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二天的工作是从发掘探测沟开始。以这两条十字形探测沟为核心, 向四个方向各拓展五米远, 划分探方, 开始正式挖掘。
纪海帆先行拿铁锨将上面八十厘米厚的土层清除。这次文物局给配备了十几个工人,但他们毫无挖掘经验,只能在外围做些运土的工作。
梁广和在西部大学上本科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田野考察,但那都是小打小闹,装模作样在工地上刷两下,算成学分,以免挂科。要么怎么说,如果你真想进入考古界, 还是要来清北大学深造。这里不仅有全国大咖云集的教学力量, 还有分布在全国十几个省市的考古工作站在开展现场挖掘工作。老师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倾囊相授, 学生也必须全力以赴,若是想偷懒懈怠,那就毕不了业。
所以同样上的是四年本科,学到的沉淀的知识不同。
梁广和家境不错,人又自持才华颇为倨傲,在家就没干过家务活, 更不用说拿着铁锨下地干活, 他见这位博一的师兄纪海帆穿得土哈哈的, 上手就去干体力活, 吭吭哧哧地不喊累,当即脸都呆了。
卢旭东把时牧晴、赵珞瑜还有常青叫在一起,把t0-t5探方交给时牧晴,t7-t9探方交给赵珞瑜。常青第一次参与正式挖掘,先看先学为主,给她了相机全程拍照记录。
贺老师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摇着手里的蒲扇,全场把控。
所有人都有事可做,只要梁光和一人站在探沟边上,傻子似的站着。
他见常春脖子里挂着相机,心道她倒是会找清闲活儿干。说起这个常春,他就来气。人看着傻,成绩确实一顶一的好,不光笔试成绩压过他,就连面试成绩也压过他。她本科还不如他呢。
时牧晴早都注意到梁广和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装死。她不由皱眉,沿着探沟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双毛线手套戴上,又拿起铁锨,先开始掘t0的表层土壤。
赵珞瑜也拿着铁锨开始刨土。
常青开始沿着探沟逐个拍照,并在本子上记录照片编码和实际内容。
梁广和终于被臊得下不来台,磨磨蹭蹭地走到赵珞瑜身边,“珞瑜,要不要我帮你?!”他昨天在时牧晴面前狠狠丢了面子,实在没脸在她面前晃悠。
赵珞瑜一脚踩在铁锨上,铁锨的尖头戳进土里,头也不回地说:“你去帮晴晴吧。我有纪师兄帮我。”
梁广和哦了一声,默默转身走到时牧晴身边,也不跟她说话,只是跟在她后面开始挖土。
他从没有摸过铁锨,先是看了一眼时牧晴的姿势,这才握紧木杆,脚踩着铁锨边缘,然后使劲往下一蹬,结果他看着比纪海帆强壮,却外强中干,一脚没蹬动,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在地上。
常青举着相机刚好拍到这一幕,她默默转脸忍住笑。
时牧晴觉察出异样,回头看了梁广和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梁广和整个人都不好了,来长乐镇之前他备受原来母校老师同学的赞誉和歆羡。踏进清北大学校门的那一刻他觉得人生走到了巅峰。结果来这里不到24个小时他的那点骄傲就被砸德稀巴烂。
卢老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像这样。”
他教着梁广和如何使用铁锨,声音不大,却被所有人听到。
旁边围观的好多工人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这年轻仔跟其他两个女仔比差多了,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哎呦!
梁广和很想直接用铁锹把自己的头给敲晕了。
上面八十公分的土层被刨开后,接下来的工作就要细致又有耐心。
时牧晴拿着小刷子一层层地把多余的土往外清扫。
考古和盗墓一个很大的区别在于,盗墓的目的性很强,他们要的是墓葬里或是遗址里的陪葬品或是文物,关于墓葬或是遗址的形式或是周边情况他们压根不管,炸个洞就进去,有时候连墓主人的棺椁都不放过,快速粗暴地拿斧头砍破之后,把里面的尸骨拽出来,把尸骨上下左右的陪葬品全部掳走,甚至连墓主人嘴里的玉蝉都不放过。
以前那些可移动的陪葬品是他们最爱抢走的,现在盗墓分子与时俱进,知道墓道两侧的壁画也非常值钱,他们用电锯强行把壁画剥离,在这过程难免对壁画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
考古不以获得陪葬品或是文物为目的,就比如这次长乐镇第五次挖掘,目的是为了确定长乐台的具体布局和建筑形式,以及周边环境情况。因为时间太久,其中经历历朝历代的破坏,怕是只有湮灭在厚厚泥土中的建筑残渣。
盗墓分子对此自然毫无兴趣,只有考古学家为了揭开南越国历史原貌,不辞辛劳冒着酷暑扎根在这里一层层地翻土查看。
一箩筐一箩筐的土被工人推到外面堆积起来,等这次挖掘结束,所有探方都要回填。
太阳越升越高,大家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贺老师喊着休息一下。
所有人躲到工地上唯一的一个帐篷里喝冰镇绿豆汤,吹着了无作用的电风扇。
赵珞瑜看着时牧晴白皙的脸颊,心生羡慕,“晴晴,你怎么晒都晒不黑。不像我,你看,才晒了半天就已经黑成这个鬼样子了。”
常春也伸出胳膊,一对比,“哦。还是你比较黑。”
赵珞瑜跟她相处一天,已经习惯这姑娘的坦诚无害。
时牧晴拿着防晒喷雾,朝自己还有赵珞瑜以及常春上上下下喷了一个遍。
“我全靠这个。”
纪海帆蹭到赵珞瑜面前,“给我喷喷。我也不怕黑。”
赵珞瑜嘿嘿笑,“你不想当我的黑壮哥了?”
纪海帆脸臊地使劲捂住赵珞瑜的嘴巴。
其他人都笑起来。
贺茂通咳咳两声,年轻一辈活泼点好。
梁广和绝对自己绝对是被孤立了,就连讨人厌的常春都能迅速抱上时牧晴和赵珞瑜的大腿。
他仰头喝下满满一杯绿豆汤,故作沉吟道:“贺老师,关于长乐台,我有不同的看法。”
贺茂通哦一声,“说说看。”
所有人都看向他。
梁广和顿时找到舞台中心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学术界对于长乐台是否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长乐镇狮雄山,还存在争议。”
贺茂通点点头,“是!”
“我认为这里就是南越王赵佗的长乐台。原因有三,第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这里发现了的秦汉时期的建筑遗迹,符合赵佗在此地称王的历史时期。第二,这里从两千年前就被叫做长乐县,县名因从长乐台,两者互为印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明末清初学者曾经清楚地在一本书上记载说长乐台就在长乐县,是赵佗佗受汉封时所筑高台。”
梁广和在之前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就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显露出自己的专业学识。这哪里是常春那个凭着死记硬背考进清北大学的人所能比的。
说完这些,他看向时牧晴,这次他腰杆硬了,目光也不闪躲了。
卢旭东默默低下头,拿着相机翻看常春拍了一上午的照片。
纪海帆和赵珞瑜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转向帐篷门帘处。外面知了声叫,还挺好听的。
常春凑到卢旭东跟前,“卢老师,您看我拍得对不对?”
贺茂通摇着蒲扇,眼睛都快要眯住了。
梁广和刚才挺起的腰杆子不由地弯了一度,他不死心,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时同学,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时牧晴原本不想搭理这个人,怎奈他定定瞅着自己,大有你不回答我就不走的趋势。
与梁广和短短相处一日,就已发觉跟他不是一路人。这人先不说秉性如何,就方才说出的那三条理由,句句漏洞百出,卢老师和贺老师不接话,是想给他一个薄面。他偏要逼着她应答,自己往枪口撞就别怪她不客气。
“梁同学,一看就是博闻强识,古今历史达到了通透的境地。”时牧晴笑道。
纪海帆看着她笑盈盈的样子,突然想到罗淮说过梁广和死定的话,他坐下来,安静如鸡,强势围观。
梁广和听时牧晴夸他,还没等他说出客气话,却听对方话锋一转,“不过通读历史,要带着脑子。不带脑子读,那岂不是白读。”
梁广和:“!!!”
“赵佗21岁身为副将,和主将屠睢率领五十万大军南下收服百越族,直到他36岁在南粤自封南越武王,中间十五年的时间,他封闭南岭山道商道,闭关锁国,将秦朝的文化注入到这处蛮夷之地。汉随秦制,所以这里出现的秦汉风格高台建筑,只能从考古发掘的角度再次印证这段历史,却不能说明长乐镇的狮雄山就是长乐台。”时牧晴侃侃而谈,“这是其一。”
“其二,这里是叫长乐县,但并不等于说长乐台就在这里。”
“其三,明清的文字记载距离南越赵佗已经有一千四百年,到底他们如何得知长乐台就在这里,前无原因,后无解释,没有其他佐证来对比,我们不能武断下结论。再说附近华城镇的某条街上曾经出土过一块碑刻,上面写着‘越王台古址’,根据长乐县志记载,越王台就在长乐县华山脚下。那到底是长乐台还是越王台在长乐县,在长乐县的哪个位置,就更说不清楚。”
她转脸看向梁广和,一脸微笑,“梁同学,除非你现在从狮雄山挖出一块碑,上面写着长乐台三个字。我们才敢稍微确定这里就是赵佗的长乐台。但现在,我们仅能判断这里曾经有一处高台建筑,属于秦汉时期。至于,其他的,还真不能随便下定论。”
梁广和:“…………”我,我想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