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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情深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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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聿波蓝已经正式从准驸马爷变成了阶下囚。因为他一口咬定四位公子是他所杀,顺天府尹没办法,只得向皇上如实奏报。

皇帝龙颜大怒。聿波蓝和三公主的婚期将至,此刻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让他皇家的脸面该往哪里摆?他命顺天府尹暗示聿波蓝收回之前的说法,否则无法对痛失爱子的四位爱卿交代,到时他就是想保住聿波蓝也无可奈何。奈何聿波蓝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说四位公子乃是他所杀,把皇帝气得无以复加,一怒之下将他押进了天牢。

聿波蓝进了天牢,沈白三人却从聿府被放了出来。顺天府尹一路上好生相送,“此次委屈沈探花了,哎呀,还望沈探花能在沈老大人面前担待几句。”

沈白微笑点头道:“这个自然,不过晚生有个请求要烦劳赵大人。”

顺天府尹赵正恭忙道:“沈探花请说。”

沈白微微顿了顿后道:“晚生想探望聿波蓝,还望赵大人帮忙。”

天牢中的待遇比起锦衣卫的诏狱好了不知多少。聿波蓝进了天牢便一直沉默着,或许是他身份特殊,倒也没有任何人敢为难他。

聿波蓝静静坐在靠着天窗下的草床边,只是聚jīng会神看着手中的纸条,上面寥寥数字却似令他百看不厌:前缘已尽,身死魂灭,劝君早醒,莫入歧途,珍惜所有,怜取眼前,恩怨昨日,勿再挂怀。

这字条自他醒来就一直在他手中,那是剑云的笔迹。这些年来剑云从不曾入他的梦,这张字条似乎是他收到过的唯一和她有关的东西。自欺欺人也好,怪力乱神也罢,又或者这字条依旧是那什么所谓剑云的师弟写来骗他的都好,他宁可相信这是剑云冥冥中已原谅他了。以前剑云每次将案子中的凶手最终揪出来时总是很快意,如果她知道他杀了人却不肯认罪,恐怕会怪他吧?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知剑云已死,他又何尝不明白府中那面上有伤的女子根本不是剑云。什么还魂、什么复生、什么法术,都是严嵩和鬼面法师联合起来骗他的。只是他不敢不信、不舍得不信……可是剑云已经死了呀,那他这样自欺欺人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白走进天牢的时候,只看到聿波蓝手中拿着一张字条在发呆。他慢慢走到聿波蓝牢房门前,“聿兄。”

聿波蓝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沈白,“沈兄,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来看我?”

沈白坦然一笑道:“我当聿兄是我沈白的朋友,以前如此,以后亦如此,而且我始终相信聿兄从来没有害我的意思。”

聿波蓝苦笑了一下,“我那夜真的只是想邀沈兄喝酒。你不知道自你离开京城之后,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谈天说地的人,满京城都是我的熟人,可是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举樽共饮的人。”

沈白摇摇头,“你并不是最终杀死四位公子之人,为何要认?”

“就算人并非我最后杀死,可一切却是因我而起。我已动杀机,本就是罪魁祸首。无论什么理由,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不因一人之善念而轻纵,亦不因一人之恶念而轻饶……我始终记得她的话,所以我绝不能做让她所不齿之事,哪怕她早已不在我身边。”

不因一人之善念而轻纵,亦不因一人之恶念而轻饶?沈白闻言一怔,“这话聿兄是听谁说的?”

“我的未婚妻,厉剑云。”

沈白闻言神sè突变,他微微蹙眉想了想,“当年的事我也听说过,聿兄……”

聿波蓝摇了摇头,“我为了锦绣前程、庙堂高位,舍弃了对我最重要的人。她含冤莫白、死在诏狱;而我却状元及第、跨马游街。”

沈白却不赞同,“人只有活着,才有冤情昭雪之日。如果聿兄当日陪着厉小姐一起死了,那么这些年谁去苦心经营,搜罗严党的证据,追查聿将军当年阵亡的真相呢?”

聿波蓝闻言长叹了一声,“沈兄,我聿波蓝今日能听到沈兄的知己之言,也算值得了。沈兄说得不错,如果我一直只是一个挂名的振国将军,我将永远无法靠近权利的核心。我考状元,我入内阁,我和严嵩来往,我所做的所有事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将清白和真相,还给厉家和我爹。”

沈白半晌无言,良久才一叹道:“如果厉小姐在天有灵,她定会明白聿兄的一番苦心。”

“三年。”聿波蓝慢慢站起身,“孤身一人,这三年我走得何其疲惫。如今眼前的憧憬和幻梦都已破灭,我已经找不到坚持下去的动力和理由了。沈兄,这三年我所有的积累和收获都已托付给了陈久义,我让他去汴城等你了。”

沈白闻言有些发怔,许久才郑重一揖回道:“聿兄所托之事,沈白定不相负。”

沈白走后,聿波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他倚在草床边微微闭目。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却见他的牢门前不知何时竟悄然站立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头戴宫纱帽,让人看不清面目却觉得气质高贵的女子。

聿波蓝微微愣神,才慢慢站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跪倒行礼道:“罪臣聿波蓝参见公主。”

这一身尊贵之气的女子似是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聿波蓝,才自嘲道:“公主也是有名讳的,本公主叫做朱禄贞。”

等了片刻,见聿波蓝依旧跪在原地未动,朱禄贞叹口气道:“本以为有机会称你一声驸马的,不过想来聿公子心底终是不愿意,是不是?还是起来说话吧。”

聿波蓝慢慢站起身来,微微低头,并不去看公主。

却听朱禄贞继续道:“本公主第一次见你,想必是你人生中最风光得意的时刻吧?那时你身穿红袍,骑着高头骏马,缓缓行在京城的长街之上,所有人都被聿公子不凡的风姿吸引了,本公主也是。看着那些女子爱慕的眼光投在你身上,本公主就在想,今生如果能得此人为夫婿,别无所求?”

朱禄贞见聿波蓝依旧不动声sè地低头不语,忽然微微一笑,“本公主比那些女子幸运,因为本公主的爹是九五之尊,是一言九鼎的皇上,所以那些女子只能看着聿公子暗自倾慕,而本公主却可以去求父皇赐婚。那时本公主只关注你,却没有发觉到其他问题,直到聿公子你以未婚妻刚刚离世,此时大婚实乃薄情寡义之行,执意要为离世的未婚妻守丧三年,恳请父皇体恤之时,本公主才注意到原来聿公子曾与厉府小姐有过婚约。”

聿波蓝平静道:“聿波蓝不过是个双手沾满血腥之人罢了,根本高攀不上公主。”

朱禄贞闻言一顿,“如果说本公主之前对聿公子的倾心有七分的话,那么至此却已到了十分。一个能记怀离世的未婚妻之人,想必该是重情重义、难能可贵的夫君人选。所以本公主主动劝说父皇给你三年时间,让你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本公主一直以为你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出现而已。本公主甚至以为三年已经足够你忘记你那未婚妻,心甘情愿做本公主的驸马,可是本公主错了。直到父皇对本公主说你如今人在天牢之中时,本公主才清楚明白,聿公子确实是重情重义、难能可贵的夫君人选,只可惜这情这意全不是给予本公主的,而是那个人虽死了,却永远活在你心中的厉小姐。三年只是你的推托之词。如今三年已满,你我婚期在即,可是你却宁可认罪入牢,也不愿与本公主成婚。聿公子,你都不曾认识和了解过本公主是怎样的人,就这样一点儿机会也不肯给彼此吗?难道在感情里,一个活着的人真的永远比不上一个死去之人吗?”

聿波蓝静默片刻,却微微摇头,“剑云出身比不了公主,尊贵比不了公主,性情比不了公主,权势也比不了公主。可是我和她自小相识,相伴成长,我们所经历过的那些风风雨雨、点点滴滴,对我来说都是那般珍贵与美好。那个人……在你忧愁和烦恼时,你会想起她,你很希望她就在你身边,给你鼓励和勇气。你会因为一支曲子、一片落叶、一本书就想起她的温柔、顽皮和聪慧。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你会更珍惜和爱护自己,不忍她为你担心难过;那些世俗的艰难在你心中,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苍白无力;哪怕她总是不在你身边,可是只要你想到她就会觉得幸福和温暖;你的生命因为有她,所以有了sè彩和涟漪;哪怕她已不在,你都会感激上苍,曾经让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你贫瘠的生命里。我和剑云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在这纷杂烦乱的尘世中,她曾在我生命中画下了最绚烂的一笔,在我心中占有了最重要的位置,我永生难忘。”

朱禄贞听完聿波蓝的话后,静静地站了许久,才终于苦笑道:“总算这一趟天牢之行,本公主没有白来。感谢聿公子让本公主能听到这样动人的故事,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至死不渝的感情,虽然很遗憾这真情不是属于本公主的。来天牢之前,本公主心底还是很不服气的,本公主本想了千般手段来收服你,可是事到如今,本公主却忽然觉得,就算那么做了,也将毫无意义。”

聿波蓝默默低头,“是聿波蓝无福与公主共结连理,公主这样出众的女子,自当匹配更加值得的男子,是聿波蓝配不上公主。”

朱禄贞摇摇头,最后看了眼聿波蓝,才转身向外走,快要离开聿波蓝的囚牢时,她忽然问道:“那么聿公子此生最得意的时刻是你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之时吗?”

聿波蓝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chún角笑意舒展,却慢慢摇头,“我此生最得意的时刻,就是和剑云定下婚约之时。”

朱禄贞走出了天牢,候在一旁的贴身宫女绿娥忙走上前,“公主,起风了,披上斗篷吧。”

“绿娥,本公主一直以为能和姐姐们不同,可以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做驸马,可是看来最终本公主也不会比她们幸运多少。喜欢的男子与自己终究难成眷属,而两情相悦的那个人却又与他情深缘浅,这世上的事情为何总是如此,令人难以如愿以偿。”

绿娥有些担忧地道:“公主,马上就要大婚了,可是驸马爷这里……”

朱禄贞幽幽地叹口气后道:“大婚之期不会更改的,一切都会如旧,只是驸马最终会是何人,本公主就无从知晓了。外界都觉得身为公主该是何等娇宠荣耀,可是他们只看到了皇家的风光和体面,却不知道皇家的冷漠和无情。公主之尊又如何?也同样逃不开命运的枷锁。生在帝王家,本公主注定也要走上姐姐们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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