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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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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一天来,老觉得心事惶惶的何桂花,既没有心思刷锅洗碗,也没有心情喂猪喂狗,急急慌慌地撂下碗筷,匆匆忙忙地换掉身上干了一天农活的脏衣服,也顾不上换掉脚上的脏鞋子,这就准备出门去看一眼老爹老妈,顺便送点晚上预留好的一份肉菜过去,好让老两口也解解馋呢。

刚刚收拾停当,正要转身出门,就听见前院大门被人砸得“哐哐”作响。紧跟着,门外传来了“何桂花,快开门!何桂花,快开门!”的高声叫喊。

“谁呀?咋这么野蛮的,把门往坏里砸吗?”这种异常紧急的敲门声和喊叫声,直惊得何桂花心里“咯噔咯噔”地狂跳个不停,一边嘴上大声应承着,一边快步上前,手脚麻利地把前门打开来。

“快快快!你们老爹喝毒药了,快不行啦!”只见老爹何多成隔壁家的邻居,这个五十多岁的热心人郑多银,满头大汗地跑来。他急得大呼小叫,一副催命鬼的样子。

“啥?你说的啥?谁的老爹喝毒药了?”犹如当头挨了一棒,何桂花顿时大惊失色,惶恐不安。

“快些走吧!就是你们老子何多成,还能有谁哩?!”郑多银急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完准备转身离去。

“爹……爹……你这是咋咧?”何桂花马上惊叫着,哭喊着,一把推开郑多银,飞快地扑向老爹何多成家的方向。

正在上房里听闻此言的范忠诚,脑子里犹如钻进了一群大头蜂,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脑袋仿佛被炸开了一般,浑身惊颤不已。

稍事镇定之后,范忠诚猛地坐起身,一个蹦子跳下炕头,顺手拎了件衣服,来不及抠起鞋帮子,也顾不上把门关上,也风急火燎地向岳父母家冲去。

这时候的何多成家里,早已被前来观看热闹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的人们,有的悠然地抽着烟,有的漠然地抱着膀子,有的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瞄着什么。还有的三五成群,或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或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围在中间的,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的是挤着凑热闹的,有的是出于好奇的。他们或冷眼旁观,或唏嘘怜悯,或摇头叹息。总之,这里的人们,心态不同,神色各异。

围在最前面的,显然是何家四儿子何生富,这时候他早已吓得脸色土黄,手足无措,惶恐不安地犹如一只受了伤而倒在地上的野兔。

何生富的媳妇蔡银花,正在旁边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假模假式地哭哭啼啼,毫无感情地鬼哭狼嚎。她仿佛在用这种悲悯的狂欢的独特的难听的夸张的,又似杀猪般惊呼如草驴般狂吼像野狼般号叫的声音,以此来宣泄内心长久的压抑与瞬间的喜悦。或者,更像是在借这想流就流的一文不值的如同驴马屎尿一样的眼泪珠子,来展示自己是多么具有表演天分,顺便来博取广大村民和社员们的一致谅解与好评。

啊!好好看看吧,一位多么孝顺的儿媳妇呀!

此时此刻,在围观的人群中心,只见躺在炕上的何多成脸色发青,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身体蜷曲,浑身抽搐颤抖个不停。他的样子,就像一只中箭倒地而任人宰割的麋鹿,神情中充满了痛苦与哀伤,更饱含了对这个世界的万分留恋与不舍。

面对这一突发的紧急情况,所有在场的人们,包括刚刚冲进人群中间的何桂花,早都被这罕见的场景吓傻吓呆了,表情惊异得像被扭了麻花,神色慌张得完全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只听刚刚挤进人群的老社长宋正宗大吼一声:“呔!有啥好看的?赶紧救人呀!……快快,拿一碗清水来,先给他清洗肠胃,尽量让他把毒药吐出来!”

有人慌忙把一瓢清水端来,但吓得不敢上前给病人灌水,浑身哆哆嗦嗦,竟然把水洒了一地,溅了旁边的人一身。

随后赶来的范忠诚见此情景,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抢过水瓢,弯腰俯身蹲下,一手紧紧地抱住何多成的头,一手急急地端着水瓢就往岳父嘴里灌水,嘴里还连声喊着:“爹,你喝些水吧!爹,你喝些水吧!”

任凭范忠诚怎么灌水,怎么喊叫,已经喝了烈性农药的何多成只是使劲地摇头,不断地抽搐,就是不张嘴喝水。那种眼神、那般动作,似乎是一种对过往生活的厌弃,抑或是一种对未知死亡的挣扎。

“人呢?何家的人呢?”老社长宋正宗像一位坐镇指挥的将军,再次发出厉声吼叫,“还愣着干啥!快叫何家老大何生仁和老二何生财来,商量一下该咋办吧?”

“哼——早都叫过了!人家老大何生仁就是不来。还骂着说,这个老东西,早都该死啦。”隔壁家的热心人郑多银愤愤不平地说道。

“何生财也叫过了。应该正在来的路上,可能离得稍微有些远吧。”宋正宗的老婆荆小红,一看就是位心直口快的人,如此回了一句。

渐渐地,中毒已深的何多成满脸浮肿得像个泡胀了的葫芦,两眼翻得像剥了皮的大蒜,喉咙里发出阵阵浑浊而低沉的犹如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声音。看样子,他仿佛一个无故挨了打的遭受了巨大委屈的孩子,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样。

“呔——我看这样不行!”老社长宋正宗正颜厉色道,“得马上送到医院抢救。再这么拖下去,怕是来不及啦!”

“行行行,那就赶紧送医院吧!”早有此意的范忠诚,一边急切地大声回应着,一边慌忙对身旁的何桂花和何生富姐弟俩叮嘱道,“说走就走!你们赶紧把爹的衣服和鞋袜都穿好,再收拾上些换洗的衣服啥的,我现在就开车去!”

范忠诚很快就开来了拖拉机,在何桂花等人的帮扶下,把命悬一线的老人紧急送往平安乡卫生院。因为中毒已深,平安乡卫生院拒绝接诊,范忠诚一行人只好又将病人迅速转送到了临孜县人民医院。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疾驶,范忠诚终于把病人送到了县医院。又经过一阵丁铃哐啷的上下搬动,一阵吼吼喊喊的挂号就诊,总算把病人送进了医院的急诊室。

可是,经过医生护士的连夜抢救,何多成还是没有抢救过来,终于撒手西去了。

老人走的时候,按照农村土葬的传统风俗,姑娘们要哭丧守灵,儿孙们要抬棺送葬。可是,何家老大何生仁及其子女们,硬是没有露面。

四儿子何生富一家,则在老人的灵前象征性地转了一圈,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溜了。

眼瞅着这个样子,何家二儿子何生财和三儿子何生义互相商量,另雇了村里的一个年轻人,连同当女婿的范忠诚一起,一同帮忙抬棺送葬,终于把何多成安然入葬,总算没有让何家的脸面完全丢光。

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范忠诚不仅像亲儿子一样,忙前跑后地帮助料理老人的丧事,还花重金请来了当地仙姑寺德高望重的慧安大师,亲自为老人办理了隆重的诵经超度仪式,总算为老人尽了儿女们应尽的一份义务。

此后没多久,备受孤独和病痛折磨,又少有子女们关心照顾的章氏,也因肺心病(即肺源性心脏病)加重,不得不住进了医院。期间,何家的一帮儿孙们几乎少有问津,只有何家大姑娘何兰花、二姑娘何桂花、三姑娘何菊花,总是牵肠挂肚,轮流照看,尽力表现着为人子孙的一份孝心。

可是,章氏终因病情严重,不久便不治而亡,终于与自己的老伴何多成,到天堂的极乐世界里相会去了。

对于范忠诚而言,何多成和章氏的相继离去,简直就像自己的情感大厦轰然坍塌,令他伤感不已。

而对于何生仁来说,压抑良久的忌妒与仇恨宣泄的闸门,也许才刚刚打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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