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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有苗不愁长。
可是,近两年来,随着儿女们一天天地长大成人,当爹妈的范忠诚和何桂花两口子,已经深深地感觉到背上的包袱如同一座大山一样愈加沉重了起来。
特别是看着别人家的儿女们一个个先后结婚成家,有的还抱上了大胖孙子,这让已经上了年纪的范忠诚、何桂花两口子就像一对热锅上的蚂蚁,或者掉入开水锅的一双青蛙,急得上蹿下跳,愁得如坐针毡。
时间长了,两口子似乎已经习惯了白天忙得热火朝天,晚上愁得苦不堪言,甚至已经到了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程度。
一段时间以来,范忠诚经常反问自己:究竟是什么事儿,竟让我们这些勤劳朴实的普通农民日子过得如此愁苦?难道是愁吃愁穿愁没钱花愁没房住愁没车子开?还是愁春天没种子下地,夏天没地儿乘凉,秋天没有粮食满仓,冬天没炭火取暖和没柴草烧热炕?……
仔细想一想,好像这些都不是。对于这些数千年以来自给自足、勤劳善良的传统农民而言,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贫穷落后习惯了辛苦劳作习惯了吃苦忍耐习惯了老实本分的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来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什么呢?
马克思老先生曾经说过,人的因素决定了一切。看来,发愁的原因只有人啦!
范忠诚最终确定了一切愁苦的根源。毫无疑问,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范家的长子——范怀民。一个因为家庭贫困而被迫中途辍学的初中毕业生,一个过了最佳结婚年龄而总是无人问津的大龄青年,一个正直善良朴实无华中蕴含着不愚昧不甘心不安分因子的青年农民。
眼见范怀民一天天过了结婚成家的最佳年龄,可是家里一没房子,二没存款,三没有牛羊满圈,穷得叮当响,村里会有哪户人家看得上自己这个既无出众的长相,又无多大本事的大儿子呢?哪位姑娘又愿意嫁进范家这个一穷二白的贫困人家啊?
这,让当爹的范忠诚委实着了急,也让当妈的何桂花心里犯了愁。他们就像一对入了油锅的大虾,一天到晚急得团团转,却又终究不知所措。相比起如山一般压在心头的这些烦恼,这一天来的辛劳和疲惫,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每个人都是生活在现实当中的凡夫俗子,每个人的想法自然都是世俗而现实的。如果试着换位思考,无论村里的哪户人家一看,咱这老范家有一个姑娘三个儿子,将来就得娶三个媳妇,要成三个家。按照当地儿女一结婚即分家过日子的习俗,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老范家,如果再将家产一分为三,那剩下的还能有啥?谁还愿意将自己的亲生闺女狠心往那狼窝虎穴里推,嫁给一个穷困潦倒而负担沉重的穷人家庭呢?
因而,村里但凡有姑娘的人家,对范家大都避而不见,敬而远之了。后来,范忠诚两口子好不容易托人找了几个职业媒婆,从中帮忙说媒。可人家一听老范家三个儿子三支枪,一没存款二没房,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满脸的不屑与无奈,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说这个媒,更没有人愿意接这桩难缠的差事。
这天晚上,范忠诚和何桂花两口子又为老大娶媳妇的事儿唠叨到了半夜时分。可是,骂也罢,吵也罢,怨也罢,饭还得吃,觉还得睡,日子还得照样过啊。
可能是因为整天辛苦劳累的原因,或者是农村生活条件所限的缘故,许多农民似乎没有晚上洗漱的讲究。这不,范忠诚和何桂花两口子,说完吵完了,也就上炕睡下了。
可是,早已经愁得寝食难安且无计可施的女主人何桂花,在炕上辗转反侧地挨到半夜三更,怎么也睡不下去了。她趴起身来看看窗外,夜色依然那么浓厚,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天还这么早,咋就睡不着了呢?
百无聊赖之际,何桂花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前院的伙房里准备做早饭。进了伙房的门,她摸黑拉着了伙房里的灯泡,机械地往大锅里添加了四瓢清水,习惯性地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熟练地引燃了灶台里的柴火。
当何桂花看着灶洞里的柴火犹如一群或红或蓝或黄或绿的俏皮的活泼的快乐的精灵一般欢腾跳跃起来,听着它们发出一阵阵“哔啵哔啵”热闹的声音,正在寻思着应该准备做一顿什么早饭的时候,突然间,在遥远的静夜里,从院子中间上房的方向那边,清晰地传来了那台老式座钟发出的“当——当——当——”的三声钟响。
“唉,这才凌晨三点钟,做的哪门子早饭呢?”何桂花的双手下意识地拍了一下膝盖,一边长叹一口气,一边自嘲地苦笑着,随手将灶洞里燃得正旺的柴火一把抽出来,迅速伸进了灶台下生冷的灰堆里,直到看不见一丝丝火星为止。刚才还神气活现的那一团火苗,瞬间就被主人扼杀在了这片黑灰色的摇篮里。
何桂花怅然若失地走出伙房,仿佛一个六神无主的幽灵,不知去向何方。回去睡觉吧,脑子里似乎早已毫无睡意。出去上地干活吧,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不说,还一定会被乡亲们骂作一辈子闲不住的穷怂神经病。
既然睡不着又出不去,那就到后院里看看吧。看看那些牛羊猪狗的畜生们现在都睡着了吗?有没有因昨晚忘记添加草料而挨饿睡不着的?或者看看后院的门窗锁扣是否安好?诸如此类,不过是没事找事地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罢了。
这样想着,何桂花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轻轻地拉着了后院的灯泡。这一下,原本黑暗而静谧的后院,一时间显得如同白昼。
明亮的灯光下,警觉的黑白花土狗小黑“倏”地竖起了一双耳朵,“噌”地趴起了身子,“嗖”地蹿出了狗洞,迅疾发出了“汪汪”的两声低吼。一见是自己的女主人进来,先是习惯性地摇起了乖巧的尾巴,瞬即露出了一个亲密可人的笑脸,转而使劲伸了个长长的一字马懒腰,将那血红的长舌头绕了一圈,亲昵地发出两声“嗞呜”的低鸣后,缓缓地钻进了自己狭小的狗窝里,乖乖地卧下啦。
这边的老黄牛大黄,眼见自己的女主人进来,低沉地发出“哞”的一声叫唤,扑闪了两下毛茸茸的大耳朵,算是与主人打完了招呼。然后静静地卧在牛栏里,慵懒地眨巴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悠然地倒嚼着,宛若一个失去了攻击力而轰然倒地的庞然巨兽。
在后院的那头,或白或黑或花的几只绵羊,懒懒散散地卧在场圈的角落里。它们有的“咩咩”地发出轻叫,有的依然埋头大睡,有的警惕地抬起头来,双眼发出神秘而幽远的蓝光。
再往前走,来到后院最里边的这间猪圈里。霎时间,一阵阵猪身上特有的猪骚味,以及猪圈里沉积多时的恶臭的屎尿味迎面而来。要不是常年生活在这样肮脏恶劣的环境下,何桂花怕是会跟外人一样被这种浓烈的气味所熏倒。
在昏暗的夜色和微弱的灯光照耀下,算不上膘肥体壮的一头老母猪将她刚刚出生不久的三个小猪崽搂在怀里安然而睡。而在它们身旁不远的地方,另外两只小猪崽紧紧地抱成一团,像一对深情的兄弟或姐妹,互相依偎着沉睡在猪圈的一个角落里。看着它们相伴相拥酣然而眠的样子,听着它们不时地发出一阵阵低沉而均匀的“呼呼”的呼吸声,它们如此亲密,顿时让人觉得是天生一对令人羡慕而正处于热恋之中的小情侣呢!
这样想着,在何桂花的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当地流传已久的民间传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