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洛渐清将霜浮剑收回眉间,按兵不动。
此刻,虽说他的修为比那僧人低了一个小境界,可是他的灵识却比对方强大,对方似乎并未发现他。洛渐清仔细地看着客栈二层房间里的情况,准备借机行事。
忽然被抢走了招魂幡,云香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也仅仅眨眼过后,她便双眸一眯,右手微微缩拢形成爪状,低声道:“你这和尚,趁姑nǎinǎi今天不想大开杀戒,快将我的招魂幡还回来,否则必然要了你的命!”
嘴上说的是威胁的话,但云香却十分警惕。
那僧人望着眼前的黑衣少女,一张清秀静朗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有一层氤氲的佛光笼罩,道:“施主,招魂幡并非善物,你又何必执念。”
云香冷笑:“那你是不还了?”
僧人轻轻摇首:“万千冤魂在施主手中可无法超度往生,这等邪物,不当存在世间。”
云香扬起下颚,直接骂道:“你这不识好歹的秃驴,那就给姑nǎinǎi死!”
下一刻,一道黑影窜上前去,爪影如同白骨,狠狠地向年轻僧人的颈脖滑去。云香的速度很快,但那僧人的速度比她更快,他脚尖点地,从窗台上飞起,轻巧地落在了屋内,躲过这一击。
云香哪里会就这样罢休?
两人立刻缠斗在一起,云香不断地使出杀招,那僧人便不断地退避。
身为魔尊的徒弟,云香也不是等闲之辈,她一开始并未用上杀招,但最后却直接抱了毁尸灭迹的态度,每一爪上都凝聚着可怕的灵力,每一爪都冲向那僧人的要害。
然而令洛渐清惊讶的是,那僧人居然没有反击一下,都全部避开了。
一边躲避着,那僧人还一边轻轻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痴念?”
“施主,招魂幡并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子,你的爪功与招魂幡也并不合适。”
“施主,你本就在与那怨气纠缠时受了伤,此刻自然不是我的敌手。”
僧人的话如同空灵佛音,十分清越好听,但是听在云香耳中却觉得无比讽刺。
到最后这一击时,云香双眸一眯,呵斥一声,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凶狠的爪印在空中行程一道黑sè的魔气倒影,铺天盖地地向年轻僧人袭来。在看到这魔气时,那僧人也是一愣,接着再也不躲避,他肃立原地,祭出了自己手腕间的佛珠。
圆润透亮的佛珠悬浮于僧人眼前,闪烁着点点金sè佛光。
轰!
佛珠与那爪印相撞,云香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了墙上,狼狈地吐出一口wū血。她一抬首,愤怒地骂道:“你这秃驴,你可知道我是谁!今日你惹了我,明日我便要了你的脑袋!”
那僧人淡淡一笑,道:“施主何必威胁,我自然已经猜到你是谁。”
云香倏地愣住,问道:“你……竟然知道我是谁?”
僧人温雅地笑了笑,眸sè澄澈透明,似有大智慧蕴藏,他说:“你的骨龄三十多岁,却拥有金丹后期的修为,天下魔修中,恐怕也只有那魔尊前辈才能教导出这样好的一个弟子吧。”
云香捂着xiōng口起身,讽刺道:“那你既然知道,还敢打伤我?不怕我师父扒了你的皮?不,根本不需要我师父出面,只需要让我魔道宫随便哪位长老出手,便可以将你这秃驴碎尸万段,这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你就算现在像我磕头认错,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年轻僧人抬眸看着云香,神sè淡然平静,笑意仍旧清和。
这一眼,让云香猛然怔住,竟然没有再说什么嘲讽的话。
僧人说:“施主,你魔怔了。心不贪邪欲,无恚不毒想。舍离诸邪见,是为菩萨行。小僧从未做错事,又为何要向你认错?”
云香一下子恼了:“你抢走我的招魂幡,你还敢说你没做错?!”
僧人笑道:“招魂幡乃无主之物,施主拥有了它,以后未必是件好事。”
云香被他这不慌不忙的态度给气着了,又急又怒地开始左右乱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转头,忽然便从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这下子,云香瞪大双眼,赶紧捂住了xiōng口,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衣服穿上。
云香顿时有了主意:“你看了我的身体,你这是犯了sè戒!”
僧人又摇首,施施然行了一礼:“勇者入定观,身心所与尘。见已生秽恶,如彼彩画瓶。”
这话一落地,云香还没反应过来,隔壁的洛渐清立刻就笑了。
这僧人是谁洛渐清心中已经有了个答案,但是他却没有上前去打扰这二人的打斗。上辈子洛渐清就听说过归元宗出了一个天生佛相、身怀大智慧的天才,名为与尘,并无法号,世人皆称他为佛子。
能得到这样的外号,必然已经是佛法高深到了一定境界。
这佛子的修为可能并不算多高,如今也只是元婴中期,但他在佛道法义上的理解,却让天下佛修赞叹,尊他为佛子。
就如同刚才,云香身为魔修,不会如同传统女子一样非常在意自己的身体被别人看到,所以她借机发挥,要羞|辱佛子。可是佛子的答案却是:我的心中没有你,那我就算眼睛看到了你的身体,那也只是一副皮囊,又怎么能算是看到了呢?
洛渐清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位佛子会是那阎肃的老对手。若阎肃没有去那万鬼窟里闭关五年,受了万鬼噬心的痛楚,恐怕早就被佛子甩下了。
云香到最后也没搞懂佛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恼羞得想要拦下佛子,但是两个境界的差距和身上的伤,却让云香根本不可能拦住对方。她气愤极了,在佛子离开时,怒道:“把你的名字告诉姑nǎinǎi,姑nǎinǎi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杀了泄愤!”
佛子微微一愣,望着眼前娇俏美艳的少女,双手合十,道:“小僧名为与尘,并无法号。”
话音落下,佛子便飞身离开,留下一个愤怒至极的黑衣魔女。
而在下一刻,洛渐清便走到了裁缝铺的后院中,抬首望天。不过瞬息,一道浅sè的身影便从院中大门中走出,来人微微行了一个僧礼,笑道:“施主,若你也是想取那招魂幡,那自可不必,小僧并不会拱手相让。”
洛渐清缓缓转身,看向对方。
在看到洛渐清的脸庞时,佛子依旧云淡风轻,并没有一丝动容。
洛渐清笑道:“佛子?”
佛子轻笑:“都是虚名,施主无需在意。”
发现洛渐清没有抢夺招魂幡的念头后,佛子便放下了一直攥在左手中的佛珠。洛渐清嘴角翘起,淡笑着打量着佛子,那佛子便也目光澄澈地打量着他。
两人对视许久,只听佛子先是笑道:“太华山首徒,洛水千秋中的洛道友?”
听了这话,洛渐清也是一笑:“都是虚名,佛子又何需在意?”
这话让佛子倏地愣住,片刻后,他笑着上前走到洛渐清的面前:“洛施主与我佛有缘,不如就此结下佛缘,从此以后,便可入我佛门,如入……”
洛渐清顿时失笑:“我并不想出家。”
佛子微怔,接着无奈道:“小僧是想说,施主与我佛有缘,因此不如与小僧结下佛缘,从此以后,只要施主来我佛宗,就可接受善客之礼。”
洛渐清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朗声大笑。
洛渐清见到这佛子的第一眼,便觉得对方是个值得一交的人,而佛子其实也是如此。所谓的“与佛有缘”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佛子天生慧眼,六根净了其五,自然也看出了洛渐清的非凡。
刚才佛子与云香说话时,洛渐清一不小心笑了一下,顿时泄露了自己的气息,被佛子察觉。于是便有了如今这一幕,两人坐在凡人简单朴素的庭院里,沐浴月光,促膝长谈。
从佛子口中,洛渐清终于知道,这一次他会来知道,是为了参加一场拍卖会。
云州虽说没有任何大宗们在此驻扎,但却有天下第二商会在此设立了总部。三天后,便是那流云商会十年一次的拍卖大会。归元宗就在云州旁边,这次佛子听说会拍卖一样不错的佛珠,于是他便来到此地。
佛子刚来云州,便察觉到了一丝怨气,他追逐怨气而来,就见到了云香。
不过有件事,洛渐清倒是非常在意:“佛子当真只是为了佛珠而来?”
佛子安静一笑:“是。”
这就让洛渐清有些奇怪了,那上辈子为什么佛子没有来云州,没有见到云香?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古怪,所以导致了这么多的变化。
仿佛察觉到了洛渐清的心思,佛子道:“原本我与阎道友约定好了明日比斗,上次我认输,他觉得胜之不武,所以在去太华山的宗门大比前向我提出挑战。然而阎道友在太华山入了魔,至今都在断魂宗里疗伤除魔,所以我们的比斗便只能延后。”
这下子,洛渐清终于明白了。
弄到最后,居然是他一不小心改变了整件事情的发展。早知道佛子会来到云州,那洛渐清就不会特意跑过来阻止李修晨的猥琐行为了,他也可以留在玉霄峰。
但是洛渐清转念一想,倘若他没来,恐怕就不会认识这样一位心思通透的佛子。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后,佛子便要告辞,还未走,他便和洛渐清一起愣住。
两人对视一眼,洛渐清道:“佛子,你也听到了,那位魔女已经骂了你足足三个时辰了。”
佛子无奈摇首:“那位施主执念太深。”
洛渐清说:“既然你已经知道她是魔修,为何不杀了她?天下魔修都是我等的敌人。”
佛子笑道:“洛道友是这样想的?”
洛渐清但笑不语。
佛子却道:“我等确实应当杀了所有魔修,但是方才,小僧欠了那位施主一个因。这毕竟是她的招魂幡,我将它夺取过来,自然要还给她相应的果。小僧行走世间,从不欠人因果,这一番前因后果,便是小僧此番行为的缘由。”
佛子带着笑意的声音直直钻入洛渐清的耳中,他忽然好像来到了一种玄妙的境界。
在这世界上,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他当初在流焰谷一战成名,抢了阎肃的风头,这是因,于是有了阎肃与其他世家bī上太华山的宗门大比,向他挑战的果。他后来又重创阎肃,令阎肃恼怒入魔,这又成了一个因果。
阎肃入魔,无法赴约,佛子这才得空来到云州,这也是一个果。
天道茫茫,所有一切都被网罗在一张大网中,得到他们该有的一切因果lún回。那这世上,李修晨到底种下了什么因,才能让他得到那般丰厚的果?李修晨从未种下因,为何他能得到果?
天道有错!
洛渐清忽然心中放空,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顿时全清。早已在元婴前期停搁了近两年的修为,猛然bào涨。天地间的灵气凶猛地向洛渐清的方向飞来,虚无力量用蛮横霸道的姿态席卷着这些灵气,死命将它们往洛渐清的身体里塞。
见状,佛子微微一笑,拂袖为洛渐清布下了一个结界,盘腿坐下一旁为他护法。
一天之后,洛渐清终于睁开双眼。
此刻,他便是到了元婴中期!
洛渐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首看向一旁的佛子,拱手行礼:“多谢佛子!”
佛子站起身,拂去了僧袍上的露水,笑道:“小僧才要恭喜洛道友。”
两人相视一笑。
佛子很快离去,毕竟他还要准备一下渡化这件招魂幡所需要的东西,洛渐清便没有再挽留。望着佛子离去的身影,洛渐清慢慢地蹙起了眉头,回忆道:“好像上辈子,曾经听说过,有一个魔修在两族大战中救了佛子的性命,并且丧生其中?”
再仔细想了想,洛渐清笑着摇首:“或许是记错了吧。”
天道有常,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此时就连洛渐清都没想到,真是他那一个小小的因,便能如蛛网一样结成那么深的一个果,让佛子在此与魔女相会?前世今生的缘分,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以一命换来的因,自当要用一世来偿还。
洛渐清在裁缝铺里又待了两日,再给店主一些银两后,便跟着李修晨离去。
李修晨真是郁闷到了极致了,他这两天整天泡在浴桶里,连饭都在浴桶里面吃,可是就是等不到天下掉下来一个小美人。到最后一天时,李修晨已经气得开始骂天,洛渐清在隔壁看到他这番郁闷的模样,那是心情大好。
到第三天,李修晨也得去参加那个拍卖大会了。
书上只说李修晨是觉得好玩才来云州参加拍卖大会的,顺便“救”了云香。不过洛渐清倒没想到,这书上没有仔细叙述的拍卖大会,居然有这么大的规模。
李修晨自然是在拍卖大会上捡了漏,所以书中也着重写了他捡漏的事情,没写其他东西。这一次,洛渐清早就收到了佛子的邀请,要去归元宗的包厢与佛子一起参加拍卖大会。
李修晨前脚离开客栈,洛渐清后脚就离开了裁缝铺。
看着李修晨的背影,洛渐清转首又看了看身后的客栈。他忽然想到:“上辈子好听听说过,李修晨死了一个心爱的女子,所以才更加刻苦地修炼,想要复活她?”
洛渐清又仔细想了许久,还是没回忆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多时,洛渐清便抢在李修晨前头来到了拍卖大会的门口。他戴着一张银sè面具,将邀请函展示给门口的两个筑基期修士,这二人立即放他进去。
走了不过多久,洛渐清便来到归元宗的包厢,见到了坐在其中的佛子。
佛子见到洛渐清脸上的面具,神sè一愣。
洛渐清解释道:“有的时候,这样可以避免麻烦。”
佛子笑着颔首:“不错,以洛道友的相貌,这样确实可以避免麻烦。”
洛渐清坐下来,道:“我以为佛子并不在意任何人的外貌?”
佛子摇头:“sè相非心难,洛道友之名早已天下共闻,连洛道友自己都不曾避讳不谈,小僧何必刻意忽视。洛道友能做到不意外相,专思本心,这才是你与我佛结缘的所在。”
洛渐清忍不住笑了起来,顿觉自己真是交到了一个妙人。
两人在包厢里面坐着,不过多时,洛渐清便见到李修晨来到了一层的大厅,坐在了一个普通座位上。洛渐清随意地看了李修晨几眼,接着便与佛子继续讨论法义佛经。
佛子也非常乐意与洛渐清说这些事,这一说,两人便一直说到了拍卖大会开始。
此时此刻,远在十万里外的太华山上。
玄灵子闭关数日,体内亏损受伤的元神终于完全恢复。汹涌澎湃的灵气在玉霄峰上形成漩涡,玄灵子睁开眼,挥手将那漩涡散去,接着起身。
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白衣,没有任何花纹式样,玄灵子尊者也依旧绝然出尘。他抬步走到自己的书架前,似乎准备翻书查阅,修长的手指在那一本本的书籍上轻轻划过,当划过其中某一本时,玄灵子突然停住。
俊挺的眉头微微蹙起,玄灵子倏地把这突然多出来的一本书取了出来。
“《春风拂身集》?”
玄灵子垂了眸子,神sè淡漠地翻开了这本书,然后……
“!”
玄灵子这一生严于律己,他知道天下绝大多数的修炼之道,他通晓太华山七峰所有的修炼功法,可是他之前居然连双修之法是什么都不知道,由此便可看出玄灵子的肃穆守己。
而且在玄灵子的心中,双修之法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道侣之间的一种修炼方法罢了。所以他才会在洛渐清提出“你知道什么是双修之法”这个问题后,直截了当地用行动告诉了自己的徒弟,何为双修之法。
当然,那一次的尝试,让玄灵子也心思悸动。
他只有三分之一的元神探入了洛渐清的身体里,与洛渐清交缠,便也道心不稳,一整夜都无法忘记那微妙的感觉。那如果全部探入其中,真正地视线融合,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呢——玄灵子也想过这个问题。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看到这本《春风拂身集》给玄灵子的震撼大!
玄灵子的事情洛渐清自然不知道,甚至他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把一本小黄|书放在了自家师父的书架中。此刻,流云商会的拍卖大会已经开始,洛渐清坐在包厢之中,平静地看着一层普通座位上的参加者不断竞拍。
一开始的宝物自然非常普通,对于散修来说大概有点吸引力,但对于洛渐清和佛子来说,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一连卖出了十几样物品,洛渐清都非常淡定,没有出价一次。
高台上,这年轻的拍卖师看着刚刚被推上来的一个盒子,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难sè,接着又笑道:“这样法宝是一枚纳戒,它是在极yīn之地的边缘被人发现的。据我们流云商会的长老检测,这应当是整套法宝中的一个,若是能够集全这一套法宝,效果叠加,作用加倍!这枚纳戒可以容纳一千立方的东西,起价三万!”
这拍卖师话音刚落,便有人喊道:“三万!”
“三万两千!”
“三万三千!”
虽说这枚纳戒有可能是一套法宝中的一个,但是首先不说它到底是不是,就算是,那要集全一套法宝也是难事。
世人皆知,若是法宝成双成对的使用,自然是效果加倍。可是要集全一套法宝,又谈何容易,所以这枚纳戒的叫卖显得有点冷清。
等叫到五万时,场中倏地安静下来。
那拍卖师又炒热气氛道:“只要集全法宝,这绝对至少是地阶的套装!”
又有人喊了一句“五万两千”,眼看真的是没人再喊了,那拍卖师只得开始倒数,谁料就在此时,一层大厅里响起一个声音:“六万!”
许多人面sè古怪地看向那个喊出声的小子,嘀咕道:“容纳只有一千立方的纳戒,六万实在是亏了啊。正常在外面,最多四万就可以买到了。这小子也太蠢了吧。”
那拍卖师立即眼睛一亮,又问:“还有人要喊价吗?”
自然无人回答。
大厅中,李修晨得意洋洋地等待着拍卖师的倒数,然而就在那拍卖师刚说了一个“六万一次”之后,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