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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苏小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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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睡相就能看出这个女人是何等地没心没肺,虽然不知道她害了什么病,好歹也是病人,可枕头上放着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床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娃娃,睡姿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晚间11点,叔叔婶婶家,隔壁洗手间里传来叔叔抱着马桶狂吐的声音,还有婶婶以穿脑魔音发出的抱怨。

下起雨来晚宴就散了,校长和叔叔约了下回再喝,苏晓樯的司机来接她,路明非扶着这位喝醉的大小姐一直送到车上。

苏晓樯是真喝得有点多,小小地哭过,靠在他怀里嘟嘟哝哝地说着什么。陈雯雯本来不愿让苏晓樯这么揩油,可她如今已经是赵孟华的女朋友了,必须去照顾喝醉的赵孟华。

叔叔说都回家了还住什么酒店,明非跟我回家住!

路明非这边还没答应呢,芬格尔说那是必须的,叔叔我扶你!至于诺诺,早都跑没影儿了,路明非也懒得去找她,恺撒都管不住诺诺何况他?

婶婶肯定是知道路明非回来了,却没出席今天的饭局,显然是对路明非还有心结。开门的时候看见路明非和芬格尔一左一右地扛着叔叔,脸上当即就有点挂不住,甩手想走。

但路明非拥抱了她一下,让她没走成。

要搁过去路明非是不可能这么感情外露的,可看着这个中年发福的妇人,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连那脸嫌弃的表情都跟当年一样,他心里忽然很温暖,就拥抱了婶婶一下。

婶婶一下子就窘了,手足无措,说回家就回家,搞什么洋范儿,还拥抱?站门口干什么?把那死人给我扶进来啊!跟小时候一样,做事没眼sè!

就这样他和芬格尔被安排在当年他和路鸣泽两人的卧室里,那台老笔记本还搁在靠窗的桌上,两套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显然是很久没人住了。

路明非面对自己当年睡过的床沉默了片刻,没想到婶婶还没把他的铺给撤了。世上最理解婶婶的人真的是叔叔,这女人泼辣又讨厌,自尊又自卑,但跟普通的居家女人一样,心里还是软的。

芬格尔一头栽在路鸣泽的铺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滚,就像疲倦的猪找到了一个泥潭,“妈的!终于有地方睡了!到处都要查身份证,还真不敢住酒店!”

路明非心说大哥你何止是粗中有细,你简直是职业通缉犯啊,样样想得周全!

“查出什么没有?”路明非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没有,没有人记得楚子航,而且他们的记忆都是吻合的。”芬格尔一翻身坐起来,“你是仕兰中学的一哥,你所说的楚子航的一切其实都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但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路明非心里有点小激动,果然芬格尔一出手就查出问题来了。

“以你的禽兽程度,要是中学时代那么多漂亮女生倒贴你,你能忍住不下手?这太不像你的性格了!”

“滚!”路明非气得冒烟,不过再一想又点点头,“对啊!这不就是问题么?我要是从小就有那么多机会下手,我会遇见师姐就懵了么?”

芬格尔摸摸下巴,沉吟良久,“也许是你比较喜欢年长的老女人……”

“滚!”

“别那么冲动,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嗯……我再搜搜民政局的网站。”芬格尔给那台老笔记本接上网线。

看他那架势,这项工作似乎要进行很久,路明非就靠在床边,望着窗户上的雨滴发呆。

这种感觉很像他曾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那些漫长的夏夜,学校里放了假,兜里没有钱,无事可做,就指着在那台旧电脑上消磨时间。可路鸣泽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霸着,路明非就只有等到路鸣泽睡下之后才能玩一会儿《星际争霸》,午夜之后频道里的人渐渐少了,他开着游戏等人加进来,好像独孤求败坐在光秃秃的山峰上弹着他的木剑。

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屏幕,惊讶地发现芬格尔正在聊qq,各种丰富的表情图标。

“我去!你在干什么?诺玛在网络范畴内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好么?”路明非惊呆了,“她会顺着你经过的网关找到这里来的!”

“no,no,”芬格尔叼着雪茄,潇洒地摇晃手指,“我很清楚诺玛会怎么在网络上追踪我们,所以我绕路到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的一台服务器上,诺玛会追踪到那里去。”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之前只知道这厮的计算机技术一流,却不知道强到这种程度。

“可现在是聊qq的时候么?说起来你一个德国人为什么能熟练地使用这种中文软件?”路明非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

“我岂止用qq,我手机上还装着微信呢!”芬格尔神sè得意。

“说重点!你在跟谁聊天?”路明非伸脖子看屏幕。

芬格尔张开双手挡住,“喂喂!我跟我家古巴妹子视频呢!你带着师姐跑路,我跑路的同时跟妹子视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你说我这一声不吭地离开古巴,总要经常地报个平安嘛!”

路明非一怔,默默地退回自己的铺上,继续望着外面的雨天。

可不是么?芬格尔做得对啊,你可以浪迹天涯,但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找网络或者电话信号给某个人保平安,就像风筝飞得再高都有抓着风筝线的人。

脑海中没来由地回荡着一首老歌,熊天平的《愚人码头》:

“你在何处漂流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我已不能回头”

心里滚了好多遍这个歌词,几乎张口就能唱出来了,他忽然觉得不对,啊就呸!怎么忽然有种老男人的沧桑感了?我逃出来是找师兄的!

那个不知在何处漂流的人是楚子航才对,此时此刻,巨大的谜团笼罩着楚子航,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

芬格尔趴在笔记本上睡着了,低低地打着鼾。路明非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们来仕兰中学找楚子航留下的痕迹,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那么下一站是哪里?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学院的人总会追查到他们的行踪。

总之不是呼呼大睡的时候,必须做点什么,那么除了仕兰中学,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找到楚子航留下的蛛丝马迹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披上风衣准备出门,可捏到门把手的时候又退了回来。这时候婶婶势必还没睡,出门的话必遭盘问。

不过这道门从小就没能挡住他,路明非无声无息地发出窗户,窗外其实是个很窄的露台,贴着墙走上几步,前面就是那道熟悉的、可供攀爬的墙缝。

当年的他都能沿着这道墙缝出入自由,现在更是游刃有余,他下行的姿势就像贴着墙壁滑动的蝙蝠,只不过可惜了那双好皮鞋,皮面上蹭出好些划痕来。

老城区毕竟不像cbd区那么繁华,不到午夜街头已经看不见人了,红绿灯单tiáo地变换着颜sè,空荡荡的街上一片沙沙声,透明的水花在薄薄的积水上跳动。

他努力回忆那个地址,记忆有些模糊,不过到了地儿还是能摸到门的。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交通工具,那辆比亚迪的车钥匙在芬格尔那里,早知道应该摸出来带着。

那么到底是等一小时一班的夜班车还是去街边撬一辆自行车?

路明非挠挠头,几年之后他再度有种丧家之犬流落街头的感觉,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诚不我欺,习惯了总有伊莎贝尔开一辆布加迪威龙跟着自己,忽然间学生会主席的光环被摘了,还是衰仔一个。

这时明亮的灯光扫过长街,浑厚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一辆火红sè的法拉利轿车碾过积水,缓缓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玻璃降下,首先跃入他眼里的是那对银sè的四叶草耳坠,然后才是暗红sè的长发,梳成长长的马尾,用紫sè的流苏带子扎好。

“上车啦帅哥,我载你一程。”诺诺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说。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那火红sè的法拉利和那红发的女孩,莫名其妙地,脑海里又回荡起了那首歌来:

“你在何处漂流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我已不能回头”

这些年他也坐过不少的好车,可如果要他说世界上最好的车是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说是法拉利。没什么理由,虽然它没有布加迪威龙跑得快,但好像就只有它跑得赢时光。

时隔多年,你又来接我啦……总在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

他绕到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开门上车,端端正正地坐好,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诺诺熟练地发动挂档踩油门,法拉利咆哮着化为红sè的闪电,溅起高墙般的水幕,瞬间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是原来那辆么?”路明非问。他直视前方,雨刷器荡去车窗上的层层雨水。

“不是,另一辆。”诺诺淡淡地回答。

“哪里搞来的?”

“放心,我也有些靠得住的朋友,消息不会泄露出去的。借来开两天,走的时候丢在停车场就行。”

路明非想是啊,师姐是那么有本事的人,搞辆法拉利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说的靠得住的朋友是谁呢?他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这车真好看。”他随口说。

“好看么?我也喜欢红sè的法拉利。”诺诺cào纵这辆车高速劈弯,在高架路上拉出红sè的长弧。

她开车速度很快却并不惊险,像风推着轻舟行于水上。

“师姐你就是去拿这辆车了?”

“开车在城里转了几圈。我来过这里,对这座城市有记忆。也许城市里有些细节会唤醒‘侧写’。”诺诺顿了顿,“但我没想起来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只觉得有一点不对,我那次接你,你的神sè沮丧得像只被打了pì股的小狗,可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你的人生强悍到没朋友。没理由这么个强悍到没朋友的人,坐到我车里却成了条败狗。”

“嗯,芬格尔也这么说来着。”路明非心说其实也未见得,我如今在学生会里只手遮天,坐在这里还不是一条败狗?

“每个人的记忆都能吻合上,但我能从里面闻出一种很怪异的味道。”诺诺轻声说,“也许……你才是我们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车拐下高架路,沿着湖滨的小路跑了一段之后,前方出现了白sè的建筑群,都是jīng致的两层小楼,在这种二线城市,那么高档的小区并不多见。

“就是那里么?”诺诺问。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兄家就住在那里。”路明非轻声说。

路明非本不该知道楚子航家住那里。楚子航是个跟人群特别疏离的人,不会邀请同学去他家里玩。

但某一年他继父忽发奇想,要在楚子航生日那天举办生日派对,邀请同学们来家里烤肉。楚子航未能阻止这个计划,只得硬着头皮邀请同学。以他的孤僻程度,跟任何同学都不特别亲近,于是最后他给学校的所有社团发了请柬,希望他们能派个代表出席他的生日派对。

那简直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每个社团一张请柬,最后都抢疯了。高中生还没有竞价拍卖的概念,否则不知多少大小姐就把钱包倒空在课桌上了。

陈雯雯作为文学社社长,当仁不让地拿下了请柬。去参见生日派对就得送礼物,陈雯雯想了很久,决定做一本文学社自己的作品集送给楚子航。这活儿当然落在路明非肩上了,结果直到生日派对那天下午,那本全球唯一限量版文集才装订完毕。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顶着大太阳,路明非跑去取了新鲜出炉的文集,送到楚子航家。

当时楚家的院子里,各社团的女孩把楚子航围个水泄不通,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烤着jī翅,全无欢喜之意,好像他不是这个派对的主角而是专门请来烤jī翅的。

路明非蹦跳着,在院子外面喊陈雯雯的名字。门开了一道细缝,陈雯雯露出半边脸和一缕长发,接过那本书说辛苦了你快回去吧。结果路明非怅然地闻了闻空气里烤jī翅的香味,连蹭吃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他算是来过楚子航家。

诺诺把车丢在小区门口,两个人摸着黑进了小区。这种高档小区总是人迹稀疏的,他们在雨后泥泞的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去向小区的楼王,临湖的那栋大别墅。

以楚爸爸——仕兰中学的人都那么称呼楚子航的继父——的实力,即使是在高档小区也要更高一等。

“深更半夜里你想怎么样?敲门说喂喂叔叔阿姨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一个儿子叫楚子航?”诺诺问。

“先踩踩点儿。”路明非说。他确实没什么计划,只是不甘心就那么睡下什么都不做。

出乎他们的意料,楚家的别墅竟然是灯火通明的,在这片黑sè的风雨里,亮得像是个巨大的灯笼。大门开着,好几个阿姨婶子里里外外地忙活,擦玻璃的擦玻璃,擦地面的擦地面。

深更半夜大扫除?路明非远远地看着,有点迟疑,直到看似领头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吆喝某个婶子不要把脏水往花园里倒。

路明非犹豫着走上前去,“佟姨?”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您哪位?”

路明非在心里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楚子航很少跟人谈及自己的家里事,但路明非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比如他家的家政大权其实是握在一个姓佟的苏北保姆手里的。

因为楚爸爸工作太忙,而楚妈妈是根本没有管理家政的能力的,只知道美容、spa以及跟闺蜜团扫街购物。连家中财务都是保姆掌握的,楚妈妈只管刷卡买鞋子买包包,交煤气费她都不会。

“我是……”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换了说法,“我马上要搬来这个小区住,晚上来看看房子,跟您打个招呼。”

“哎哟哦,我就是个保姆,你还来跟我打招呼啦。”佟姨疑惑地上下打量路明非。这小区里的房子平均上千万一栋,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说要搬来住?

不过那身价值不菲的衣服立刻就打消了她的疑虑,在楚家服务多年,东西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千金一掷的富二代又不罕见,能穿这身衣服的人总不会是闯空门的小贼。

“您怎么知道我姓佟?”佟姨想了想又问。

“我有个朋友说起过您。”路明非说,“怎么夜里大扫除啊?”

“哎呀,”佟姨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我们家太太生病住院去了,先生又要去外地盯一个项目,家里有阵子没人住,打扫干净了把家具拿布罩起来免得落灰。”

“哦,家里没有孩子么?”

“还没有,太太喜欢玩,先生工作又忙,一直给耽误了。”佟姨叹口气,“这家里啊,就缺个孩子了,大房子好车子,没孩子就缺点东西。”

路明非点点头,“太太什么时候出院啊?改天我带礼物过来串门,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事多照应。”

这谎话说得真是体面,真不像是他说出来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哎哟,这可说不准了,十天半月肯定是不会回来,再说吧,那么年轻就那么客气,好邻居啊。”佟姨说。

“打搅您了。”路明非轻轻鞠躬,转身离去。

他回到车旁的时候,诺诺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她并没有跟路明非一起去见佟姨,而是围绕着别墅观察。

路明非坐进车里,“佟姨也不记得楚子航,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诺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递来半片残纸,“不想知道他妈妈住的是哪家医院么?”

路明非惊讶地接过那片纸,一眼可见它是某个黄sè信封的一部分,应该是在诺诺找到它之前它已经被简单地撕裂了。

一张打印出来的纸条贴在信封上,“圣心仁爱医院”,后面跟着地址。

诺诺发动汽车,法拉利带着耀眼的流光冲入雨幕,“他家垃圾箱里找到的,去找他妈妈吧,毕竟是最该记住他的人之一。”

“这么晚了……”

“反正找不到你也睡不着。”诺诺斜了他一眼,眼神干脆利落,像是星光照在清浅的池水里。

定位之后他们才发现那间医院不是在cbd的方向,是在郊区,必须走高速公路才能过去。好在法拉利的车速没话说,在寂静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简直像是要起飞。

“怎么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诺诺看着道路两侧,大片的防风树木在风雨中摇曳,他们已经脱离了城市的范围。

“看信封用纸那么高级,应该是什么私立医院吧?”路明非说,“公立医院都叫‘市立第三大肠医院’什么的。”

“什么鬼!”诺诺笑笑。

他们从68号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按照导航系统的指示开上了一条山间公路。这显然是片新开发的地区,道路平坦开阔,路两侧没有民房,路灯杆都没立起来。

前方隐约出现了白sè的建筑物,少数窗口亮着灯。

“应该就是这里了,这地方环境不错,可真够偏的。”诺诺看了一眼导航仪。

果然车灯扫过,白墙上钉着铜质的铭牌,上面用中英双语写着,“圣心仁爱医院”。

建筑物是现代风格,几何感的外墙,花园却是古典欧式的感觉,草坪修剪得郁郁葱葱,不知道什么花正值花期,雨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香味。

要不是那面铭牌,真很难相信这是医院,这里连红十字都没挂,更像是高档度假酒店或者什么超级土豪的乡间别墅。

路明非记忆里的住院部都是六到八个人一个大间,病人大声地要烟抽,护士大声说抽烟就滚出去,满眼都是吊水瓶,床头柜上摆着水果和花篮,水果花篮越多就说明这家在外面越有面儿。

诺诺把车贴着墙边停下。

“我们停在这里干什么?”路明非问。

“现在是深更半夜诶。”诺诺没好气地说,“你还想探视病人啊?医院都有探视时间的好嘛?你也没资格探视啊,你跟人有什么关系么?你是她失散多年的儿子么?不过根据你所说你不是继承了那个楚子航的一切还有一堆女朋友么?说你是她儿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路明非傻眼了。他一心想要尽快找到跟楚子航有关的线索,却忘了医院跟别墅区不一样,深夜是谢绝一切访客的。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诺诺翻翻白眼,“跟看门大爷求求情,扯扯淡,我撒个娇你卖个萌,说我们车坏了,等救援,求进去避个雨!”

“对啊!”路明非眼睛一亮。

“师弟你的智商随年龄增长呈现下降的趋势……”诺诺继续翻白眼,“行了!下车吧哥哥!”

“哥哥?”路明非有点懵,下了车跟在诺诺后面走。

“拜托!我现在是个穿校服的少女,你全套萨维尔街定制西装,你管我叫师姐看门大爷能信么?所以现在开始你是我哥哥,开车带我出来郊游,结果车坏了。明白?”

“好好。”路明非赶紧点头。

“是哥哥就走前面好么?”诺诺抓住他风衣领子把他往前一推,“别那么没jīng打采的,好像我劫持了你似的!拜托!是你们劫持了我好么?”

医院大门有三四米高,黑铁雕花,电磁控制,门上方尖刺林立。门边的岗亭里亮着一盏孤灯,看门大爷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正要敲玻璃窗叫醒大爷,被诺诺制止了。诺诺抓住岗亭的门把手轻轻一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这间医院看起来戒备森严,其实到处都是漏洞,大摇大摆就可以出入。

诺诺眼珠子转转,从墙上摘下一身保安制服丢给路明非,“换上这一身。”

“干嘛?”路明非没明白。

“动动脑子!你当自己是什么?萌哒哒的小男孩?拜托!病人再怎么比你大也是个女性好么?你这是要夜闯女病房!”诺诺揪着他的领带,“还穿成这样,太像个sè狼了!”

“哦哦!”路明非抱着那身保安制服钻去了某个墙角里,再钻出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个人。

保安制服的质地和裁剪当然不可能多么讲究,而且它原本的主人大概是某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壮汉,穿在路明非身上宽大得像件法袍,显得路明非瘦小而猥琐。

几分钟前他看起来像是出入伦敦富豪俱乐部,抽根雪茄都要上百英镑,侍者帮着点燃还会再付20英镑小费的贵公子,现在他看起来刚进城不久,包吃包住月薪1800。

“见鬼!实在是太不合身了!”诺诺上下打量他,无奈地摇摇头,示意他转过身去,帮他整理宽大的腰身,至少得能凑合着看,否则迎面撞上巡夜的医生或者护士就麻烦了。

“穿衣服都不会,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到底怎么混的啊?”诺诺嘟哝。

“伊莎贝尔帮我。”路明非老老实实地回答。

接管学生会之后,他的生活都是伊莎贝尔安排,连穿大衣都是伊莎贝尔抖开大衣站在他背后,他只需双手往后面一伸,然后双肩一抖,大衣就上身了,伊莎贝尔立刻跟上来拍打他的后背,扯扯袖子让褶皱消失。

最初他还蛮不好意思的,但不久之后就习惯了。有伊莎贝尔在他就总是光鲜照人的,没有伊莎贝尔他就迅速跌回到土狗状态。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继续帮他整理衣服,“有秘书很自豪是吧?很爽是吧?”

路明非被呛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

“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没准那一天身边没有能帮你的人呢。”诺诺把他转过来,帮他整理衣领。

说这话的时候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路明非看不见她的表情。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路明非探头进去张望。这间医院跟想像中的“医院”不太一样,看不到抱着棉大衣歪在长椅上或者干脆在走廊里支张简易床的病人。

两侧都是门,门上嵌着门牌号,门牌号下面还有一个空槽,槽里chā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病人的名字和所需的饮食和护理标准。

两名漂亮的值班护士趴在电脑前,跟看门大爷一样睡着了,病房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静得叫人有些惊讶。

“病人名叫苏小妍,”诺诺压低了声音,“信封上有写,你去找吧,我在这里望风。”

“师姐我们不是抢银行,不需要人望风吧?”

“那我要去上洗手间可不可以啊?”诺诺撇嘴,“是你嚷嚷着要来找楚子航的好么?我是你劫来的人质,干我pì事啊?”

路明非没办法,只得拎着警棍沿走廊前行,装出好像是保安巡夜的模样,目光从这个门牌转到那个门牌。

他从一楼一直转到四楼,期间没有遭遇任何人,这间医院简直休闲得像个度假山庄。最后在楼道尽头的一扇门上,他找到了写着“苏小妍”名字的卡片。

诺诺果然心细如发,要不是有她,路明非肯定找不到这里来,佟姨再怎么没有防备心,也不至于把女主人住在哪间医院告诉路明非。

路明非盯着那张卡片看了好几秒种,深呼吸,心里再度升起了小小的希望。他想起来了,楚子航某次不经意地说到过自己母亲的名字,应该就是苏小妍没错。

他搜肠刮肚地想,想楚子航有没有说起过自己的母亲。这是他第一次见楚子航的母亲,一会儿总得有话说。

现在想来楚子航真是有够沉默寡言的——除了八婆起来的时候——路明非只记得他说过母亲年轻时是个舞蹈演员,至今仍是个众口称赞的美人,性格简单得像个小孩,“没什么心肝”,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人会帮她顶着。

爱好是买大牌衣服大牌包包大牌鞋,逛街旅行,跟闺蜜团胡闹,酒场女英雄,一喝喝一宿。在黑暗料理界是位宗师,最喜欢的运动是潜水,出人意料地持有最高级别的潜水资格证。

身体素质好到没话说,唯一的弱点是会失眠,所以每晚睡觉前都要喝一杯温热的牛nǎi……

路明非轻推病房的门,门应手而开。病房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薰衣草的香味,想来是睡前熏了助眠的。

病房跟宾馆的标准间差不多,有书桌、床头柜和舒适的双人床,墙上还挂着风景油画,只有墙上用来挂吊水瓶的钩子暗示着这确实是间病房。

淅沥沥的雨打在窗台上,空气略显cháo湿。女人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毛毯,伸胳膊撂腿儿,睡得四仰八叉。

路明非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端详这个名叫苏小妍的女人。

从睡相就能看出这个女人是何等地没心没肺,虽然不知道她害了什么病,好歹也是病人,可枕头上放着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床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娃娃,睡姿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空气中还弥漫着些微酒气,却看不到酒瓶,估计是她偷偷藏了酒,睡前喝了几口。

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了,可即使素面无妆,她仍旧是响当当的美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描红之后一准儿倾国倾城。难怪她没心没肝还有人死心塌地地喜欢。

楚妈妈睡得很死,路明非倒是有点犯难。这种情况下把人家叫起来问说你记得你有个儿子名叫楚子航么?估计楚妈妈会大喊救命救命有sè狼吧?

可开了那么远的路难道就这样回去?又有点不甘心。

他在床边坐下,继续端详那个女人。记忆里楚子航的相貌是有点yīn柔的,应该是更多遗传了妈妈的基因。

他的心情很奇怪,有些平静又有些不安。

平静在于他终于找到了世界上最该记得楚子航的人,苏小妍,这可是生下楚子航的人啊,从楚子航哇哇坠地的一刻开始,就融进了这个女人的人生。大脑若是硬盘,她的硬盘上每个扇区都有楚子航的痕迹才对。

不安在于如果连楚妈妈都不记得楚子航了,他又去哪里找师兄呢?或者说,也许真是他疯了。

积累已久的疲倦终于爆发出来了,那是由心而生的疲倦,累得好像心脏都跳不动了。

天地间填满了雨声,他觉得自己坐在天地之间,独自淋着雨。

这时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穿了一身超大号保安制服的小哥。

他看起来简直挫爆了,别说是苏小妍这种有钱人家的太太,就是老nǎinǎi一觉醒来发现床头坐着这么一尊神也会下意识地惊呼非礼啊、劫sè啊!可他的神情又是那么地孤单和安静,便如一位流亡的君主。

这种奇怪的反差让女人很惊讶,加上她原本就心大,竟然完全没有流露出戒备的神情,而是好奇地盯着路明非看。

“哎呦阿姨!”路明非吓了一跳,赶紧打招呼。

“你是这里的保安嘛?我没见过你啊。”苏小妍问。

她也该四十出头了,可声音清脆娇嫩,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孩。

“是是!我是这里的保安!”路明非赶紧回答,“晚上巡夜的人手不够,就叫我们保安顶替医生来病房里看看,您觉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苏小妍坐了起来,忽然瞥见自己丢在枕头旁边的巧克力,不好意思地捡起来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别告诉医生我又偷吃巧克力好吧?”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记起楚子航曾淡淡地说妈妈是个命好的女人,命好的女人有人为她cào心一切。所以她至今还是那么个小女孩的性格吧?

“我不说我不说。”路明非使劲点头。

“我看你刚才坐那儿发呆,怎么啦,有心事啊?有心事说给阿姨听啊。”苏小妍眼睛亮晶晶的,顺手从旁边摸个苹果递给路明非。

路明非把玩着那个苹果,心说这果然是母子吧?八卦的心是一样一样的。

“阿姨,我是有个朋友失踪了。”路明非试探着说。

“怎么会失踪的啦?你有没有报警啊?这个事情你要赶快报警,现在外面坏人可多了,不会是被拉去干传销了吧?”楚妈妈带着些许上海口音,神sè关切。

“不知道,我在各处找他。”路明非说,“阿姨你有孩子么?”

“还没有,”苏小妍说,“我要是早点生孩子,孩子估计也有你那么大啦。”

路明非心中隐隐地抽痛。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要是苏小妍张口说我的孩子叫楚子航,这解谜过程未免太简单了点。

“阿姨我讲我朋友的故事给你听好嘛?”路明非盯着苏小妍的眼睛。

“好啊好啊。”苏小妍拽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可能是住在这种单人病房里有点寂寞吧?她竟然很乐意听一个当保安的男孩讲他失踪朋友的故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雨打在玻璃上劈啪作响,这真是个讲故事的好天气。

路明非舔了舔嘴chún,娓娓地开始讲述,他说他的朋友是个很酷的家伙,上学的时候是班里成绩最好也最拉风的男孩,也许所有女生都对他有过好感,但他沉默地在女孩们的目光里走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个朋友的孤僻性格应该是因为他的家庭,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司机,妈妈是个漂亮的舞蹈演员。司机爸爸浮夸不靠谱,呆萌妈妈也忍不了他,最后带着孩子改嫁给了有钱男人。

从家被拆散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很少笑了,他当着少爷,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他一天天长大,终于长成了那种好孤独好孤独的死小孩。

他就是这种人,只认极少数的几种幸福,只认少数的朋友,只认一个家——那是他小时候的家,是个厨房和卧室连在一起的蜗居。后来他住了很大的房子,可那再也不是家。

在一场神秘的车祸里他的司机爸爸过世了,那是他这一生最崩塌的瞬间,他讨厌亲爸爸讨厌了很多年,恨他没本事没能维护好那个家,可当他失去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那么爱他。

那个家由三件东西组成,爸爸妈妈和儿子。家散掉了,可爸爸、妈妈和儿子都还在,好像还有重聚在一起的机会。可当其中一个元素消失的时候,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从那以后他加倍努力地照顾妈妈,他在某些方面酷得像头犀牛,却记得母亲每天睡前要喝温牛nǎi。

他大概从未认可过自己的有钱继父是父亲,那么在他的概念里,司机爸爸死后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他把什么都扛在肩上……

路明非从未试过那么平静地讲故事,既不大惊小怪也不故作深沉,眼前闪动着那些跟楚子航有关的片段。

楚子航推开包间的门,把信用卡放在桌上……楚子航高速倒车回到陈雯雯身边,代他约定了晚餐……楚子航把他推下那列开往死亡的列车……楚子航说如果你有勇气我就陪你去打断婚车的车轴……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楚子航会特别关照他,管东管西,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跟路明非一样的死小孩,孤独的yè体多得从心里溢出来。

只是路明非挂着贱贱的微笑掩饰,他用冰封般的脸来掩饰。他帮路明非,因为他看到路明非,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讲故事的时候路明非一直盯着苏小妍的眼睛,希望看出苏小妍是不是会露出异样的表情,他心里有个声音说阿姨快想起来啊!如果你都想不起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记得他?

苏小妍听得很认真,继而有些呆滞,忽然路明非看见晶莹的yè体从她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滑过姣好的面庞,映着窗外的灯光亮得像是流星。

“阿姨你怎么哭了?”路明非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你是想起了什么么?”

苏小妍摇摇头,抱紧怀里的枕头,“没有,我是觉得你的朋友很可怜,是个乖孩子啊,也不知道我将来的孩子有没有那么乖。”

路明非心里刚刚燃起来的希望慢慢地熄灭了,他的声音变得干涩空洞,“阿姨,你真的没有孩子啊?”

苏小妍忽然流露出娇羞和幸福的微笑,这种少女般的表情出现在中年女性脸上原本不合适,但在她脸上就很美。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马上就要有啦,我这不是怀孕了来你们医院检查和安胎嘛?”

路明非一下怔住了。原来这是一间私立妇产医院,苏小妍来这里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要生孩子。

“我和我先生结婚好多年都没有孩子,也蛮孤独的,最近想想还是要一个,果然就怀上了。这不就来做检查了么?”苏小妍说,“你们这里环境设备都没的说,就是离城里太远了。”

疲惫感再度涌了上来,路明非觉得自己自内而外地开始碎了,苏小妍怀了孩子,这件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刺进了他的心里,空空地疼痛着,痛得他受不了。

他站起身来,“阿姨我不打搅你睡觉啦,下次有空我再来看你。”

“你一定记得去派出所报案啊!”苏小妍说。

“好啊,”路明非努力地笑笑,转身走向门口,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阿姨你今晚喝了牛nǎi么?”

“喝过啦,”苏小妍笑,“护士热好送过来的。”

“那就好。”路明非轻声说着,出门,反手带门。

他疲倦地靠在病房的门上,脑海中一片空白,累得好像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苏小妍怀了孩子,他觉得很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即将有一个新生命取代楚子航的位置了。也许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楚子航,没有他照样有人给苏小妍热牛nǎi。

路明非推开医院的玻璃大门,诺诺打着一把伞,站在无边的风雨中。

他们久久地对视,不说一句话。也不用说什么了,眼神说明了一切。伞上挂着一道雨帘,雨帘后诺诺歪着头,长发娓娓地垂下。

路明非勉强地笑了笑,“走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别逞强,你笑得有多难看你自己知道么?”

“应该是……很难看吧?”路明非扭过头,看着几米之外的狂风bào雨,竖起衣领遮挡冷风,“师姐,我有个很无聊的问题,但你能回答我么?”

“无聊的问题就不该问!”诺诺一句就给顶了回来。

路明非吃了一惊,一腔悲情顿时间烟消云散,赶紧闭嘴。

“不过今晚例外,问吧。”诺诺的第二句话180度转弯。

路明非更加吃惊,茫然地盯着诺诺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深红sè的眼睛里无悲无喜,路明非觉得自己是在望着一片平静的大湖。

“问吧。”诺诺又说。

“我在想……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被这个世界忘记了,会有人去找我么?”他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个问题,每个字吐出来,都像艰难地吐出石头。

他很累很沮丧,觉得自己累得快要瘫倒了,他希望有人能在此刻扶他一把给他点温暖。他这是在向诺诺的求援,诺诺如果说我会找你的他就会好受很多。

但这个问题真是太不合适了,站在他对面的诺诺已经是加图索家的新娘了,人生里给她最深刻痕的人只该有一个,那个人叫恺撒·加图索。

如果换作是恺撒来提问,诺诺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会找你,走遍天涯海角我都会找你!然后他们拥抱,或许在雨中拥抱,相互温暖。但他路明非何德何能问这个问题呢?

真愚蠢,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把时间倒回十秒钟前把这个问题给删掉……

“芬格尔那么爱你,他会天涯海角地找你的!”没想到诺诺立刻就答了,声音清脆有力。

路明非松了一口气,心说不愧是师姐啊,立刻找出了办法来化解这个尴尬的场面。

“如果那个楚子航是真实的,他也会去找你的,你们也很相亲相爱的样子!”诺诺又说。

“没准恺撒也会去找你,他现在看你好像看他的干儿子!”

“哦哦。”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如果这些废柴都找不到你,我才会出马,无论你是被忘记在yīn沟还是马桶里了,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路明非惊讶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诺诺。她还穿着那身校服,长袜短裙细羊毛的罩衫,一副邻家乖妹的样子,但随着这句话出口,当年那个背负着光辉出现在路明非面前、天使降临般的女孩再度出场了。

“你是我的马仔,我说过要罩你,我当然罩你。”诺诺一字一顿,“你当我说话是放pì么?”

诺诺丢下伞,上前几步,给了路明非一个强有力的拥抱。雨太大了,伞也不管大事,她的校服湿了大半,却带着发酵般的暖意。

路明非呆呆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此刻他既不喜悦也不悲伤,那颗心妥妥地回到了原位。

“别想太多,这个世界上总有在乎你的人,没准还不止这几个呢!”诺诺拍打着他的后背,“你有朋友的好么?”

路明非偷偷擦去眼泪,尽力用平稳的声音说,“师姐,我到现在才觉得你真的回来了……”

他反过去保住诺诺,但不敢用力,只是有个很虚的拥抱动作,把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上。

是啊,诺诺真的回来了,还是以前那个霸道不讲理的红发巫女。这样子他的人生才不像是一出没有女主角的戏啊,连暗恋都没得对象,成日里只跟一般男人鬼混。

他本不用在诺诺面前纠结的,诺诺什么都知道,他只要说我很虚弱我想要个拥抱就好了,看诺诺乐意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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