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长安城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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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北方三郡,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这里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自荒原南下的金帐骑兵,与大唐骑兵在原本肥沃的原野间厮杀不停,战场绵延数百里,每时每刻都有战斗发生,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战场上,金帐王庭的祭司和大唐军中的修行者不停出手,天地气息震动不安,无数重装骑兵舍生忘死地冲锋,原野早已被涂成了血红的颜色。
在葱岭一带,舒成大将军指挥的大唐西军,在付出了两万余名将士的生命之后,终于在高原上击溃了月轮国大军,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因为路途遥远,尤其是粮草辎重补给问题,大唐西军没有就此回援北方三郡,而是选择进入葱岭,冒着逐渐严寒的天气,直袭月轮国。
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事的大唐东疆,此时也处于血火之中,数万草原骑兵在原野间肆虐,八百骁骑带领着数万义勇军和东北边军自燕国归来的残兵,在进行着最惨烈的抵抗,并且逐渐扭转了极度被动的局面。
在本土作战,能够得到临时官衙和唐人们的大力支援,除此之外,唐军能够在东疆如此迅速地扭转局势,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此时的草原骑兵缺乏指挥,隆庆皇子早在多日之前便甩掉了这群下属。
隆庆不是一个人离开的战场,他带走了最精锐的近千名神殿骑兵,还有绝对忠诚于他的两千余名左帐王庭精锐骑兵。
举世伐唐之战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清肃的秋天渐渐过去,冬风渐起,大唐肥沃的原野被冻的干硬,每当马蹄踏过,便有烟尘大作,三千余名骑兵,奔驰在大唐中部的原野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黄龙。
连续不眠不休高速奔袭,这些骑兵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即便是隆庆也觉得快要支撑不住,但他始终没有发下暂时休息的命令。
大唐的主力部队被调拔一空,中部诸郡,除了战斗力普通的厢军之外,竟是再也没有什么防御的力量,根本无法拦截这支骑兵。
此时隆庆和他的骑兵已经近了长安城,他当然不能休息,因为他知道长安城马上就要开启,而且这座雄城无人防守。
长安城四周的官道上,满是灰尘与脚印,还能看到很多被遗弃的厢柜行李,这些都是周边地区难民留下的痕迹。
令人感到庆幸或者说佩服的是,在唐国朝野合力之下,近百万避战难民,竟在短短的两天时间之内,便被接入了城中,道路上看不到一具死尸。
各州郡运来的粮草,在更早的时间便已经入城,周边县乡完全放弃,坚壁清野,所有城门已经关闭,只剩下朱雀大道正对的南门供人进城门外行人寥寥,不多的将士警惕地注视着城外的各个方向,长安城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而且他们充满了信心。
国境已破,山河犹在。
无论大唐朝廷还是城中的百姓,都以为他们即将面临的敌人,应该是自青峡之处北上的西陵神殿大军,没有人想到在东面的官道上,隆庆皇子正带着那支骑兵突进,更没有人知道长安城真正的敌人是谁。
所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始终没有关闭南门,为什么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还要调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搬运那些巨石到南门外。
只有书院和宫里的皇后娘娘知道真实的原因——惊神阵受损,如今的长安城能够抵挡各路大军,却没有办法抵挡那个真正的敌人。
那个让长安城陷入危险的敌人,不是金帐王庭的骑兵,不是隆庆和他的骑兵,不是南方浩浩荡荡的神殿大军,而只是一个人。
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一名清稚少女站在南门外,看着原野间满地的巨石,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双马尾在寒风里轻轻摇摆,有些怀念当年。
宁缺站在她身后,因为思虑过盛而憔悴的神情,终于变得放松了一些,虽然惊神阵的堵塞依然没有好转,但有了这片块垒,想要入城便会变得困难很多。
少女自然是书院三师姐余帘,她没有任由自已在这种感怀情绪里沉浸更多时间,平静说道:“终究还是要把长安城修好。”
宁缺说道:“依然不行?”
余帘说道:“老师离开了人间,这个世界里,便只有四人能称得上超凡脱俗,其中两人不问世事,讲经首座法随厚土,那么能够威胁到长安城的人,就只有观主一人,这片块垒顶多能拦他一时,能如何阻得了他一世?”
莫山山闻言眉头微蹙,显得有些忧虑。
宁缺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知守观观主,心想大师兄把此人便拖了数日,没觉得那人有多么强大,闻言不由微微皱眉。
余帘说道:“惊神阵既破,如果不是大师兄以命相制,我们所有人,此时只怕都已经被观主给杀了,这场战争早已经结束。”
宁缺说道:“大师兄和师姐你也已经破了五境。”
余帘说道:“五境只是一道门槛,破了五境也不代表就绝对强大,正如同我虽然破了五境,却不一定能胜过柳白,但观主不一样。”
宁缺问道:“哪里不一样?”
余帘说道:“你可知道有史记载以来,最年轻破五境的修行者是谁?”
莫山山想了想,问道:“我义兄?”
余帘说道:“大师兄三日无距,但那时他年龄已不算小,如果以年龄论,我明宗开派祖师还有六百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都在他之前。”
宁缺想到一种可能,但没有说话。
余帘说道:“最年轻破五境的修行者,姓陈。”
宁缺看着南门前那些残着湖水湿意的石块,震撼无语。
“所以陈皮皮最早进入知命境,我对此并不意外。”
余帘说道:“因为他也姓陈他是观主的儿子。”
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观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余帘说道:“观主当年只是宋国某道观的一名普通道人,根本没有什么修道天赋,甚至连西陵神殿都没有进过,所以他给自已取了一个最普通的名字。”
宋国是东海之畔的一个小国,无论历史文化军事,都没有什么令人称道的地方,但这里出过很多名人,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
千年之前的光明大神官,出自宋国卫光明出自宋国,莲生大师出自宋国,即便是二师兄童年时居住的小镇,也应该算是宋境之内。
宁缺此时才知道,原来知守观观主也是来自宋国,原来他有一个很怪的名字。
“陈某……既然如此了不起,为什么……”
“没有什么名气甚至给人很普通的感觉?如此不普通的人,却能给人如此普通的感觉,便正是陈某最可怕的地方。”
余帘说道:“至于客观上的那些原因,除了知守观神秘不可知之外,这些年陈某悄无声息,最主要是因为这数十年的历史有些不同。”
宁缺问道:“这些年的历史与过往无数年有什么区别?”
余帘说道:“这些年的历史与史册上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书院开始入世。”
书院后山,只有她不称小师叔,而称轲先生,因为她是魔宗的宗主,而魔宗毕竟是灭于轲浩然之后。
莫山山轻声说道:“那年荒原之行后,我问过老师,老师才知道原来莲生大师还活着于是和我讲了些当年的故事说观主曾经与轲先生战过。”
“不错。”
余帘说道:“轲先生与观主之间的那一战,没有旁观者,除了老师,现在世间再没有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终还是轲先生胜了。”
“其后道门高手强者尽出,在荒原伏袭轲先生,轲先生纵情斩之,连破数境而不肯收于是拔剑向天而去,遂被昊天诛杀。”
“因此事老师极为悲愤,便去了西陵神国,上桃山斩尽桃花,杀伤道门无数强者,观主邀悬空寺讲经首座联手,亦惨败。”
余帘说道:“书院入世,所以观主无名。”
宁缺听懂了师姐这番话。
做为最年轻破五境的人,陈某毫无疑问有资格在修行史上留下自已的名字,但因为这些年的历史里,多了两个人的名字,所以才会衬得他没有一丝光彩。
一个人是夫子。
一个人叫轲浩然。
但从侧面上,这也说明了陈某的强大。
因为他输给了小师叔,输给了老师,但他没有死。
他被迫在南海之上飘泊流浪,但终究没有死。
也许是老师惜才,也许是老师真的杀不死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了他的强大。
小师叔早已逝去,老师也已经离开人间。
人间再没有人是观主的对手。
那个人被压制多年的光彩,将要得到最放肆的绽放。
长安城将要面临的敌人,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人们知道他要来,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宁缺觉得自已的双肩变得有些沉重。
他的视线越过那些嶙峋巨石,落在官道旁的树林里。
长安城已经入冬,草木不深,风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