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擢升
过完年工厂开工，李四狗一进工厂便看见车间门口贴的告示：
招聘
我司去年效益良好，产品市场占有率显著提高，因扩大再生产故新开产线一条。
兹有新产线组长一职空缺，公司会议决定在公司现有普通员工中内聘。
有意者请前往人事部处登记然后由赵明主管面试。
有推举之人者请到赵明主管处陈述。
此招聘任人唯贤，学历不限，凡自觉能胜任者皆可前来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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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某月某日
李四狗看到这个告示，激动万分；在去年他就从工厂大妈们的闲谈中听到过这个风声，虽然当时没有完全相信，但还是为此思索了一番。
初春的白天依然很短，才下午七点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凉风嗖嗖的吹，虽然路边绿植都开始发出嫩芽，但如果衣服单薄还是会冻的发抖。
李四狗此时已经站在王英的宿舍门外，左手提着那只从老家买的腊猪脚。右手正做着敲门的姿势，可一直没有敲响，走廊里没有灯，宿舍没得灯光从门缝中射到他的鞋子上。
他反复思索着台词，说这些台词的时候应该用什么表情。反复在心中排练了几遍，还是觉得不自然。他来到这里已经半小时了，依然在纠结着语速了语气的问题。
他索性转个弯来到宿舍公共卫生间的镜子前，厕所亮着灯，他故意把脚步声踏的很响，厕所几个蹲位单元的门都开着，确认没人后他才慢慢观察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脸色发黄的少年，头发杂乱而短，穿着秋天的夹克，没穿袄子是因为他认为穿夹克显得身材匀称，他嘴唇干燥，全是枯燥的死皮。
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还算的上清澈，一副还算的上协调的五官，此时表情异常僵硬，他立即做出微笑的表情，枯燥的嘴唇向脸颊伸展着；那表情他自己都觉得假，因为即使嘴上在笑，眼睛里始终有一股迫切索取的贪欲神情。
李四狗见时间已经很晚，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回到王英宿舍门前，敲响门的那一刻他心脏砰砰直跳。
“谁啊”
门内有人应声，那声音就像是一个人独自置身辽阔旷野，听到的一声狼嚎，使人恐惧，至少使李四狗恐惧了。
“英姐，是我”
李四狗本想装着磁性的声音回答，没想到嗓子像卡了口痰一样，那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李四狗听到屋内有脚步声朝自己走来，心脏跳的更快了，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腿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他捏了自己一把：
“真没出息！”
在这几秒里，他紧张的就想上学时排队去老师办公室，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一样，在内心他竭力的安抚自己不要紧张可是他却浑打冷颤。
门开了，他先是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走廊里静的出奇，工人们很多还没回厂，这层楼就王英一个人，一点点声音都会在这层楼里回响。
王英刚洗过头，头发盘在头上，手里还拿着梳子，脸上的皮肤要比平时更白皙光滑。披着一件紫色睡衣。王英一开门便看见一个面色发黄，瘦弱的少年，羞涩的站在门外。
李四狗闻到一股香味，他不明白为什么漂亮女人都会有一股香味，只是这味道弥漫到大脑，嘴里不知道说什么了
“
嗯...英姐，那个...”
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刚在心里打的腹稿完全抖不出来了，他脸憋的通红：
“那个...英姐，过年...嗯...这个送你”
李四狗尴尬的笑着，把左手提猪脚的手伸向前。
“你这是干嘛？”
王英中气十足的问道，那声音让人听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
“英姐，谢谢你这半年来对我的照顾”
“照顾？照顾谈不上，这只是我工作内的事，你干活不好，对公司也不好，再说关心下属，在管理学上也只是为了提高生产率而已”
“您一次次的宽恕我的犯错，还有谢谢你的教导”
“不，你不用放在心上，安心上班吧！”王英严肃的说道
“英姐，这个给你”李四狗把礼物递了过去
“拿走！”英姐态度强硬，坚决不受
“英姐...”
“滚出去！”
王英语气严厉，说完走到卫生间洗衣服去了，看都没看李四狗一眼。
李四狗错愕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快哭了出来。自己精心设计的语言，竟然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心里难受，白天上班的时候王英明明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还认为势在必得，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今后怕是和这个女人连说笑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英洗完衣服出来，看见李四狗还杵在那儿。
“你快回家吧！天冷回家多穿点衣服”
王英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李四狗既羞愧又觉得亲切，他想：
“这句话要是我妈给我说，我是多高兴啊，那种温柔关切的语气，我妈是不会有的”
“嗯，好，英姐，我回去了”李四狗退出房间，灰溜溜的消失在黑黢黢的走廊里。
他心里没底，不过这无疑是打了场胜仗；从今以后他就像冲破了某种束缚变得“成熟”了，父亲也常夸奖他，有长进。可是他又觉得疑惑：
“为什么人们要把虚伪圆滑当成是成熟稳重呢”
李四狗走在凉风习习的的马路上，他穿地单薄，冷风从衣领灌进去又从袖子里钻出来。他把脖子缩进领子里，手缩进袖子里，从远处看就像佝偻的流浪汉。
本来想竭力的装成翩翩公子的样子，可是后来越装越不得体，他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摆脱不了身上的那股乡巴佬气息，不论买多好的衣服，他都穿不出自信的气质。走路的姿势已经练了很久，还是走不出城市人的模样，他模仿着城市的人走路的姿势，然而他走起来就变得做作。
他回家后一直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晚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隔着布隔壁的父母鼾声如雷。
“事到如今，我只能写封信给主管了”他自言自语道
文字比亲自陈述更能把意思表示的完整，因为亲自去说他一定会紧张，说不出那些虚伪而漂亮的措辞。
他拿出手电筒，缩进被窝写一封自荐信，虽然字迹潦草但自我还算满意。
主管尊鉴：
我自工作以来，承蒙厚爱，屡施宽恕，又施教化，待我如子。主管恩情，铭记于心，朝夕不忘，苦思报效；今见门壁之告示，乃欢欣鼓舞，终于找到了报效的机会。
我非贪求上位，是我认为这样更能报答主管，提高一群人的产能将会为公司带来更大的收益。
我自认为我可以胜任。我常深夜推枕而起，踽踽徘徊于陋室，苦思治人提高产能之道，主管久历四方，当察我之能。
故欲谋组长一职，我必恪尽职守，报于主管，报于公司。
综上所述，万望俯允！
李四狗
2010年某月某日
次日清晨，李四狗把这封信装在口袋，心情忐忑，以至于上午上班都心不在焉。
他观察着同事们对于公司内聘的反应。有几个稍微年轻的工人正想跃跃欲试，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至于那群大妈，她们只会讨论今晚吃啥或者孩子上学的无聊话题，不必担心。他常常看见那几个年轻人和主管谈笑风生，他心里默念：
“我要行动起来了”
王英还是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对李四狗表现出理所当然的冷漠和疏远。
中午吃饭，李四狗故意做在了那几个年轻人旁边，这倒是很稀奇，因为李四狗常常和大妈们有说有笑，倒是很少和这些三十出头的男人交往。
一个穿着黑色袄子的男人看见李四狗端着碗走了过来，连忙微笑着拍着他侧面的凳子，示意李四狗坐他旁边。
“小孩子，你有女朋友没啊，要不要叔叔给你介绍一下啊”
那个叫李四狗坐下的男子说道
“没...没呢”
李四狗红着脸答道
“哈哈，小处男”
不知道谁大声说了句，引发了哄堂大笑。
“诶诶诶，别把人家教坏了啊，你们这群流氓”一个大妈训斥道。
“诶，哥带你去耍，去不去呀”
其中一个黄头发的男人说道
“去你的吧，小心染病”
一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男人说道
“那女大学生，三百块，要是像我这么帅的都是免费”
“告诉你哦，我们主管...”
李四狗不想听这群流氓说下去了，他第一次觉得单身汉那么恶心，可转而一想自己也是单身汉：
“可我和这群草包不同”心里又恢复了优越感，他在这群人面前非常的自高自大
“这些人不配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平时除了那些肮脏的欲望就只有饥饿时要吃饭和吃饱了的满足感了，除此他们没有任何精神层面的想法”
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群草包不具备和自己竞争的能力。
下午下班，赵明看见办公桌上的信封，读完信他并没有什么意外，他观察李四狗很久了，而纵观所有人也只有李四狗合适，令他惊奇的是这信里的文字竟然比自己训斥员工时用的词句还要来的冠冕堂皇，这样一个人如果要用，他实在有些为难。
此时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他迅速把信藏好，在办公椅上正襟危坐，拿着笔假装写些什么。
王英敲了敲门
“请进！”
门内传出一个男人雄浑的声音
王英推门进去，看见主管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害怕
“赵主管，我要向你推荐一个人”
“谁啊”赵明害怕听到李四狗的名字，但他又急切的想知道是谁。
“李四狗”
王英一字一顿的回答
赵明这下不得不用李四狗了，如果不用就是否定了王英的眼光，如果这个女人在背后使绊子自己今后的管理工作将会很难；王英是少有的一线管理人才，车间员工都听她的，她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在员工中极负权威。她提的人一定也在普通员工中有些极大影响力，再说如果不用工人们都认为有能力的人，日后工人一定会觉得我心胸狭隘，嫉妒贤才。为了不得罪王英和不被骂名，只能用了。
李四狗先前正是看中了王英的这种影响力才想到找王英帮忙建议，为此才送礼物给她，要知道她的一句话可比自己毛遂自荐强，这种事情别人来说要比自己说更能让人信服。
王英久历职场，李四狗送礼物的时候她便懂是什么意思。她从前宽恕和保护李四狗，完全是出于对一个纯洁小孩子的关爱。那天晚上，她对李四狗说话严厉，是因为她痛恨这种为人处世的的社会恶习，她看见如此纯洁的李四狗也学会了这样，就觉得心里难受。
之所以现在帮住李四狗擢升，是因为她觉得李四狗聪明而体弱，她观察到李四狗干体力活不及他人，而他却善于学习，只要悉心教导必能成为人才，把李四狗提到管理层次，必能人尽其用。
王英的丈夫因车祸去世，她带着儿子相依为命，可祸不单行，儿子高二时去河里洗澡溺水而亡。那晚看见李四狗，杵在那里，像极了从前受了责备的儿子；所以说是人尽其用，也不全是。
由于加了工资，公司很快招够了一条生产线的员工，李四狗担任组长。
在擢升的第一天，王英便把他叫到宿舍。王英没有告诉他，他是怎么当上这个组长的；王英在床下找出了一捆书，吹掉上面的灰尘，把它交给了李四狗。
“这里是一些管理类的书籍，你回去好好学习。抽空多看看，要学以致用，不要辜负了主管的期望”
李四狗非常开心，这是离开学校后第一次有人要求他学习。不过现在和以往不同，以前学习是被逼，现在是自己渴求知识。
李四狗的生产线很快铺设完毕，对于公司的产品生产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
当他学着王英站着三十多人的方阵前准备讲些规章制度时，他竟讲不出话来，看着三十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他有点喘不过来气。
“大家好，我姓李，叫李四狗，是你们的组长”
他结结巴巴的做完自我介绍，脸都红了，那些人看他害羞，便笑了出来，他们心里想的是：“以后让这个小鬼管，应该会很轻松吧”
王英看见李四狗的窘样，走过来替李四狗完成了早会。
“你一定要摆脱这种性格！不然你管不住他们的！”王英道
“我...明天我自己给他们开会！”李四狗边说边捏了自己一把，他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没出息。
那些人平均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男多女少，对于才十七岁的李四狗来说要管理他们确实是项挑战。
果然不出三天，那群人便对李四狗非常不礼貌，还扬言李四狗再多管闲事，就要教育教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