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精神独立
毛线笑了一下,停顿数秒之后,先对着讲台下的学生们鞠了一躬,然后才抬起头来,“我深表歉意,因为我知道自己,其实配不上这样一场表彰大会。”
讲台下的脑袋渐渐抬起了一些,大伙儿下意识地想知道为什么。
“昨天我母亲,用你们的话讲,妈咪。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太太给我上了一课,她给我讲了两个故事,一个关于贫穷,一个关于爱情,可是到现在,我突然发现,她其实讲的是一个故事,叫精神独立。”
毛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其实到上台之前,我还一直认为经济独立应该优先于精神独立,毕竟老祖宗告诉我们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是,现在看到你们,我觉的不是这样,一定不是。”
她摁了一下手中的激光笔,大幕上方就出现了那一百个贫困生的名单,一页一页地自动播放着。
毛线单手指向投影仪的方向,笑道:“你们出现在这里,敢于直面自己的处境,就是一种莫大的勇气!”
说罢,毛线带头鼓起了掌,半分钟后,她做了个停的手势,继续说道:“因为你们的内心都比我强大,比我勇敢,比我真诚。”
毛线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道:“我从来都不敢跟人谈起我的家庭,我怕被人嘲笑;我在学校不敢跟同事谈起我家里还有个小公司,我怕哪天撑不住了被人上门要账;我也不敢跟别人说起我是大学老师,我怕哪天被竞争下岗了,我沦落到街头卖煎饼时被人指指点点;我甚至不敢告诉你们,我当初许下豪言壮志,说要拿出一笔费用支助一些人的时候,用的是假设式,当时公司已经入不敷出了,那在我看来,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短暂的沉默之后,礼堂了又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人们总是更倾向于同情弱者,在某种环境下,示弱容易引起更多人的共鸣。
不只是这些学生,连邓丽霞也觉得意外,即使身为朋友,她也从来不知道毛线曾有过那么艰难的时候。
“好在都挺过来了。”毛线话锋一转,“所以,我把这些当作意外,而你们,跟我一样,也只是这次意外的受益人,我希望我们能够咬紧牙关卯着劲儿撑过所有的苦日子,那样,在意外来临的那天,我们才有吹嘘的资本,我们才能非常骄傲地说:我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礼堂里又爆发出一阵掌声,比之前更持久、更激烈。
毛线对着下面黑压压的脑袋挥了挥手,“很高兴你们见证我的成长,也很荣幸能够参与到你们的成长中,今天之后,请叫我有故事的女老师。”
说罢,毛线再次指向投影大幕上的名单,“我也相信,你们终将会成为有故事的同学!”
这一次,院长带头,全体起立,鼓掌,更有学生带头高喊:“有故事的毛老师!”
毛线作了个“嘘”的手势,回到自己的座位旁,冲院长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挺好!挺好!”院长很激动地握着她的双手,摇了又摇。
紧接着,主场就成了院长的,他本来就是学者出身,身上自带儒雅风范,原本是表彰毛线的大会,就变成了一场座谈会。
院长讲了自己艰难困苦的求学经历,以及知识分子在动荡年代的一些不公对待……
最后,他声情并茂地讲了一段话:“同学们,抬起头来!好好地看看这个时代,你们必将成为这个时代的掌舵人,不要因为这一时的困难而犹豫、气馁、退却,你们要勇敢地迈出这一步,用知识武装大脑,让思想引领你们前行。而我们,终将会以你们为傲。”
毛线带头鼓掌,她每每听到有人讲那个时代的故事,心里就会升腾起一股别样的情绪,院长那一代人身上特有的坚韧和热忱,正是他们这一代人所缺失的。
毛线左右环视了一圈,突然感觉很羞愧,这些孩子们因为贫穷压得差点儿抬不起头来,而她还在纠结那点风花雪月的事,简直不配为人师表。
毛线助学的事情在学校传开之后,班上一些城市家庭的孩子,主动来找毛线,他们自愿通过捐赠一部分钱给班上家庭环境比较困难的学生。
“你们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很高兴,不过,你们目前没有经济来源,你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是父母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都不富裕。”毛线委婉地拒绝道。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当然,我相信你们现在也认识到了家境对一个人成长的影响,我的意思是,很多人原本是可以变得更优秀的,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失去了进取的机会。”毛线道:“能踏进这所大学,你们在为自己骄傲的同时,还应该为自己的父母感到骄傲,因为他们给你们创造了这样的条件。”
几个学生的脸色这才好转,他们一直都以出身为傲。
“如果你们能把这种父母给予的骄傲稍微收敛一些……”毛线的视线落在一个学生手腕上,他迅速把手藏在身后,试图褪下那块限量款手表。
毛线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笑道:“在炫耀这块儿,你真没有遗传到父母的智慧。”
“嗯?”学生下意识地接道。
“他们生出你这么优秀的儿子炫给众人,而你,”毛线将他的手腕托起,“只会炫个表呀?”
那学生楞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对!”毛线笑着眨了下眼睛,“秀脑子!这才是最高级的秀嘛!”
“老师,我们懂了。”几个学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原以为这事简单,每人拿出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够班上那几个同学一学年的学费了,再把他们淘汰的衣服一分,齐活,吃吃喝喝地花不了几个钱。可是经小毛老师这么一说,他们瞬间觉得自己比那些勤工俭学的同学还穷,好歹人家还在打零工赚钱呢!他们可都是伸手找父母要钱的主儿啊!
对她所带的班级的学生,毛线已经做过调查了,家境确实很难,交不起学费的,大多是在大一入学之前就做了助学贷款申请,还有几个是有单位资助,定向培育的,这些孩子完成学业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时候组织其他学生捐赠,一方面是要考虑学生家长的反应;另一方面还要考虑学生的接受能力。除去自尊心之外,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对这些钱的把控能力,毛线不清楚当他们的欲望突然被拔高之后,他们还能不能保持之前的朴实、本真以及那种力争上游的锐气。
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本身就是弱肉强食,有钱的不一定都是靠父母的白痴,没钱也不见得都是什么良善之人,况且钱多钱少对不同人来说,界限是不一样的。大学已经算是小社会了,每个人都应该学着适应这个社会,并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毛线私下里找辅导员商量,组织了一些课外活动,尽量给学生们创造一些沟通、交流、相互了解的机会,他们这一代的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既渴望与身边的人达成一片,又带着很重的戒备心跟人交往,这就决定了他们在与人交往中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
不过让毛线意外的是,从前一向热衷于这些活动的马利,竟然都缺席了。
毛线跟班上的同学打听到她最近跟校外的人联系比较多,说是在什么地方打工。
毛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马利的家庭条件还可以,这个学年的课程整体偏重,她怎么这个时候去做兼职了呢?难道是家里出现了什么变故?
她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想跟马利好好谈谈。
可是,马利对她的排斥,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能坚持上她的课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哪里还肯单独跟她说话呀。
毛线很是犯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