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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松树下梦小战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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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让她唤他林林,原来是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原因。 阮宁想起自己背井离乡,到了继父家乡之初,曾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林林长大了,长成了平凡人的模样,剪着板寸,笑容浅淡。他说自己回到了父母身边,一切过得很好。阮宁说我能摸摸你吗,林林说不能,我得了一摸就会死的病。阮宁哈哈笑着去摸他,结果他真的脱离血肉,变成白骨。林林说对不起我早就死了啊,从离开你的时候就被人害死了,我只是想再见见你,所以骗了你。 阮宁从噩梦中惊醒,心中悲戚月余。 她觉得最坏的结局莫过于此,可是最坏的结局不是如此。 俞迟不知她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就糟糕成了如此,他蹲在她的面前,深深叹了口气。俞迟拿纸巾帮她擦眼泪,眼泪像条汹涌的小瀑布,滴在少年蜷缩着的掌心中,倒成了一汪小池水。 他说:“不要哭了。” 阮宁说:“我饿得喘不过气了。” 他带她吃遍了电影院前夜市一条街。因nǎinǎi教养严格,俞迟打小就不吃羊肉串凉粉团子酸nǎi之类的小吃,阮宁比谁都清楚。可是她这会儿已然自bào自弃,每样都点到了面前,还吼着要了两串烤腰子一串烤jī爪一杯扎啤。 姑娘一口肉一口酒,喝了半杯黄汤,彻底豪气冲天,嚷嚷道:“老板,再来一大杯扎啤。” 俞迟微微挑眉,似秋水般的杏眼清澈见底,扎啤被殷勤的老板递来,阮宁举起来递给他:“俞迟男朋友,喝!” 如果有一杯扎啤解决不了的呼吸不畅醋泡软骨病,那就两杯好了。 俞迟啼笑皆非,却静静陪着她喝了起来。 她把烤羊肉递到少年的chún边,少年也能吃下,递腰子,也能吃下,递jī爪,照样吃下,可以看出他并不爱吃,可是教养没输。 小女子可嗤笑不可耻笑,除非又想背着狗粮奋战二十余年,于是这场推杯换盏还算愉悦,末了,少年小脸依旧瓷白美丽,小同学脸颊已然红得霞光半边天。 好了,该到酒后吐真言的环节了。 阮宁说:“大兄弟……” 俞迟:“嗯?” 阮宁:“男朋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但我还是问了吧毕竟憋久了会生病,其实你是喜欢费小费的吧?” 俞迟不动声sè:“费小费待我如亲弟。” 阮宁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说:“也就是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 俞迟并没有回答,却淡淡笑了,眼中依旧是深深的厌恶,甚至带着悲伤,可是并没有聚焦。 阮宁竟一瞬间悟了。她一直以为俞迟眼中时刻存在的厌恶是对准了自己,可事实上并不是,他只是打从心底厌恶他自己,才在眼底眉梢都带着这样不安的绝望。 阮宁仿佛看到了自己跌跌撞撞爱他的岁月,每每心有温存,想起他时,便不自在得连手脚都无法安放,可是此时心里却涌出一种愤怒,那是她所倍加珍视的人不被别人认真看待,而似乎莫名狠狠羞辱她本身了一样。她说:“不要这样喜欢一个人。” 把一生的孤独、悲伤和对自己的厌弃都奉献给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为什么?” 阮宁恨不得他立刻醒悟,竟指着自己的心去为他做个过来人才有的前车之鉴:“这里难受。” 俞迟并没有回答她,因为阮宁指着自己的心时就醉倒了。 他背着她走过飘满羊肉串香味的街道,清净如雪的生活就这样被这三分世俗打乱,俞迟自打回国,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在庸俗的人群中,本身也是庸俗的存在。 他曾经那样地沉默过,如同死去。 远处飘来焦糖的香味,卖糖葫芦的小贩正咕咚咕咚地熬着一锅粘稠的糖稀。阮宁似乎一下子被这气味惊扰,她迷糊着说:“爸爸,林林说他不喜欢我。” 梦里的姑娘又吃了七八串糖葫芦,爸爸背着她,军大衣把小姑娘晃荡的小腿裹得严严实实。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靠近的地方是最爱的父亲温热的脊背,她说:“爸爸,你给我唱首歌。” 阮敬山唱起了一首在军队中老班长自己改写的歌。 “在晴朗的冬日,松鼠奔跳出枯枝,小战士走到北国的雪乡。雪乡没有大橘子,没有腊猪肉只有雪中保尔·柯察金,jīng神在永存;我们学列宁,我们学主席,一种快乐永不变,革命的火焰!嘿!小战士永不败,雪乡保家乡,爹娘有日一定见,夸我勇敢又坚qiáng,边疆的长城!” 梦境之外,俞迟便听身后的姑娘流着眼泪唱着“爹娘有日一定见,夸我勇敢又坚qiáng,边疆的长城”。 梦中父亲温暖的大手帮小姑娘擦掉眼泪,梦外秀美如画的少年用手指粗鲁地蹭去小姑娘眼底的泪。 他的脸上又涌现了那种难以自控的厌弃,那是对自己无法放下的执念的憎恨,他的女朋友阮宁心思灵透,看到一半,还有一半,永远无法也不能让她瞧见。 她每日喊着林林,可是林林这二字,恐怕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她指着自己的心告诉他难受,其实他多想回答,多想告诉她。 知道啊。 他把她立正卸在女生宿舍门内,便要离去,宿管阿姨嫌弃地揪着站不稳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却在朦胧中看着俞迟转身的背影,立刻晃着铁门说:“林林,不要走,这一走,你会被坏人害死,我都梦见了呀。” 俞迟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才转身,看着她微笑,还是年yòu时的模样。 他说:“我不走了。” 我再也不走了。 阮宁的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醉酒的阮宁做了个冗杂的梦,仿佛月光穿越层层高叠的山,碧波荡漾的水,晒过山中的黄泥,透过水底的青荇,千山万水地奔跑,直到跌进她的心里,照亮那里不透光的黢黑,温柔地捧起早已蒙尘的记忆。 那是明珠,也是沉积而困倦的风。 穿破长空,高高吹起。 1998年的夏末秋初,格外热。太阳热辣辣地晒到树上,斑驳的光点下,知了不停地鸣叫着,透明的翅膀没有一丝温润的气息,脆薄极了,仿佛顷刻间,扑扇起,便要化为粉末了。 小栓的姥娘、张暨秋的母亲前两日刚给外孙寄来一把新鹅毛扎好的扇,毛极蓬极拢,扇出来的风不热不腻,倒是很适合孩子。小栓在鹅毛扇下睡得正酣,腿上有许多蚊子新咬的印儿,这一年来,把他放到老家,皮实多了。 张起来实实在在在阎王手下讨了一条小命。他打小体质就不同于别的孩子,发烧感冒是常事,且每次病态绵延,持续时间也长,磨得大人没办法。去医院看,只说是暨秋孕中受了寒气,导致小栓免疫力低下,有几次烧得厉害,看着倒是要去了,把大人吓得一死一活的。后来找了会算会看的先生,说是地底下老人疼爱孩子,老想着让去陪伴呢。小栓爷爷问有没有法儿解,先生说有,改了姓名,去别处避一避,阎王也不寻他麻烦。 小栓爷爷便把孩子托付给了乡下的堂弟,这么着养了半年,直到今天,眼瞅着要读小学了,这才接了回来。走时不说粉雕玉琢起码人是白的,回来黑得发亮倒是次要,人也变得粗糙许多,剃个小平头,掉了两颗大门牙,小栓妈妈张暨秋真的有点犯愁了。 “鸟大!”小家伙咧开了嘴,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叫着,“鸟大!我回来啦!” 妈妈忍俊不禁:“这孩子去了这么久,还惦记着宋三呢。” 小栓口中的鸟大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好朋友,宋家小三宋林,俩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小栓自小到大身体不好,娇惯长大,只有宋林有耐心陪着他,跟他玩耍,而且宋林大有水浒宋江的仁义之风,所以某一天,爷爷讲了水浒的故事之后,小栓就开始喊宋林“老大”,宋林一愣,之后乐了,欣然接受。这半年回来,换了乳牙,说话漏风,倒是叫成了“鸟大”。 孩子们已经上学一个月,小栓到学校时,作为chā班生到了一年一班。 他瞧见蓝白相间的墙壁上挂了许多人像,拉着妈妈的手兴奋道:“这个我认识,恩恩斯坦!那个是炸碉堡的董纯瑞!” 张暨秋“噗嗤”笑起来,这孩子漏风腔还挺可爱,就是最近顽皮很多。前些日子把院子里老槐树下的蚂蚁窝掀了,后来又打了园子里别家孩子,小栓爷爷拉着他,转了一圈,赔礼道歉。瞧他脸上,被栗家丫头挠得一脸血印,小栓爷爷也是生气,私下问道:“不是你打了人家吗,你怎么也受了伤?” 小栓翻了翻杏子大的小白眼,一脸爷爷你傻啊的表情:“我打她,她能不打我嘛!” “那她哭,你做什么不哭!” “她一个小娘皮,疼了自然哭,我一个老爷们,能跟丫头片子比吗,哭什么哭?”小栓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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