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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田大姑本来是这村的姑娘,因为从小儿死去了爹娘,又穷又窄,孤苦伶仃。在那年头,要是个小子还许有人拾到家去教养,因为她是个闺女,就没有人要,结果被姑子庵里的老姑子拾了去,作了徒弟。这个老姑子对她并不好,她受着虐待,等她长到十六七岁,她常反抗不服,结果老姑子不要她了。正赶上这村住了一个南乡来的铁匠,经人们说了说,她俩结了婚。这个铁匠就在这村落了户。从此,田大姑也就算是还了俗。穷人常常是站在大辈儿上,所以人们就叫起她大姑来了。她从小儿生得身强力壮,结婚后,就跟着丈夫打起铁来,日子还将就着过得下去。过了几年,她生了三个儿子,可是不幸她的丈夫闹霍乱死了。好不容易她把三个儿子拉扯着成人长大,满心想着老来得点儿孙之济,哪知道,在那个年头儿,穷苦人的愿望是难以实现的。大儿子在十年前,因为参加了农民bào动,被国民党抓住砍了头;二儿子在“七七”事变,国民党的军队南逃的时候,把他抓了伕,给他们挑东西,一去不返,直到如今没有音信;剩下了一个三儿子,在去年的反“扫荡”中被敌人的飞机给炸死了。田大姑今年五十八岁,这人的心眼儿是再好不过,从来不想占人便宜欺负人,可是谁的气儿她也不受,为和恶霸打架她曾经动过刀。
由于她一生不幸的遭遇,她的性情也不同于一般的软弱妇女,遇到什么事情,她也是拿得起来放得下,有见识有主张,对抗日工作那个积极劲儿就甭提了。她家这个堡垒时间已经很久,几年来,她豁着自己的生命,掩护了不少的工作人员。有人问她:为什么抗日这样积极,这样拥护共产党八路军呢?她头一句话就回答说:共产党八路军要是早来几年,我不致于落这个下场!为了叫咱们穷苦人不受气儿,都过好日子,我才拥护共产党八路军。
有时候她想她那三个儿子想得啊,真是合眼儿见!因为想儿子的心切,她才在子弟兵里边认下了好几个干儿子,肖飞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不光认子弟兵作干儿子,她还认了个日本人作干儿子,就是刚才从她身后窜出来的那一个日本人。
也许有人觉得这个事儿太稀奇了!的确是有点儿稀奇,在抗日战争中比这更稀奇的事儿还多得很,以后还会提到,在此不必先说。
单说这个日本人:他的名字叫武男义雄,家住在日本的富士山下,从小儿种地为生,凭着他自己的辛勤劳动,养着他的白发母亲和他的病弱妻子,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孩儿。
他今年二十八岁,只说因为是独生子,必须靠他抚老养yòu,可以幸免被征入伍。哪知道日本军阀由于继续奉行他的侵略政策,继续扩大战争,而兵力又不足,所以,早在前年就把武男义雄这一类的人征tiáo入了伍。武男义雄在猫眼司令的部队里当兵,来到中国已经二年了。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来中国打仗,为什么要祸害中国这些勤劳善良的农民,他思想上的疙瘩总也解不开,所以他老盼着回国,但是总也不能实现。
后来他接到他妻子的信说:他的老母亲因为想他想得急病而死,病弱的妻子和yòu女,因为无依无靠,气病交加,看看要饿毙,为了孩子的活命,忍痛割情另嫁了别人。为了报答夫妻骨肉之恩,把他母亲、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一齐都给他寄了来。他接到这封信和照片,简直就象中了疯魔一样,非要回国不可,不让回国就自杀。这时候当官的又欺骗他说:部队往北边开发,这就快到了他回国的时机了。当他们这次来到河北省大平原上,当官的又说:在这儿来一次大“扫荡”,把这儿的共产党、八路军一举歼灭,统通地回国。武男义雄胡里胡涂,就信以为真。
他可没有想到,不但没有消灭了共产党、八路军,反而在他们大“扫荡”一开始,在一次并不大的战斗中,他受了重伤作了俘虏。八路军因为部队战斗很频繁,后方医院转移到外线,把他这个身受重伤的俘虏交到田大姑这儿给坚壁起来,还嘱托田大姑:好好教育、好好照顾他,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对俘虏的政策。
开始的时候,田大姑可真是搞不通。本来嘛,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是罪恶滔天,田大姑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不过,当她明白侵略中国不是一般日本士兵的主意,他们也是被骗入伍的,她这才接受了这个任务。后来,当她又知道了武男义雄的身世,看着他那全家照片,她对武男义雄的遭遇就更同情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武男义雄的伤也就给养好了。田大姑还天天教给他说中国话,讲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慢慢启发武男义雄的阶级觉悟。武男也是一个穷苦人呀!听着听着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般醒悟过来,趴下给田大姑磕头就叫起娘来。他这个干儿子就是这样认下的。
往事少提,书归正传,田大姑一听是她日夜想念的干儿子肖飞来了,就赶紧把他们让到了屋里,忙着把灯也点上了。
这功夫武男义雄手里还拿着那把切菜刀,直瞪着两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在门旮旯后头站着哩!看神气还是在准备着战斗。肖飞、齐英和长江、李柱儿,几个人因为还没有闹清底细,个个还是作着防备。肖飞他们进屋一看:这位武男义雄长得身躯高大,黑红sè的方脸,两道又黑又浓的扫帚眉毛,带着笨忽忽的猛壮样子。正在齐英和肖飞他们四个人惊奇地打量武男义雄的时候,田大姑知道他们必然要有疑惧之心,所以没有等得发问,她就说道:“武儿,还不把刀放下,过来你们认识认识?”
她这一说,武男真就把刀放下走了过来。
肖飞也“噢”了一声,就走上来和武男握手。田大姑接着就把武男义雄的情况简单地向他们说了一下。
肖飞因为经得多见得广,对这类事情并不觉得奇怪。齐英是有政治远见的人,他处处都从政策出发,并且觉得这是个不小的胜利。所以他拉着武男义雄的手:“哈!哈!朋友!
朋友!”他表示得非常亲切。武男这时候也改换了笑容,一手拉着肖飞,一手拉着齐英,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连声地说着:“朋友!大大的,大大的,朋友。”他还是一面说一面笑。长江和李柱儿两人可不大高兴,差不多同时用鼻子“哼”了两声,心里话:俘虏!对他为什么这样好?这功夫大姑又向肖飞问道:“这三位同志是谁啊?”肖飞见问,就把齐英、长江、李柱儿,一一作了介绍。
大姑听了肖飞的说话,只见她那高兴的面孔立时就紧板地沉下来了,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小心地问齐英:“你是接到田耕的信才来的吧?”
齐英说:“是倒是,可就是还没有闹清是怎么回事,我看那信不象田耕写的。”大姑这时候把手一挥,表示拦住齐英多余的疑问说道:“那信是田耕写的,因为他的右手受了伤,他是用左手写的。”齐英紧问了一句“他在哪儿?
我赶紧去见见他。”大姑又说:“他走了,刚走的功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