐的人,她顺着时牧晴的眼神看过去,噗嗤一声笑起来,“原来我家豌豆喜欢这种类型?”
“嗯。还不错。身材好,模样好,气质也不错。看书看得这么认真想必不是肤浅之人。”盛若湖逗着道:“要不要四姨过去帮你要个电话?”
时牧晴脸色一变,我的亲姨啊你可不能这么做!
她乖巧一笑,“怎么说风就是雨,我还没说一个字,您就要把人家电话要来?!”
盛若湖幽幽叹道:“说起来你今年也22岁了,初恋还没谈……”她知道家里人把时牧晴看顾地严,可不能看顾她一辈子啊。
时牧晴狡黠一笑:“我听说除了五姨,你、大姨、三姨都属于晚恋晚婚晚育。”
盛若湖倒吸一口气,“哎呦,你这孩子!”
时牧晴嘿笑一声,逃过四姨的魔掌。
“中午四姨请你吃大餐。”
“中午我有约。”
“男生?”
“是的!”时牧晴一脸笃定。
盛若湖呵笑,“才怪!”
时牧晴笑起来,“四姨慧眼如炬。我跟室友约好啦。中午就不陪你们二老吃饭。”
盛若湖哼了一声,“好吧。”
时牧晴侧脸看向罗淮,刚好他从书中抬起头来,阳光透过头顶的玻璃屋顶,光线洒在他的侧身——
盛若湖:“你要是喜欢人家,就鼓起勇气去要电话。偷偷瞄不是我们盛家女人的风格。”
时牧晴一脸黑线,“我哪有!”
她咳咳两声,伸出手,郑重道别,“盛律师,再见!”
送走四姨和四姨夫,她立马拿起背包,脱下白大褂,跟赵珞瑜打了声招呼就出去找罗淮。
罗淮张开双臂,时牧晴直直冲进他的怀里。
赵珞瑜瞧见这一幕,拿起手机给纪海帆发了条短信:【中午请我吃饭!】
博物馆外有一片大大的草坪,此时快到中秋,空气中的燥热不再,草坪中的大树下绿荫成盖,好多人坐在这里休息。
博物馆没有餐厅,来不及出馆的游客在这里随意吃点小零食算作午餐。
罗淮拉着时牧晴在另一棵树下找到一处人少的僻静地,摊开一张野餐垫,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非常可爱迷你的小炉子,轻轻一扭,几点小火苗窜出来。
时牧晴哇了一声,“你要干嘛!”
罗淮笑笑没说话,用宽宽的夹子夹紧一片面包,放在火苗上轻轻反转烤制。期间,还不忘倒点芝士在上面,面包的焦香味立马窜出来。
炉子迷你,面包迷你,就连夹子都非常迷你,处处透出像小孩玩具般的可爱。
时牧晴双手托腮,那股骄傲劲儿怎么都掩饰不住。
自己挑的人怎么看都好可爱好乖巧。
这小炉子作用极大,烤完面包烤培根,夹杂着事先洗好的蔬菜,一个热乎乎的烤三明治就这么成了。
罗淮捏紧三明治,并用牙签扎稳,递到时牧晴手里,“请品尝淮淮牌爱心三明治。”
时牧晴一颗心融化成水,捏着三明治怎么都舍不得吃。
一个人能把简单的日子过得如此丰富有趣,和这种人过一辈子想必不会无聊。
除了三明治,罗淮还自制了一大杯百香果蜂蜜水。
“你这工作比我们画图还辛苦。连杯水都难喝上。”
时牧晴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瞬间酸甜齐下,味觉得到极大的奖励。
她笑道:“我们现在的工作条件够好了。纪师兄说有一次他们在古墓里揭取壁画,在乌漆嘛黑的墓室里和棺材呆了好几天。那酸爽,别提了。”
罗淮:“要是你,你会哭吗?”话语中的调笑显而易见。
时牧晴啧啧两声,“我怎么会哭?我还能跟墓主人聊天呢!问问他躺在那冷不冷,要不要挪个窝?”
罗淮被逗得笑起来,他拿出方才没看完的书,把背包往垫子上一放,施施然躺下来看起书来。
时牧晴把他的胳膊拽过来放好,躺下去,美滋滋地闭上眼睛,秋日暖阳加上身边的人,让她浑身毛孔都放松下来。
忽然面前一片阴影,她蓦地睁开眼。
罗淮的五官在面前放大。好看的脸果然不怕怼脸看。
鼻梁,眉眼,红唇,还有弧度好看的下巴,所有的所有,都值得细细摩挲。
“嘿!口水擦擦!”
时牧晴赶紧伸手擦嘴角,下一秒,她为自己的痴憨(痴汉)反应感到羞愧了。
她下巴微微抬起,掠过他的唇角,“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