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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妻子和床底下的丈夫——一件罕见的怪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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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驾,先生,请允我向您打听……”

一个过路的行人浑身一抖,有点吃惊地望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一眼。这位先生开门见山,向他提问,时间是傍晚七点多,地点是在大街的中间。大家都知道,要是一位彼得堡的先生在大街之上,同另一位完全陌生的先生谈点什么的话,那另一位先生肯定会吓一大跳的。

这位过路人正是如此:他浑身一抖,有点害怕。

“请原谅我惊动您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开口说道,“不过,我……我,确实不知道……您一定要原谅我,您看,我的心绪有点不佳……”

穿一件腰部带褶子的旧式大衣的青年人这才发现,那位穿熊皮大衣的先生的确情绪不好。他满布皱纹的脸庞,相当灰白,声音不断地颤抖,显然,思想纷乱,前言不搭后语。看得出来,说出这一恳切的要求,他是作出了巨大的努力的,因为对方在官阶和地位方面都比他低,而对方却又不得不向他有所要求。再说,这种要求,从一位穿着这么昂贵的大衣,这么深绿sè的考究的燕尾服,衣上还戴着五颜六sè的装饰物的先生方面来说,这种要求,至少是不体面的、不合身份的、甚至是反常的。很明显,所有这一切使得穿熊皮大衣的先生感到尴尬,最后,这位心绪不佳的先生终于克制不住了,决心压住自己的激动,体面地掩饰他自己造成的令人不快的场面。

“请您一定要原谅我,我心境不好。不过,您确实不了解我……打扰您了,请原谅!我改变主意了。”

这时,他出于礼貌,把帽子稍稍抬起,然后就朝前跑去。

“不过,请允许我……您请便!”

但是,那个矮个子在黑暗中消失了,让穿腰部带褶子的大衣的那位先生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这人真怪!”穿腰部带褶子的大衣的先生想道。后来,他在着实大吃一惊以后,终于摆脱了麻木状态,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开始来回徘徊,同时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栋楼层无数多的楼房大门。烟雾开始消散,青年人有点高兴了,否则,他在雾中漫步更加看不清楚,尽管有一位整天站在那里失望的马车夫可能看见他。

“请原谅!”

过路人又浑身一抖:原来又是那个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站在他的面前。

“对不起,我又……”他开口说道,“不过,您,您肯定是一位高尚的人!请您不要把我当作有很高社会地位的人看,其实我语无伦次,不过,一定要请您从人道主义的角度……

先生,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非常有求于您的人……”

“到底是什么事?如果我能办到……”

“您或许以为我向您要钱吧!”这位神秘的先生歪着嘴巴,歇斯底里地笑着,但面sè惨白。

“哪能呢,先生!”

“不,我看得出来,我给您添麻烦了!请原谅,我无法克制自己。就算您认为我神经错乱,几乎发疯了也好,但您千万不要作出什么结论……”

“还是谈正事吧,谈正事吧!”青年人作了回答,鼓励性地但很不耐烦地点了一下头。

“啊!原来是这样!您,一个这么年轻的人,居然提醒我谈正经事,好像我是一个多么不懂事的小孩子!我真糊涂到了极点!我的自贱,您是怎么看的,请您坦率地告诉我?”

青年人感到很不自在,没有说话。

“请允许我坦率地问您:您是否见到过一位太太?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终于果断地说了出来。

“太太?”

“是的,先生,是一位太太。”

“我见过的……不过,老实说,从我身旁走过去的太太很多……”

“正是如此,先生,”神秘人带着苦笑回答道。“我言语混乱,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请您原谅我。我想要说的是您见没见过一位穿狐皮外衣,披着黑sè天鹅绒斗篷、戴着黑面纱的太太?”

“不,这样的没见过……不,好像没有发现过。”

“噢!既然如此,那么请您原谅,先生!”

年轻人想要问点什么,但穿熊皮大衣的先生又已经消失了,又把自己耐心的听者呆呆的扔在那里。

“他一定是见了鬼了!”穿带褶子大衣的年轻人想道。他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他懊丧地竖起海龙皮衣领,又开始走来走去,同时小心翼翼地从楼层很多的大楼门前走过去。他生气了。

“她怎么还不出来呢?”他想道,“都快到八点钟了!”

钟楼上响了八下。

“啊呀!您到底见鬼啦!”

“对不起,先生!……”

“请您原谅我这么把您……不过,您这么悄悄地走到我跟前,使我吓了一大跳。”过路人一边说,一边皱眉头,同时表示歉意。

“我又找您来了,先生!当然,我一定使您觉得我是一个不安份的怪人吧,先生!”

“请您行行好,别绕圈子,快点说清楚。我还不知道,您到底要求什么?……”

“您有事吧?看得出来的,先生!我把一切都坦白告诉您,不说废话!有什么办法呢?!环境有时会把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硬拉在一起……不过,我看得出来,您很不耐烦,青年人……

您看是这样的……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说呢?我在找一位太太,先生!(我已下定决心,把一切都说出来)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位太太到哪儿去了?至于她是谁?我想您不必知道她的名字,青年人!”

“嗯,嗯,继续讲下去。”

“讲下去!这是您同我讲话的口气!对不起,也许我叫您年轻人,伤害了您,不过,我丝毫没有……总而言之,如果您乐意帮我一个大忙的话,是这么回事,先生,一位太太,先生,也就是我想说的是一位正派的女人,出自高贵人家,是我的一位熟人……我受人之托……您看见了吧,我本人还没有成家……”

“嗯。”

“您设身处地,替我想想看,青年人,(唉,我又说错啦!

真对不起您,先生,我老是叫您青年人!)每分每秒都很珍贵……您想想吧,这位太太……您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人住在这幢房子里?”

“这……这里住的人很多。”

“对,就是说,您说的完全正确,”着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回答道,他为了挽回面子,淡淡地笑了起来。“我觉得我是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您说话干吗用那种口气呢?您看,我是诚心诚意承认我言语混乱的,如果您是一位高傲的人,您一定看够了我的自我作贱……我说,一位太太,行为高尚,也就是举止轻浮,对不起,我的思路混乱不堪,好像在说一部什么文学作品。比方说,您以为是在说波尔·德1柯克内容轻佻的作品,而这位作家的全部可悲之处就在……这里……”

1波尔·德·科克(一七九四——一八七一)法国浪漫派作家。

年轻人怀着遗憾的心情望了望穿熊皮大衣的先生。这位先生看来思路已经彻底混乱,他沉默下来,直望着年青人,毫无意义地微笑着,同时无缘无故地用颤抖的一只手,去抓青年人的大衣翻领。

“您问什么人住在这里吗?”年轻人稍稍后退了一步,问道。

“对,您说过,有许多人住在这里。”

“这里嘛……我知道,索菲娅·奥斯塔菲耶夫娜也住在这里。”年轻人悄悄地说道,甚至带有一点同情的味道。

“唔,您看,您看!您一定知道点什么,年轻人,是吗?”

“我向您保证,不,我一无所知……我是根据您心烦意乱的神态来判断的。”

“我刚才从厨娘口里打听到,她常来这里。不过,您没说对,也就是说她不是来找索菲娅·奥斯塔菲耶夫娜的……他们俩互相并不认识……”

“不认识?唔,那就请您原谅了,先生……”

“看来,您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年轻人,”古怪的先生带着辛辣的嘲讽口气说道。

“您听我说,”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造成您心绪不佳的原因,大概是有人对您背信弃义吧,请您直率地说出来,行吗?”

年轻人赞许地微微一笑。

“我们起码能做到相互理解,”他补充了这么一句,随即他的身子就非常宽容地表露出他想微微鞠躬的愿望。

“您可要了我的命啦!不过,(我向您坦白承认)事情正是这样……但谁不出事呢……您的关切深深地感动了我……

您一定会同意,在青年人之间……我虽然不算年轻,但是,您知道,习惯、单身汉的生活,单身汉之间,大家都知道……”

“好,都知道,都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帮您呢?”

“这样吧,先生!您是同意去拜访索菲娅·奥斯塔菲耶夫娜的……我现在还不确切知道这位太太到哪里去了,我只知道她在这栋房子里。看到您在这儿踱步(我自己也在那边散步),我就想……您是否看出我在等这位太太呢?……我知道她在这里,我很希望碰到她,向她解释解释,什么是不体面和卑劣……总而言之,您是理解我的……”

“唔,嗯!”

“我这样做,也不是为了自己,您不要以为……这是旁人的妻子!丈夫站在那里,站在沃兹涅申斯基桥上。他想捉jiān,但他还下不了这个狠心。他还不相信,也像任何一个丈夫一样……(这时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想笑一笑)我是他的朋友。

您一定会同意,我是一位颇为受人尊敬的人,我不可能是您所想象的那种坏人。”

“那当然,先生!嗯!……”

“就这样,我老是在捉她,我受人之托嘛,先生(一个倒霉的丈夫!)!但是我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太很狡猾(枕头底下老是藏着波尔·德·科克的言情小说)。我相信她会人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掉。我坦白承认,是厨娘告诉我的:她经常来这里。我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发疯似的跑来了。我想捉住她,我早就对她有怀疑,所以我才问您,您在这里来回走动……您——您——我不知道……”

“说吧,说吧,您到底要什么?”

“对,先生!……我不曾有过荣幸认识您;现在也不敢动问您尊姓、大名……至少,让我们认识认识吧,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机会!……”

浑身颤抖的先生热烈地摇撼着青年人的一只手。

“这应该是我一开始就要做的事,”他补加了这么一句,“但是我忘了所有的礼仪!”

说话的时候,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无法站立在原地,老是心神不定地向两旁张望,不时倒换着两只脚,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一样,一手牢牢地抓着年轻人。

“您看见了吧,先生!”他继续说道,“我想和您交个朋友……请原谅我的放肆……我想求您走到那一边去,然后从后门的小巷那边再走回来,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画一个冂字形。

我呢,就到大门口附近去徘徊,这么一来,我们就不会让人溜过去了。我老是耽心一个人是堵不住的,而我是不放她过去的。您一见到她,就把她拦住,然后对我大叫……不过,我是疯子!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的建议是何等的荒唐与无礼!”

“不,您说到哪里去了!请便吧!”

“请您不必原谅我,我心情烦乱,不知所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像我要上法庭受审判似的!我甚至要向您坦白承认,我将光明磊落,和您开诚相见,青年人,我刚才甚至把您当成了情夫!”

“简单点讲,也就是说您想知道,我在这儿干什么?”

“高尚的人,亲爱的先生!我原来想过您就是他。我不希望用这种想法来玷wū您,不过……不过,您要向我保证,您不是那个情夫,行吗?”

“好!我来发誓,我是情夫,不过不是您妻子的情夫,否则我就不会呆在大街上,而是现在和她呆在一起了!”

“妻子的情夫?谁告诉过您我有妻子,青年人?我是单身汉,也就是说,我本人也是一个情夫……”

“您说过,有一个丈夫在……沃兹涅申斯基桥上……”

“那是,那当然是的,是我说走了嘴,说错了。不过,也有别的关系!青年人,您一定会同意:性格上的某种轻率,也就是说……”

“嗯,嗯!好,好!”

“也就是说,我压根儿就不是丈夫……”

“我非常相信,先生!不过,我对您坦白地说,现在我在劝说您的同时,也要自己安慰自己,因此我才对您开诚相见,谈心里话,您不仅使我心烦,而且正在妨碍我。所以我恳请您给我让出位子,请您走开!我自己也是在等人呢!”

“遵命,遵命,先生!我就走开,我尊重您热烈的焦躁不安的心情。这一点我理解,青年人。啊,现在我多么理解您啊!”

“好,好……”

“再见……不过,请您原谅,青年人,我又要找您……我不知道,怎么说好……请您再一次向我发誓保证:您不是情夫!”

“哎呀,上帝,我的主啊!”

“还有一个问题,最后的一个问题:您知道那个……丈夫的姓名吗?就是您的那个对象的丈夫罗。”

“当然知道。反正不是您的姓名就是,完了吧!”

“您怎么知道我的姓名呢?”

“您听我说,您快走!您在浪费时间;这样她已经走掉一千回啦……唔,您到底要干什么呢?您的妻子穿狐皮大衣,戴斗篷,我的是披格子花披风,戴天蓝sè天鹅绒帽子……喂,您还要说什么呢?到底您还要干什么?”

“戴天蓝sè天鹅绒帽子!她是有一件格子花披风的,也有一顶天蓝sè的帽子,”纠缠不休的人突然从原路走回来,大声叫了起来。

“啊呀,真见鬼!对,这种事是完全可能的……对呀,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人并不到那里去呀!”

“她,您的那个她在哪儿?”

“这一点您很想知道,您到底要干什么?”

“我承认,我老是说的那个事……”

“呸,我的天啦!您真是厚颜无耻!唔,我的那位在这里有熟人,住在三楼,临街。您还怎么样?要我把他们的名字都说出来吗?”

“我的上帝!我也有熟人住在三楼,窗户也是对着大街的!

……是一位将军……

“将军?!”

“是一位将军。我告诉您是哪位将军吧,好,是波罗维津将军。”

“这就巧啦!不,这不是他老人家!(哎呀,真是活见鬼啦,活见鬼啦!)”

“不是他老人家?”

“不是他老人家。”

两人默默不语,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喂,您干吗这么望着我?”青年人叫了起来,恼火地摆脱自己身上的麻木与沉思。

先生开始焦躁不安了。

“我,我,我承认……”

“不,对不起,对不起,现在让我们理智一点说话。事情是我们共同的。请您向我解释一下……谁住在那里?……”

“是熟人吗?”

“对,是熟人……”

“您看,您看见了吧!我凭您的一双眼睛,就看出我猜着了!”

“真是见鬼了!不,不,真是活见鬼了!您是瞎子不是?

我不是站在您面前,我不是没同她在一起吗?咳,真叫人丧气!不过,您说也好,不说也好,我反正无所谓!”

青年人无比愤怒,两次踩着鞋后跟转过身来,把手一挥。

“我倒没有什么,作为一个高尚的人,我什么都会告诉您,首先她是一个人到这儿来的,他们是亲戚,所以我就没有怀疑。昨天我碰见那位大人先生,他说他从这儿搬走已经有三个星期了,搬到另一套房子里去了,可是……也就是说,不是我的而是旁人的妻子(他站在沃兹涅申斯基桥上),这位太太说,前天她还来过这里,也就是去过那套住宅。可厨娘告诉我,那位大人先生的住房已经被一个叫鲍贝尼津的青年人租下了……”

“哎呀,活见鬼了!真是活见鬼了!……”

“先生,我胆战心惊,快吓死啦!”

“咳,见鬼去吧!您胆战心惊、快吓死啦,与我有什么相干?哎呀,一会儿就会好的,您瞧……”

“在哪里?在哪里?您只要叫一声:伊凡·安德列依奇,我就会跑来的……”

“好,好,哎呀,又见鬼啦,真是活见鬼!伊凡·安德列依奇!!”

“我在这里,”返回来的伊凡·安德列依奇嚷叫起来,他已气喘吁吁了。“唔,什么?什么?在哪里?”

“不,我不过这么……我想知道,那位太太叫什么名字?”

“叫格拉芙……”

“格拉菲拉吗?”

“不,不完全是格拉菲拉……对不起,我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您。”说这话的时候,那位可敬的先生的面sè,已经苍白得像一块白手帕。

“对,当然不是格拉菲拉,我自己知道,不是格拉菲拉,不过她同谁在一起呢?”

“在哪里?”

“在那里!哎呀,见鬼啦,真是活见鬼啦!”(青年人已经气得在原地站不住了。)

“啊,您看呀!为什么您知道她叫格拉菲拉?”

“唔,到底硬是见鬼啦!您又捣鬼啦!您不是说过她不叫格拉菲拉吗?……”

“先生,您这是什么口气!”

“去您的,顾不上口气啦!怎么,她是您的妻子吗?”

“不,也就是说,我没有结婚,要是我的话,我就不会对一个受人尊敬的人诉说不幸,而这个人我不说值得任何人尊敬,至少是一位有教养的人,不会动不动就到处骂粗话。可您却老是口口声声说:活见鬼!活见鬼!”

“对,是活见鬼!还是对您说的呢,您明白吗?”

“愤怒弄瞎了您的眼睛,所以我不开口说话啦。我的天哪,那是谁呀?”

“在哪儿?”

响起一阵喧哗和哈哈大笑声。长得还算好看的两个姑娘,从台阶上走下来,朝他们那边奔去。

“哎呀多漂亮的人哪!您们怎么啦?”

“你们慌里慌张的,往哪儿跑呀?”

“不是他们!”

“怎么,没碰上他们!是马车夫!”

“您要上哪儿去,小姐?”

“去波克罗夫家,安奴什卡,坐上去,我送您到家。”

“喂,我从那边上,走啦!你要注意点,快点拉车……”

马车夫赶着车子走了。

“这是从哪儿来的?”

“天啦,我的天啦!但是,要不要到那儿去呢?”

“去哪儿?”

“去鲍贝尼津家呀。”

“不,先生,不行……”

“为什么?”

“当然,要是我,就会去的。不过,那时她肯定会说出另一种话来。她……会变,我了解她!她会说她是故意来捉我和什么人的jiān的,于是嫁祸于人,把倒霉的事硬栽在我的身上!”

“说不定她还真在那里呢!至于您嘛,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还是去找将军吧……”

“他不是早搬走了吗?”

“反正一样,您明白吗?她不是去了吗?那好,您也去,明白吗?您装作好像您不知道将军已经搬走,您好像是去接您妻子的,好,就这么干。”

“往后呢?”

“往后,您在鲍贝尼津家愿意捉谁就捉谁,呸,你这个鬼怎么这么笨呀!……”

“唔,我捉谁不捉谁与您有什么相干?您看,您看哪!

……”

“什么,什么,老兄?什么?又是为前面的那个事吗?哎呀,你,我的天哪!您真丢脸,您是一个荒唐可笑的人,您是一个糊涂透顶的大笨蛋!”

“嗯,您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您是想打听……”

“打听什么?什么?唔,真是活见鬼!现在我可顾不上您了!

我一个人也去,您给我走开,您滚。到那里好好守候着,就在那里来回跑,好吗?!”

“先生,您几乎已经忘乎所以啦!”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绝望地叫了起来。

“怎么啦?到底怎么啦,我忘乎所以?”青年人咬紧牙根说完,就疯狂地靠近穿熊皮大衣的先生,“唔,怎么啦?我在谁的面前忘乎所以呀?!”他握紧拳头吼道。

“但是,先生,请您……”

“您是什么人?我在谁的面前忘乎所以?您姓什么?”

“我不知道您这是为什么,青年人?您干吗要打听我的姓名?……我不能说……我最好是与您一起走。我们一起走,我决不落后,我作好了一切准备……但是,请您相信,我应该得到更加有礼貌的语言!在任何地方都不应该丧失jīng神,即便您心情烦乱(我猜得到您心烦意乱的原因),那至少也不必忘乎所以……您还是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人!……”

“您年纪老与我有什么关系?真是稀罕!您给我滚开,您怎么在这儿跑来跑去!……”

“为什么我老?我算什么老人?当然,论资历,我是老人,不过,我没有跑来跑去呀……”

“这是一看就清楚的!您快滚开吧……”

“不,我和您在一起,您不能禁止我,这样做我也是与此事有关连的人,我和您在一起……”

“好,那就轻声一点嘛,声音放低一些,闭嘴!……”

他们俩人一起登上台阶,沿着楼梯登上三楼。里面黑漆漆的。

“站住!您有火柴吗?”

“火柴?什么火柴?”

“您会抽烟吗?”

“是的!有,有,在这里,这就是。您看,等一等……”

穿熊皮大衣的先生手忙脚乱。

“呸,多笨的家伙……见鬼啦!好像,这个门……”

“这……这……这……”

“这……这……这……您嚷什么呀?声音放低一点!

……”

“先生,我在克制着呢……您胆子大,正是这样!……”

火光闪了一下。

“唔,正是这样,您瞧,铜牌!这就是鲍贝尼津家。您看见没有:鲍贝尼津?……”

“看见啦,看见啦!”

“轻——点!怎么,火灭啦?”

“灭啦。”

“要叩门吗?”

“对,要叩门。”穿浣熊皮大衣的人回答道。

“您敲吧!”

“不,为什么要我敲呢?您开始,您先敲吧……”

“胆小鬼!”

“您自己才是胆小鬼呢!”

“给我……滚……开!”

“我真后悔,不该把秘密告诉您,您是……”

“我?我怎么哪,嗯?”

“您利用了我的心情烦乱!您看到了我心情烦乱……”

“够啦!我不过是觉得可笑罢了!”

“您为什么在这里?”

“您又为什么呢?”

“您的道德真高!”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怀着满腔愤怒说道“唔,您怎么说起道德来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不讲道德呢!”

“什么?!”

“是的,照您的意思,每一个受屈辱的丈夫都是草包罗!”

“难道您是丈夫?丈夫不是在沃兹涅申斯基桥上吗?您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因为我觉得您就是情夫!……”

“您听着,如果您继续这样对我说话,那我就要肯定,您就是草包,您知道我是说什么人吗?”

“您想说我就是丈夫!”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完,好像被开水烫了似地,不断后退。

“嘘!闭嘴!您听……”

“这是她。”

“不!”

“呸!多黑呀!”

一切都静下来了。鲍贝尼津家里传出一阵喧哗声。

“我们干吗要吵架呢,先生?”着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悄悄说道。

“真是活见鬼,是您自己生气的嘛!”

“但是,是您使我受不了才生气的。”

“闭嘴!”

“您得同意,您还非常年轻……”

“您给我闭嘴呀!”

“当然,我同意您的想法,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丈夫,是草包。”

“您能不说话吗?啊!……”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凶狠地追查倒霉的丈夫呢?……”

“这是她!”

但响声这时又没有了。

“她?”

“是她!是她!她!可您为什么要忙忙碌碌,四处张罗呢?

又不是您的不幸!”

“先生,先生!”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喃喃说道,他面sè惨白,不断哽咽。“当然,我心情烦乱……您已经看够了我的自卑自贱,不过现在是黑夜,当然,明天……明天肯定是不会见面的,虽然我并不害怕与您相见。她丈夫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他在沃兹涅申斯基桥上,确实是他!那是他的妻子,旁人的妻子!他是一个倒霉的人!我向您保证!我和他熟得很,您等一等,我把全部情况讲给您听。我和他,正如您所见到的,是朋友。要不然,我现在就不会为他而焦急心碎了。这情形您是看见的。我几次对他说过:你干吗要结婚呢?我的朋友!你有地位,你有吃有穿,你是一位体体面面的人物,干吗要拿这一切去换取一个女人的撒娇、任性和卖弄风情呢!你要同意啊!可是他说,不,我要结婚,要家庭的幸福……好啦,现在看你的家庭幸福吧!起初,他自己欺骗别人的丈夫,现在lún到他喝苦酒了……请您原谅,我这么解释,是出于不得已!……他是个倒霉的人,正在受苦,您瞧!……”这时,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狠狠地抽泣了一下,仿佛要痛哭嚎啕一番似的。

“让他们都见鬼去吧!天底下傻瓜还少吗!?您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人非常愤怒把牙齿咬得格格发响。

“嗯,此后您会同意的……我对您是光明磊落、坦诚相见的……您这是什么口气啊!”

“不,请等一等,您一定要原谅我……您贵姓?”

“不,干吗要您知道我的姓呢?!”

“啊!!”

“我不能把姓名告诉您……”

“沙布林您认识吗?”青年人迅速说道。

“沙布林!!!”

“是的,沙布林!!!啊!!!(穿腰部带褶子大衣的先生在这里有点故意挑逗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您明白了吗?”

“不明白,先生,是哪一个沙布林?”穿熊皮大衣的先生木然回答,“根本不是沙布林!他是一位可敬的人物!您嫉火中烧,我可以原谅您的无礼。”

“他是个骗子,出卖灵魂,贪wū受贿,盗窃公款,是个大坏蛋,很快就会上法庭受审的!”

“请原谅,”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吓得面sè苍白,说道,“您不了解他,我看您对他一无所知!”

“是的,我没见过他的面,而是从与他很接近的人口中了解到的。”

“什么人,先生?您看,我心烦意乱,神情不安,您看见……”

“傻瓜!醋罐子!一个老婆都看不住!既然您高兴知道,那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您大错特错了,青年人……”

“哎呀!”

“哎呀!”

鲍贝尼津家的房里又传出响声。有人开了门,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她,不是她!我熟悉她的声音。现在我全知道了,这不是她!”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完,脸sè惨白,像一块白手帕。

“住嘴!”

青年人贴在墙上。

“先生,我跑啦,这不是她,我感到很高兴。”

“好,您走吧,您快走!”

“可您怎么还站着?”

“可您怎么办呢?”

门开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忍不住了,像箭似的,从楼梯上迅速滚了下去。

一男一女从青年人的身旁走了过去,他的心紧张得停止了跳动……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随后就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男子的哑嗓子。

“没关系,我吩咐派雪橇来,”哑嗓子说道。

“啊呀!好,好,我同意,您就吩咐吧……”

“雪橇在那里,我去去就来。”

太太单独留了下来。

“格拉菲拉,你的誓言哪里去了?”穿腰部带褶子大衣的青年人抓住那女人的手,大声叫了起来。

“哎,这是谁呀?这是您,特沃罗戈夫?我的天哪,您在干什么?”

“您刚才和谁在这里?”

“那是我丈夫,快走,快走开,他马上就会从那里出来……

从鲍罗维津那儿出来,您快走,看在上帝的面上,您快走开。”

“鲍罗维津一家搬走已经三个星期了!我全知道!”

“哎呀!”那位太太跑上台阶,青年人赶上了她。

“谁告诉您的?”太太问道。

“是您丈夫,夫人,伊凡·安德列依奇。他在这里,就在您前面,夫人……”

伊凡·安德列依奇确实站在台阶旁。

“哎呀,这是您?”身穿浣熊皮大氅的先生叫了起来。

“啊,c′estvous?

1”格拉菲拉·彼得罗夫娜叫了起来,带着毫不做作的欢喜心情向他扑了过去。“天哪,我出了什么事啦?我在鲍罗维津家里,你可以想象得到的……你知道,他们家现在在伊兹迈依洛夫桥边,我同您说过的,你记得吗?我在那里要来了雪橇。拉雪橇的马发了疯,拚命快跑,把雪橇摔碎了。我从那里被摔出了一百来步远。车夫被抓住了。我失去了知觉。幸好,monsie-un2特沃罗戈夫……”

“怎么?”

特沃罗戈夫先生这时已经不像特沃罗戈夫先生,而是像一块石头了。

12法语,“先生”。

法语,“这是您?”

“特沃罗戈夫先生看见我在这里,就自告奋勇护送我。不过,既然现在你们在这里,那我就只有向您,伊凡·伊里奇表示我最热烈的感谢了……”

太太朝木然的伊凡·伊里奇伸去一只手,她没有握他的手,而是拧了他一把。

“特沃罗戈夫先生,我的熟人,在斯科尔鲁波夫家的舞会上,我有幸结识的。我好像对你说过吧?难道你不记得啦,科科?”

“啊呀,当然,当然!啊呀,我记起来啦!”那个被叫做科科的、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了起来,“很高兴,很高兴!”

随即他就热烈地握了握特沃罗戈夫的手。

“这是同谁呀?这是什么意思?我在等……”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一位个子很高的先生站在众人的面前。他取出长柄眼镜,注意看了看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

“啊呀,monsiur鲍贝尼津!”女人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打哪儿来?真是巧遇呀!您看我刚才被马摔倒……这是我丈夫!jean!

1鲍贝尼津先生,在卡尔波夫家的舞会上……

“哎呀,非常、非常、非常高兴!……我马上去叫马车,我的朋友。”

“去吧,jean,去吧,我吓死啦,全身发抖,甚至吓出病来了……今天在假面舞会上,”她对着特沃罗戈夫耳语了一阵……“再见,再见,鲍贝尼津先生!明天在卡尔波夫家的舞1法语,让。

会上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不,对不起,我明天不会去。既然现在不去……明天我也不会去……”鲍贝尼津还透过牙缝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话,然后皮靴咔嚓一响,坐上自己的雪橇就走了。

一辆轻便马车开过来,那女人便坐了上去。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停下脚步,好像他已无力去做任何动作,毫无意义地望着穿腰部带褶子的大衣的先生,而这位先生则傻乎乎地微笑着。

“我不知道……”

“请原谅,很高兴认识您,”青年人作了回答,同时怀着好奇和愧疚的心情,弯腰鞠躬。

“非常、非常高兴……”

“好像您丢了一只套鞋……”

“我?对了!谢谢,谢谢!我老想弄一双橡皮的……”

“穿橡皮的似乎有点出汗,先生。”青年人说完,显然带着无限的同情。

“jean!你快好了吗?”

“正是脚出汗。我就来,马上就来,我的心肝宝贝,我们正谈得有趣呢!正如您所指出的,正是脚出汗……不过,请原谅,我……”

“您请便!”

“非常、非常、非常高兴和您认识……”

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坐上了车,车子就开动了。那年轻人还站在原地,惊讶地目送着马车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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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意大利歌剧团正在上演一个什么歌剧。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像一颗炸弹一样,冲进剧场大厅。从来没有人发现他对音乐竟是那么furore1,那么狂热。不过起码有不少人知道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在意大利歌剧团演出时,特别喜欢打鼾,而且一打就是一两小时。他甚至几次说过,打鼾很愉快,甜蜜蜜的。“女演员像一只小白猫,给你咪咪的哼摇篮曲。”他多次对朋友这么说道。不过,这是很久以前说的,那还是上一个演出季节。可现在完全改变了!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就是在家里也夜夜睡不着。然而他还是冲进观众坐得满满的演出大厅,像扔进一颗炸弹一样。连验票员都似乎有点怀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马上用一只眼睛瞟了一下他一侧的口袋,满以为可以发现藏在里面以防万一的匕首柄。应该指出的是:当时观众分为两大派,每派都为自己的女演员捧场。一派叫什么分子,另一派则自称是什么主义者2,两派都对音乐十分狂热,所以检票员非常担心:歌迷们对自己的崇拜对象,往往有所偏爱,而这种偏爱可能产生意外的后果。

因此,在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不完全是白发苍苍,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者,外表相当体面)居然带着青年人的干劲,冲进剧场时,检票员情不自禁地想起丹麦王12一八四七年十月至一八四八年二月一个意大利歌剧团在彼得堡演出,其中有两位演员很受欢迎,一个叫波尔季,另一个叫弗列卓里尼。

意大利语:狂热。

子哈姆莱特崇高的言语:老年既然如此可怕青年又当如何呢?……

1于是,正如前面已经说过的,他斜眼望了一下燕尾服的侧边口袋,希望发现藏在里面的匕首,但那里面除了一个钱包之外,一无所有。

飞快跑进剧院以后,伊凡·安德列耶维奇一眨眼功夫就把第二层的全部包厢都看完了,啊呀,真要命!连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原来她在这里!她坐在包厢里!这里还有鲍洛维津将军和他的夫人与小姨子。将军的副官,一个极其灵活的青年人也在这里,还有一位文职官员……伊凡·安德列耶维奇集中注意力和锐利的目光望着,啊呀,真要命!那个文职官员偏偏藏到副官的身后,留在暗处看不见了。

她分明在这里,但她却说她绝对不会来这里!

格拉菲拉·彼得罗夫娜这种两面手法,从某个时期以来,就处处表现出来,害得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好苦。现在这个年轻的的文职官员又使他感到完全绝望。他完全被吓坏了,一pì股坐到了围椅里。这是为什么呢?其实,这种情况很一般,已经习以为常了。……

需要指出的是,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的围椅正是靠近楼下一侧的厢座,而且二楼那个该死的包厢正好就在围椅头顶上,使他感到很不愉快的是他头顶上在干什么,他根本看不见。因此他生气,发烧,就像烧开的茶炊一样。整个的第一幕对他来说,是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也就是说,他一个音符1引文与原文有出入。

也没听。人们常说,音乐的好处在于使不同感觉的人留下不同的印象。高兴的人可以在音乐中找到欢欣,悲伤的人可以找到悲伤。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的两耳之中则是bào风雨的呼号、咆哮。最糟糕的是前后左右都是一些可怕的声音在喊叫,弄得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的心脏都快炸开了。这一幕终于结束了。但就在幕布徐徐下落的这一时刻,我们的英雄发生了一起任何笔墨也难以描述出来的惊险事件。

有时候,从顶层包厢里飞下一张海报。在演出枯燥乏味、观众纷纷打哈欠的时候,对于观众来说,这是真正的惊险事件。他们特别关切地注视着那张极其柔软的纸片从最高层慢慢地飘落下来,弯弯曲曲地落到围椅上,然后粘在某个对此毫无准备的观众头上,从中得到一点愉快。确实,看到这人脑袋的怪相,真是有趣(因为,这人的脑袋一定会露出怪相来的),我也常常为太太们的望远镜提心吊胆,因为这些望远镜常常放在包厢一侧的边缘上,我总是觉得,眼看就要掉下来,落在某个对此毫无准备的观众头上。不过,我发现我作这样的悲惨设想是不恰当的,因此决定写成小品文寄给报社。

那些报纸经常提醒人们不要受骗上当,还要注意蟑螂,如果您家有这种动物的话。为此它们还向您推荐著名的普林契普先生,他是世界上所有蟑螂的死敌,不仅俄罗斯的蟑螂怕他,甚至外国的,比如普鲁士及其他等等国家的,都对他怕得要死。

不过,伊凡·安德列耶维奇还是出了一件迄今还没在任何地方描述过的奇事。他的脑袋(前面已经说过,相当秃的)上飞来了一张纸片,但不是海报。老实说,我甚至不忍心说出飞到他头上的是什么。因为公开说落到嫉火中烧、十分激怒的伊凡·安德列耶维奇那颗令人起敬的、光秃秃的(也就是部分秃顶)头上的,是一个不道德的东西,比如一张洒过香水的情书,确实于心不忍。至少,可怜的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对这种无法预见的不像样的丑事,毫无准备,他浑身抖动了一下,好像在自己的头上捉住了一只老鼠或者别的什么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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