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清晨的帝国 第七十七章 暮色中的“学术讨论”
暮色只浓,金煮的光线把书院后方那座天山变成了一座极高的神坛,石坪上青石缝间仿佛都透着股暖意,催着人们归去归去,然而已经知晓入院试成绩的考生们却没有离开,围在石坪一角,打量着那名看上去极其普通的少年考生,偶尔会顺带注意一下他身旁那个小侍女,时不时转头低声议论两句。
考生们的目光很复杂,有疑惑不解有震惊难言,有考生能够在入院试里考出三科甲上,超过了南晋谢三公子,而且事先根本无人听说,完全籍籍无名之辈。御射两科的弓马本领倒也罢了,那名少年考生被军部推荐,或者在边塞草原上磨练出来一身好本事,然而他的数科居然也是甲上,要知道谢承运、钟大俊、王颖这三名被寄予厚望的考生,在这一科上也不过是考了个甲等。
有那嘴快的考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顿时得到了某些人的响应,司徒依兰整理了一下先前被自己扯皱的前袍,蹙眉望着宁缺说道:“你数科是怎么考的?”
这句话透着份质疑不解,口气又有些强硬不服的意味,宁缺听着便有些不喜,不过看那少女神色,他确定对方并无恶意,只是那种典型的被意外消息冲昏头脑后糊涂的表现,于是他摊开手神情无辜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军部今年推选了七十几位待考生,本已惹得长安城里很多人不是那么很愉快,此时又被宁缺压过了大多数人风头,见他没有回答,那些长安城里的少男少女们,便就着司徒依兰的质问就此议论闹腾起来。
做为军部推选生居然抢了三科头名,那些来自大唐帝国边陲军寨和各大营的考生当然极有荣耀之感,只是他们的年龄平均要比别的考生都大些,所以行事说话沉稳,心虽向着宁缺,此时却没有急着出来说什么。
倒是有位长安公子看不下去了。
诸由贤摇着扇子走到宁缺身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把眼睛一瞪,盯着那些考生们说道:‘…有什么好不服的?宁缺是我朋友,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人是去红袖招喝花酒叫姑娘都不用花钱的主儿!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儿他办不到?”
话说在长安城里的年轻人们摆阵比架式,最有效的不是比谁家爹的官更大,谁家挣的银子更多,对于大唐这样一个开放活跃的社会来说,社会地位和财富累积随时都会发生剧烈的变化,而且那样显得太俗而无味,他们更看重的是个人的才华名声实力,还有就是是谁在长安城里混的最开。
当然若要在长安城里混的开,也不能完全离了家世背景的作用,可总有那些不怎么忌惮家世背景的地方,比如红袖招,比如各部堂食堂之类的地方,所以谁能在这些地方横趟,便成为了彼此较劲的场所。
诸由贤说宁缺在红袖招喝花酒叫姑娘都不用花钱,并不是羞辱,而是实实在在替他棒场,帮他打名声。果不其然,听到宁缺能够横趟无人敢惹无人敢打白条的红袖招,那些长安青年男女们神情顿时一变,望向宁缺便有了些肃然起敬的感觉。
被诸由贤这声喊震住,比如桑桑仰着小黑脸,蹙着粗眉,盯着诸公子搁在少爷肩上不停抖动的那只手,听着他说少爷去青楼如何如何,情绪就并不是太高,还有司徒依兰看宁缺的眼神便有些怪异。
“我还是不服,数科考试就那一道大题,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夫子饮了几壶酒,切了几斤梅总不可能有几个答案,那凭什么你是甲上,谢三公子就只是甲中?”
司徒依兰牵着金无彩的小手嚷道,很是不甘心。
她平日里也不是刁蛮无理的角色,只是清楚自己的女伴金无彩有些景慕那位南晋的三公子,此时三公子风头全部被宁缺盖住,无彩的神情有些黯淡,便忍不住多问上几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她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是。
在御科考场之上,她被那匹大黑马掀落在地,还险些被践踏破面,身为云麾将军之女却连一匹马都收拾不了,可以说狼狈到了极点,紧接着宁缺却如此轻松自如地驯服那匹大黑马,还跑出了御科里唯一一个甲上的成绩,这实在让她非常不能理解,这数科甲上的成绩更让她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自然难以甘心。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因为他是数科考试中第一个交卷的人。这么白痴送分的题目。答不出来的家伙那就是连白痴都不如,那阅卷就只好看速度,我当时批阅卷子的朱砂还没化开,他就答出来了,所以他就是甲上……,这位同学,请你让让。”
一位穿着蓝布大褂,手里拿着竹扫帚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坪一角,佝偻着身体,把人群脚下的灰尘缓缓扫走,人也慢慢走了出去。
看着那名消失在书院深处的老妇背影,考生们愕然无语。事实上今次的数科考试,至少有五分之四的人没能答出来,结果那个老妇却说这是一个白痴都能答的问题,有人忍不住愤愤然说道:“她以为她是谁啊?”
人样外有名教习冷冷回答道:“她是书院唯一的女性荣誉教投,你们当中那些考进书院的家伙,今后几年的数科全在她老人家手里。”
“难道这就是……,二教授?”宁缺看着远处佝偻的老妇,在心中强忍笑意。
南晋谢三公子谢承运此时已经完全平静,虽说他也有年轻气盛的一面,但毕竟今日入院试总分他还是第一,而且他和这些普通考生的目标并不完全相同,眼界也并不完全相同。他更看重的是怎样进入书院第二层楼,眼前这少年考生应该是个普通人,那么和对方在这些事情上争执便显得非常没有意义。
相反他在听到那位老妇话后,知道宁缺居然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便得出答案,不免有些暗自佩服,认真请教道:“数科那道题我先用穷举之法,然后得出无限之数,最后才想明白其中道理,不知道这位……”。
司徒依兰凑到他耳旁报出宁缺的名字。谢承运点头致谢,看着宁缺继续说道:“不知宁兄又是如何计算出来的?是否用了别种算法,所以速度才这么快?”
“如果一眼便知是无限之数,何必前而还要穷举?如果要说最后那个答案其实我是懒得往后方再推,差不多是那个数字便写了上去。”
宁缺的回答颇有差不多先生的风采,显得极不负责任,但实际上他并不是在瞎说所谓无限概念和精确数值之间的转换不外乎便是不负责任的模糊。
很多人听不明白有些人以为宁缺是撞了大运,有些人认为宁缺是在藏私,只有谢承运若有所悟可当他正准备往深里再问时,远方响起书院教习点名的声音。
“谢承运王颖,宁缺,陈思邈,何应钦……,到术科房报道。”
宁缺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愣,到术科房报道…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像是要去敬事房报道感觉腿间凉飕飕的?只是这事儿似乎也不方便去问谁,于走向桑桑交待了两句,便跟着谢承运等人向书院深处走去,待他发现去术科房报道的还有一名少女考生,才稍微放下心来。
石坪上的考生倒没有谁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事实上暮色已深他们却没有回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想听听术科房会不会点到自己的名字,他们看着那几人向书院深处走去,脸上满是羡慕神色,司徒依兰失望地踢着青石板缝,看着宁缺的背影低声嘟囔道:‘…怎么好事全部让这家伙抢去了?”
没用多长时间,那七八名考生便从书院深处回来,仿佛只是去闲逛了一番,谢承运表情平静,王颖等考生则是难掩喜色,唯有宁缺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书院在六科之外专设术科,正是为了培养有修行潜质的学生,在今后的学习中那些学生将会接触到剑之术符之术,所以名为术科。先前被点名的几名学生正是教习们认为有潜质的对象,去接受了一番念力方而的检查。
宁缺之所以会被选中,和他今天在墨卷上留下的暮花小楷还有对数科试题的迅捷反应有关,书院方面认为他应该有修行方面的潜质,然而负责检查身体的教习却极少见地失了手,失望地发现他气海雪山里居然诸窍不通。
只不过再次经受一次希望与失望的转换,如果无所谓希望,也便无所谓失望,宁缺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能够平静对待。
谢承运是在南晋时便已经踏入了修行之途,当然没有什么兴奋的点,而王颖诸人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可能踏入传说中的玄妙之门,却是难抑激动兴奋。
“我不行。”宁缺摊开双手,向众人解释道:“噢……,不能说不行……,教习说我的意志力没问题,就是雪山气海差了些,身体不适合修东”
书院点名召唤七人,就他一个人没能通过检查,石坪上的考生们望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些眼中的隐隐敌意变成了同情,当然也偶有几人眼中全是嘲讽。
唐人尊重强者,但并不会歧视弱者,千年风流养就了他们宽容大气的心境,先前一直看宁缺不顺眼司徒依兰看着他叹息了一声,同情安慰说道:‘…不用太失望,能修行的人终究是少数,你看我们不一样没办法。”
“这话有理,而且不能修行也不见得就是废柴。”
宁缺从桑桑手里接过水壶喝了口,望着她笑着说道:“我是专业砍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