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在幻想与时间的交界,我们终会发现……
恩田陆让小说背景发生在一般的场景、一般的环境中,并不企图架构一个宏大而难以接触的世界,这更增添了其中的写实性。以<大抽屉>为例,按照一般的写法,或许会让读者羡慕起小说中人物那样超人的记忆力,但恩田陆却让我们看到了这超人能力背后更为重大的意涵:人的存在并非取决于个体的存续与否,而在于不被人遗忘。
原因无他,恩田陆这个名字,对于推理小说界来说或许相当响亮,但对于奇幻小说界而言,可能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名字。台湾的推理小说出版社,往往也倾向于不出版推理作家的其他类型创作。这些条件累积起来,构成了的出版堪称奇迹的理由。
事实上,恩田陆从来没有将自己限制在类型的框架中,她最早的出道作虽然表面上是恐怖小说,内里却是成长小说,反而投到“幻想小说大赏”中。而在好不容易以推理小说踏稳了她作为专业小说家的第一步时,好像深怕被定型似的,随即出版了本书。
之所以会如此志向不专,我想跟恩田陆的出身不无关系,她自一九八七年于早稻田大学教育部国语国文科毕业后,马上进入职场工作,一直到一九九八年才辞职正式成为专业作家身份。也就是说,在她第一本小说(一九九二)到本书(一九九七)之间,恩田陆同时具备着两个角sè:白天的ol与晚上的兼职作家。
她会在中说到这件事情:“我在写小说这件事情,只有极少数的几个朋友知道,或许这就是我感到不安的主因。在上司面前,我是个酒量很好、个性豪爽的粉领族;在大学同学面前,我是有话直说,像家人的朋友。光是想像我对他们说‘我在写小说’,我的脸就红得像火烧似的,冷汗也冒出来了。”
对我而言,能在台湾看到的出版,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当你打开这本书,就踏上了通往常野的旅行;只是当阖上这本书时,你会希望这趟旅行能无止尽地绵延下去,也会发现,旅行,将不只是旅行而已。
就以与为例吧,这两本书在我看来,可以说是恩田陆的创作历程中的两大原点,前者决定了日后她推理小说的形式与题材,后者则决定了她奇幻、科幻小说中的气氛与设定。
初看这两本小说的人,往往也会被书中作者旺盛的服务jīng神给吓到,《三月》虽名为分作四个故事的短篇集,但事实上书中有着表侧与里侧两个世界,也就表示其实一共有八篇小说的题材(甚至不只)被浓缩到一个篇幅不长的短篇小说集中;而《光》一书由于是在杂志上连载后结集成书,无法在形式上实验,但是每篇短篇小说读起来却都有无穷尽的发展可能,(光之国度)这篇同名短篇,更有着长篇小说的架势。
初看(注:原文书名为《光之帝国》)的读者,可能会讶异于书名与小说内容是如此的不相称,“光之国度”这名字一听起来,就像是磅礴的小说巨构,有着详尽的设定、激情的人物,但翻开书页,却看到一个个乍看毫不相涉的短篇故事,读来不仅破碎,而且没有系统。
这仿佛符号性地暗示了她在“常野物语”中展现的写作技巧,读者看到的是一颗一颗的故事果,或许口味、颜sè、香气略有不同,但本质上却都长在同一棵故事树上,所以读者看到的短篇小说,并非冷冰冰的时间切片,而是活生生的、有机的、充满生命能量的故事。而这棵故事树,根植于“常野”,浇guàn以名为“幻想”的雨水。
不过当我们耐心读完后,才会发现,恩田陆带给我们的,不只是一篇又一篇的短篇小说,而是规模浩大的史诗轴卷中,刻意捡拾而来的一些事件碎片。透过这些碎片,我们揣测着事件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猜想着事件与事件间如何连结起来。虽然是不同的故事,却有着相同的气味、相同的世界观,就好像篇章之间有着某种一致的内在韵律,让人读来能够深刻地进入故事本身。
有趣的是,《三月》一书中的许多故事与题材,都被恩田陆拿来资源回收再利用,陆续扩充写出了专属的长篇推理小说,而却始终不见动作,甚至一直要到八年之后我们才看得到“常野物语”的续篇:《蒲公英手札》。
我想是因为,尽管名为奇幻小说,整体的气氛却立基于“写实”的土壤吧!
不过只是这样并无法解释,为什么本书中的人物个性并不奇特,却总能让我们记忆深刻,难以忘怀?为什么同样是奇幻小说,恩田陆铸造的故事世界就会让我们觉得身历其境,而不是看电影一样置身事外?
当然这边并不能说恩田陆在乎“常野物语”这个奇幻系列甚于推理小说,只是我猜想对于恩田陆而言,“常野物语”可能是个占有心中独特空间的小说系列,才让她总好像是费尽全力才能写出品质堪用的作品。
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用惯常的拼布、时间断片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像——啊,就像恩田陆自己曾经说过的“故事树”一样。
说得俗气一点,恩田陆书写的并非故事而已,而是人生。只不过在她坦率的眼光中,人生并非全盘光明的,而是带着些许的残酷、悲伤、痛苦、失望,就好像在阳光明媚的海边听着略带悲伤的cháo浪声,保持愉快的心情却有着哀愁的预感。这复杂的故事内涵让小说本身有着足够的深度,就算是短篇也不会让人担心过眼即忘,特别是小说中独特的苍凉感。不过也就是因为这种苍凉感,让我们开始会去召唤出过去经历的时间,来掌握现在,也才能磊落地面对未来。
就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时的恩田陆,与其说她是“作家”,毋宁说她更接近“读者”,因此只是单纯地写出“存在于心中的小说”而非市场上“能卖的小说”,这种理想性格,让她早期的小说就已经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而没有一般新手作家稚嫩的文笔或是刻意讨好大众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