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心软
“闺誉什么的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宫!”
狐狸精从小道士的身上跳下来,飞快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我刚才在城郊见到了那个死皮赖脸追我的死鬼,他来了长安,那肯定没好事,然后路上又碰见了这小道士,他也说皇宫有异,小仙子我们快进宫瞧瞧去!”
“死鬼?”卫襄愣了一下,才隐约想了起来:“我们在洛城遇到的那个你的老相好?”
“呸呸,什么老相好,他才不是我的老相好!”
狐狸精连呸了两声,跳到架子旁扯了外衣过来往卫襄身上套:
“快点快点,去晚了你那姐姐和姐夫的性命怕都是保不住!”
“我现在,不能去。”
卫襄将狐狸精的爪子拨开,又重新拉了被子将自己裹住,镇定地重新躺了回去。
狐狸精手里的衣服僵在了半空。
“小仙子你是怎么了?你,你不是很关心你的家人吗?你就这么冷漠无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鬼怪祸害?”
一直被忽略在一旁,脸都红成了猴屁股的小道士顿时也忘了害羞,深感绝望之下,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卫二小姐,您不能不去!那是您的亲姐姐,我的亲姐姐也在宫里,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出事!”
卫襄也终于再次想起来,自己屋子里还站了个大男人。
她又掀了被子坐起来:
“你谁啊?给我出去!”
小道士很坚决地摇头:
“不,你不答应我进宫去,我就不走!”
“呵,在这长安城,除了皇上,还有人敢威胁我……真是有种啊。”
卫襄冷冷一笑,却又莫名觉得这小道士有些眼熟。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小道士一会儿,眉毛扬了扬,吐出三个字:
“四皇观?”
这三个字隐隐带着讨厌和暴躁,跪在地上的小道士打了个哆嗦。
眼前灯光昏黄,灯下的少女容貌姝丽,一双微微眯着的大眼睛漂亮又好看,仿佛外面的星光落入其中,但是这语气和姿态——
好吧,和白日里打砸四皇观的凶神恶煞之态完美重合。
“我不是四皇观的……”
小道士嗫喏着否认。
卫襄点点头:
“好,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四皇观的人,我现在就让人把你送去太史局,免得你在我这里大放厥词给我招祸!”
“不,太史局那些人不会相信我的!”小道士连忙说道。
“那我为什么就要相信你?难道你就是想看我进宫去胡言乱语,然后被人剁成肉酱吗?你不会是你们四皇观派来报仇的吧?”
卫襄瞪着小道士,一脸的你是不是在害我。
小道士抬起头,眼底再次带了希冀:
“因为我知道你是东海蓬莱门下的弟子,我知道你一定能察觉出来的,你能看懂天象的!”
“天象?”卫襄翻了个白眼儿,无情地打碎了小道士的这点儿希冀:“我看不懂。”
“不可能……”
“这没什么不可能,我卫襄历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你们都知道的啊。”
卫襄摊摊手,在小道士和狐狸精猝不及防之下,扬声朝着外面喊了起来:
“抓贼,抓贼!”
“小仙子你怎么能如此冷酷,如此无理取闹?!”
狐狸精抬爪怒指卫襄,最终却只能在外面的呼喊声和脚步声冲进来之前,一把抓过小道士的手,夺门而出,撒丫子跑了。
院子里顿时喧闹起来。
胖胖这才从角落里滚出来,跑到了卫襄的身边:
“小姐姐,狐狸精这是带着新欢,来让你去抓它的旧爱?”
“哟,看来胖胖你是彻底学坏了啊,知道的还不少啊。”
卫襄将胖胖拎起来抱在了怀里,不置可否地笑笑。
其实真的进宫去,被剁成肉酱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不知深浅的小道士。
他也是个一心念着姐姐的人呢,只是尉迟嘉那边没有消息传过来,她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打草惊蛇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洞开的门外,丫鬟仆妇们待到府中的侍卫追了出去,才纷纷涌进来关心二小姐。
“二小姐,这些贼也实在是太可恶了,怎么您一回来,他们就来,上次您回来,都闹了两遭贼了……”
香兰忿忿地说道,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连忙解释:
“二小姐,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招贼……”
“就算是我招贼又如何,我又不怕。”
卫襄随口回了一句,打了个哈欠,再次睡下,扔下一屋子的仆妇大眼瞪小眼。
夜,终于渐渐地安静了。
尉迟嘉从宫里回来了没?他那边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卫襄脑子里掠过这个念头,忽然觉得手臂上一阵疼痛袭来,整个人又彻底清醒了。
这是怎么了?
卫襄看着自己手臂上忽然出现的一道红痕,心中惊疑不定。
她坐在帐子里想了想,跳下来,从自己带回来的小包袱里翻出了几乎被遗忘的小镜子,照向了自己的手臂:
“你帮我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这是紫灵丹受伤了!”
自从知道了卫襄也是语凝海的海之领主之一,小镜子向来乖巧。
但这会儿它也掩不住自己的惊讶了,在小镜子里蹦跳起来:
“快去快去,紫灵丹与您魂魄相连,伤在他身上,您这边肯定也会觉得疼,您还是快去看看他吧!”
“魂魄相连居然还有这种坏处?”
卫襄跌坐在床边,顿时有点儿想立刻冲去柱国公府,一拳捶死尉迟嘉的冲动。
不,这不是冲动,随着手臂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这已经成了一种必然。
卫襄认命地起身穿衣,随手扯了件斗篷披上,出门而去。
柱国公府,泡在热水中的尉迟嘉嘴里死死地咬着一根布条,闭着双眼靠在浴桶的边缘,额上汗珠涔涔而下,落入蒸腾着热气的浴桶中。
那道因为画符而划出来的伤口就这样在氤氲的水汽中时而弥合,时而绽开,周而复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因此而带来的剧烈疼痛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几乎在这不停歇的疼痛中昏厥过去,但是外面的脚步声强行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出去!”
尉迟嘉陡然怒喝。
但是往净室方向走来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近。
尉迟嘉终于怒不可遏,睁开眼睛,霍然回头冲着外面怒喝:
“祖母连孙儿沐浴也要管吗?”
“祖母?咦,你祖母连你沐浴也要管?”
惊讶地声音响起,屏风后面绕出少女轻盈的身姿,正是笑嘻嘻的卫襄。
尉迟嘉目瞪口呆,卫襄却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其实前世我嫁过来之后,你祖母日日对我说你从前的事情,她也说过,你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看来这话不假。”
这样带着微微嘲讽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尉迟嘉终于反应过来,他长臂一展,扯过衣架上的长衫裹在了身上,凝眉低喝:
“站住,别过来!”
“为什么不许我过去?”
卫襄根本没在意,笑嘻嘻地走到浴桶边,一点儿看到男子赤身裸体的害羞都没有,反倒像个轻薄人的小流氓一般伸出手,在尉迟嘉被水汽蒸得润白如玉的脸颊捏了一把:
“你说前世你是小花,我洗澡的时候,你都在旁边待着,那这会儿就该让我讨回来点儿利息才公平,你说是不是?”
“卫襄!”
尉迟嘉一双长眉紧紧地蹙起,稍稍往后仰了仰,躲开了卫襄作乱的手。
要是别的时候,襄襄这样对他,他自然是乐意之至,但是这个时候……
尉迟嘉咬咬牙,脸上忽然浮现出笑意,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拽住了卫襄的手臂,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邪魅之意:
“襄襄,你确定,你想要进来和我共浴?”
“好啊,我正有此意!”
卫襄依旧笑嘻嘻的,身体前倾,眼看着就要往尉迟嘉怀中投怀送抱,半分躲避的意思都没有。
“襄襄!”
吓人不成,反倒引得她这般,尉迟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忙不迭地后退。
卫襄却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左臂,“撕啦”一声将包裹着他手臂的衣衫扯破。
“尉迟嘉,你到底在宫里做什么了?”
卫襄脸上的笑容也瞬间不见,盯着尉迟嘉坚实的肌肤上那狰狞的伤口质问道。
尉迟嘉的手臂修长白皙,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让人赏心悦目,但此时,一条两寸长的伤疤横亘在他的手臂上,两边皮肉朝外翻开,露出内里白花花的筋肉。
是的,就是这般惨白没有血色的筋肉,一如那次他强迫自己吞下他的皮肉之后,他那个伤口的可怖诡异。
“说,你到底做什么了?居然连累我!”
卫襄一指头戳在那个伤口上,再次提高声音怒道。
“连累?”
恍然间,尉迟嘉手指飞快地翻动,将卫襄的衣袖撩了起来,少女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一条大小相同的红痕渐渐凸显,像是下一刻就要皮开肉绽。
“原来是这样……”尉迟嘉恍然大悟,眼底有懊恼愧疚之色:“是我错了,我并不知道魂魄相连,会这样连血肉都相连,不然我不会在皇帝面前画符……”
“你不是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你受伤我也得跟着疼,万一你死了,我是万万活不成!”
卫襄只愣了一瞬间,就愤怒地低喊出声:
“你的良心可真是被狗给吃了,我是造了什么孽,要与你本出同源,魂魄相连!”
“对不起,对不起,襄襄……”
尉迟嘉连连道歉,伸直着手臂,任由卫襄的指头戳在他的伤口上。
但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就有殷红的鲜血忽然滴落,落在他眼前蒸腾的热水中。
卫襄两只手牢牢地攥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臂,然后她的唇角不停地有鲜血涌出来,几乎如同一线泉水一般,闪耀着殷红刺眼的光芒,一路滴落在水中,滴落在他的伤口上,如同清泉润入沙漠,顷刻间被干涸的沙漠吸收,只留下干涸的印记。
而她仿若感觉不到唇角被咬破的伤口有多疼一样,还在不满地嘀咕:
“哎呀,真是浪费我的血了……”
然后她的脑袋再往下低了几分,带着鲜血炙热的唇就这么贴在了尉迟嘉狰狞的伤口上。
这一下,她的鲜血就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张着大口的伤口里,一点点消失。
“襄襄!”
说不清心底翻山倒海奔涌而出的是什么感觉,尉迟嘉震惊地往回抽自己的手臂,但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捂住了他的唇。
卫襄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认为的聒噪。
“你可闭嘴吧,坑爹的货!”她含糊不清地嘟囔。
疼痛不堪的伤口一点点感觉到了舒适,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死的人被放置在了炉火旁,就像沙漠里快要炙热而死的人,找到了甘冽的清泉。
尉迟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一点点在鲜血的润泽下慢慢弥合,比从前用卫襄画就的血符更为效用迅速。
但他却觉得,莫名的悲伤难过。
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了,以为自己可以不用她伤害自己来救他的性命了,但事实上,他欠她的,一直都没有还清过,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卫襄唇角涌出来的血越来越少,渐渐从泉水变成水滴,直至干涸。
她终于放开手,站起来,瞧了瞧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龇牙咧嘴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唇角,甩出四个字:
“真特么疼!”
“襄襄,以后不要这样了,我自己可以好起来的……”尉迟嘉缓缓地开口说道,声音嘶哑仿佛被什么哽在喉间。
卫襄手掌往尉迟嘉白皙如玉的脸色一拍,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明晃晃的血手印,凶神恶煞地质问:
“少给我矫情,你强行与我魂魄相连是不是就打着这个主意——只要你受伤了,我就得给你治,不治我就得疼,就得死!”
“我没有!”
尉迟嘉如墨的双眸中涌出哀伤之色,如同幻影海岛屿上受伤的小鹿:
“没有,那一次我是找不到你情急之下才那样做的……”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什么都不用说了。”
卫襄收回手,移开了眼神,再看一眼,她怕自己会心软。
其实刚才,她已经心软了,怕这个人死了。
她就势坐在浴桶边上,撇嘴斥道:
“亏你还记得那一次的事情,那你就该知道,你将精魄散入东海,你这具身躯,根本就是干尸一具了,你做什么不好,你要画血符?你当真想再来一次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