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掌柜旧衣
境界越高,真气凝聚成的线越细,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孙无处食中二指点在孩童大腿上的中渎穴,真气从此灌入。
此脉之细,本来心里已有准备,但还是小瞧了,真气进入不久,便遇一道“关卡”阻住,“关卡”周边有丝丝缝隙,如果动用全部丹田之气,或许有点希望,但孙无处不愿意浪费他的真气。
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场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六重境都不行吗?
陆尽欢还没有回来,兰亭派门人还在到处找着,只是叫师兄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大家有些奇怪,师兄不见,不该是越叫越起劲吗?一会,有两个兰亭派回来了,有人问,两人说找不到,不找了。
这孩童的病,就只能等了。
众人见此也都睡去了。
刚刚合拢上眼,听“哇”的一声,掌柜的儿子又哭起来,越哭越大声。
有人道,“掌柜的,再听见一声哭,老子就让你儿子再出不了声。”
屋中的声音顿时没了。
赵暮也被吵醒。
一来二去的闹腾,又是满腹心事,再也睡不着了,下了骡车,向脚店方向走。
清冷的月色下,帐篷很少,地下满是“尸体”,走到一具“尸体”身边,他突然坐起,吓人一跳。
走到茶棚前,见掌柜夫妇求老医师,老人一脸无奈,“那个修为七重境的若在,或许还可以,老头子懂治法,可没修为,只能熬过这一夜,明日再说了。”
“只是……”掌柜的看向外面人,深叹一口气。
老医师走到外面,面向众人,“诸位,可否卖我老头子一个面子,大家受这一夜?”
骑骡子的三人首先不答应,有些人附和,几人答应,多数人则不出声。
这些不愿意的,沉默的,今夜都有可能让他儿子永远不能出声。
掌柜的抱过他儿子,手掌向里微曲,如一只碗盖住他儿子的嘴巴,以求传出去的哭声小一些,“我去外面待一夜。”
妇人抓住他,呜咽道:“要他们听不见得走多远,这附近都是豺狼,去了还能回来吗?”
掌柜的心烦意燥:“那怎么办,就这么给捂死?”
妇人泪流不止,“那就都去。”
赵暮看在眼中,忽然觉得鼻子好酸,那个刀子嘴的婶婶说,母亲死是因为陪着父亲,而父亲死却又因为他这个祸害。
骑骡子的三人向茶棚走来。
当年那一家,只有小祸害活下了,今夜这一家如果没人出手,都要死了。
心中酸楚,摸到剩下的半颗聚气丹,这本来想要送给梁上燕,但想她性格,没有送出去。
要站出来吗?凭借这半颗丹药,只是一来没有绝对把握,二来很容易泄露出自己丹田已劈之事。
回到骡车,孩童的哭声,妇人的哭声,总在搅扰着心,握紧怀中瓷瓶又走向脚店,走到门口,又回来。
如此反复三四次。
孩童哭声越裂,众人让出一条道,掌柜的抱着孩子出来,妇人跟在后面。
狼嚎声此起彼伏,离脚店很近很近。
“回去。”掌柜的喝道。
妇人并不听,掌柜叹一声,拉住妇人的手,一起走向荒野。
赵暮潜入掌柜一家的住房,找到一件旧衣,来到厨房,用草灰把衣服弄脏,拦住了掌柜的去路。
众人见一个叫花子拦住掌柜的路,都有些奇怪。
掌柜的见这个叫花子低着头,手指自己儿子,心中疑惑,“你能救我儿子?”
叫花子点点头。
众人闻言一惊,打量这个叫花子,实在太过平凡,找不到一点亮点,又见他一直低着头,众人心中恍然,这个叫花子是骗吃来了,他见此刻掌柜一家好比热锅里蚂蚁,但有一线希望绝不放弃,因而只要几句花言巧语骗住掌柜,然后说,“掌柜的,我需要吃饱饭能干活。”
这低着头,就是明证,初次行骗,怕被人看穿。
有人叫道:“掌柜的,这是骗子,六重境以上的修为,能活成一个叫花子?”
掌柜的见众人都这么说,心中也明白过来,冷声道:“让开。”
见叫花子不让,又道:“店中厨房还有吃的,自己去拿。”
叫花子还是不走,这时围观的人都有些奇怪了。
掌柜怒气见于脸上,众人也都看着这个叫花子笑,老医师走过来,问清情况,“不妨就让他试一试。”
掌柜的不好拒绝,众人也不再说什么,但心中对老医师眼光不禁怀疑,真是老眼昏花,之前他贬低神农医师,以为他有多高水平,如今看来错了。
听众人窃窃私语,老医师心里也拿不准,但这人如此坚持,总要让人一试是不是,只不过要是这人不行……无所谓,都一大把年纪,还在乎别人说几句吗?
赵暮便要直接运气到孩童中渎穴,但他心中惴惴,想着如此一来,岂不是容易被人看破身份,便画蛇添足地学着医师样子,走一遍望闻问诊,只少了问,最后才施治疗。
老医师心中一笑;百草门人觉得这人像门中新弟子初次出诊,很紧张;场中其他人觉得这叫花子是哗众取宠闹着玩了,等着他一会演不下去挖苦他几句。
虽已步入三重境,但是半颗丹药所含的药力,一下子吞入还是有些难受,但对真气的控制,已能随心所欲。
梁上燕回来时曾说,运气入脉有两点难处,一是运使真气要足够细,二是细中要有力度,先前几位六重境的,他们或许能将真气运使的足够细,但是在力度上却有所缺失。
好一会不见有刺出来,老医师也不再盯着孩童脚底看,众人见此,开始挖苦,弄的老医师脸上也不好看,梼杌宫人嘿嘿笑几声,又在威胁。
赵暮脸发烫,不行吗?他刚刚明明感觉,筋脉之中好像有一无形之物被他真气冲出去,怎么会这样了?
“娘。”孩童叫着,“我不疼了。”
老医师首先回过神,抢过妇人手里油灯,照着孩童左看右看,忽然大笑,“老马失蹄,老马失蹄,最后一根不是有形蛇刺,而是无形之气。”问向掌柜夫妇,“在哪里扎的蛇刺?”
妇人抹着眼泪还是掌柜的足够镇定,指着屋后道,“就在林子里。”
医师提着油灯站起,灯光晃到了赵暮的脸上,见他躲闪灯光,忙地拿开。
掌柜夫妇一家,先谢医师,再要谢恩人,却见他已慌忙跑出人群,好像是做了贼后心虚。
望着这人背影,掌柜夫妇对视一眼,这人身上衣服看着好眼熟。
一时,茶棚前鸦雀无声,老医师扫众人一眼,笑笑,得意非常。
“脸上涂得明显是和了水的草灰,这人应该就在我们之中。”
“六重境以上的修为,为什么还藏着掖着,要是我就跟全天下宣布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缥缈帮的大师兄。”
“怎么可能,你没听今天飘渺帮人说吗,那家伙至今还丹田未劈了,真有这么高修为会藏着?作为大师兄,丹田未劈值得骄傲吗?”
众人想也是。
梁上燕心头一动,那人看起来好像大师兄,只是一瞬间就人影不见了。
孙无处跟上那道匆匆跑进黑暗中的身影,不久那道身影出来,赫然便是赵暮。
一股寒意心底冒上,赵暮在藏拙,那掌门了,他越想越怕,师父们在谋划,掌门一样。
如今局势,变成三位长老在明,掌门在暗,这消息必须传入门中,至于赵暮,本来只要这位大师兄因为腿伤之类不能进入太阴界,眼下不能留情了。
只是赵暮为何藏拙?
掌门对赵暮的一次次偏袒,已经引起帮众极大不满,这样做法结果只有一种,会把那些犹疑不觉的,保持中立的人,全部推向三位长老这边。
掌门不傻。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赵暮是在下山后突破的,再早一点,最多也就在定下三年之约以后。
另一点,一般六重境都做不到事情,他是如何做到,孙无处不相信在短短十多天里,赵暮修为会超过自己。
他拥有秘术。
什么时候得到的?又是哪里得到的?
下山这十多天,赵暮一直在自己目光之中,这秘术应该是在帮中就有了。
什么时候了?
公布名额这一夜,掌门曾去赵暮屋里,这好像是七年来掌门头一次吧?目的不言而喻,是传功法去了。
为什么早不传,因为也就在那一天,掌门才出关。
孙无处越想心越寒,掌门修为大进到这种地步吗,这样的修为,怕是三位长老联手也敌不过吧。
赵暮必须死,而掌门,既然长老们没有把握能赢,那就借外人的手来好了。孙无处想到骑骡子的三个人,这三个人不算弱者,但他们身后的势力更强。
找到骑骡子的三兄弟,说明来由。
“孙兄弟,不好对付哦。”一人道。
“是啊,那个叫花子很像你大师兄了。”另一人道。
“即使我大师兄隐藏实力,他目前修为最多一二重境,下山之前我跟他比划过一次,这点可以确定。四十两银子,不接,我自己来。”关于赵暮修为猜测,这一点孙无处很确定。
一人之力有穷,掌门就是再天才,也创造不出让一个根骨普通,修炼七年仍丹田未劈的人,在短短十多天里,修为进步如此之快。
赵暮短期进步如此之大,无外乎是借助丹药与术法。
丹药效果有限,不然做聚气丹的神农也不会排在四大派的末位了。
只是这一点,拿着聚气丹一类丹药的大师兄知道不知道,他大概在幻想着,借助丹药进入到下一大境界,三花聚顶吧。
至于修炼术法,效果当也有限,不然四大派里还不是练己境遍地走。
骑骡子三人看着孙无处脸上忽然出现笑容,都是一愣。
“我大师兄身上可能有聚气丹。”
三人动容,如果真有,一枚聚气丹的价值,完全超过孙无处给的赏格。
时人多用铜钱,诸国之中甚而还有用铁钱、铅钱,白银的珍贵,一些小国甚至用来做进贡之物,四十两换一个修为六重境的命,这六重境还只是可能出现最坏的预算,这价格,天下真没几人舍得出。
孙无处摸出一块约莫斤重的银块,扔给为首的那个高个子,“剩下的提头来换。”
“大哥,他真放心我们,不怕我们拿了银子跑路不办事。”矮子瞧着孙无处背影道。
高个子一巴掌打在矮子头上,“老子是六重境,你二哥四重境,你三重境,混江湖十多年,打不过一个刚出茅庐的六重境?”
“那人还不一定是他们的废物师兄。”处在高矮中间的那人道。
“那选哪里下手?”矮子问。
高个子望向黑漆漆的林子,“哪还有比那更好的地方,老头子说林子邪气,这就更适合杀人了。”
孙无处走后,草丛里一个孩童出来,他追上赵暮脚步,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赵暮走到一排树后,因为知道他是医师身边人,赵暮便跟着去了。
“做侠义之事,却不留名?”老医师看着他笑道。
赵暮脱下了掌柜的衣衫,脸上的草灰也擦掉了,想来个死不承认,但小僮说出了他把掌柜旧衣服藏在哪里,只好承认。
“跟在你身后的,可不止我小徒农生一人,还有你那位新孙的师弟。”
赵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