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果（一）
周允约莫三人走远，想到此刻墨离还藏在土中，这会定被雨水泡的难受，便急忙向西奔去。
周允赶到墨离藏身之处时已经天亮，这次墨离由于内力尽失并没有力气从泥土中钻出。墨离脸上虚掩的泥土早已被雨水冲开，脸色被冻得无比苍白。周允慌忙将其从泥中拽出。墨离从泥土出来后浑身上下都沾满湿泥，狼狈不堪。这时一阵冷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狠狠地骂道：“老夫一辈子都没淋过雨，这次真是把过去欠的一次补了够。早知道如此昨日就该藏在个避雨之处。”
周允忙从取出干衣为其浑身换了个遍，墨离身上尽是伤痕，有几处还深陷身体，看来那莫家庄人确实把他折磨的不轻。周允道：“此事都怪晚辈疏忽，既然前辈已经告知昨夜有雨，晚辈却没有放在心上，真是罪过。”
墨离道：“你小子别总自责，老夫不也是疏忽大意。这事既已过去，就不提也罢。老夫更想问你这一来一回可曾遇到了追兵？”周允如实道：“昨晚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晚辈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三个上了年纪的墨门弟子。”墨离忙道：“他们可曾向你询问我的踪迹？”
周允道：“他们只随口问了一下，没有详细追问。不过我们四人还在同一处避了会儿雨。不过……晚辈看那三人倒也不似什么坏人。”墨离笑道：“你可看清那三人的模样？”周允道：“晚辈遇到他们之时天色已黑，并没有看的清楚。”
墨离道：“你看都没看清楚别人长什么样，就觉得别人不是坏人，真是幼稚之极。想必定是他们赠了你什么东西。”周允道：“晚辈扯谎说家中有人患病，那三人听晚辈身世可怜，便赠了一些银两。”墨离听后坏笑道：“都过了这么多年，那帮人还是这样，怪不得一直收不来弟子。”
周允道：“确实如前辈所言，那三位先生说如今他们门下只剩了十几个弟子。不过此刻晚辈倒有了一个疑问，前辈与莫家庄人和那几人到底是不是同一门派之人，为何行事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墨离道：“昨日老夫还杀了他们两个弟子，真是罪过。你小子既然有疑问，老夫便将实情告你。其实自春秋以来，墨门一直属于显学流派。但自秦时开始，历代皇帝都禁止墨学在民间传播。于是很多墨门弟子选择避世修行从而转向隐学，不过仍有一些意志坚定之弟子保持入世苦修，保持显学。”
“自此墨门便分成了两派，分别是显学派与隐学派。我与莫家庄中人都属于隐学派，日常生活与旁人无异，只需默默坚持研习，将这墨学世代传承下去。昨晚你遇见那几人属于显学派，所以如今仍保持着苦修之风，并四处传播墨学。虽然显隐两派的修行方式完全不同，但毕竟源自同宗，所以千百年来一直共拥同一个首领，我们都唤其为‘巨子’。每隔二十年显隐两派便推出各派中最强之人进行比试，来决出巨子之位。这场比试一共三场，分别是武术、机关与辩学。”
墨离道：“十七年前显学派赢了那场比试，现任墨家巨子便是昨日你见到那三人的师父。再过三年便又到了决出巨子的时间，如今的巨子见显学派式微而隐学派日盛，知到时并无胜算，便开始挑拨我隐学派中人，让我们自相残杀，他们好坐收渔利。”
周允道：“那巨子作为墨家掌门，为何还要对门中弟子有所偏向。我看前辈武功高强，定比那人厉害，干脆三年后去争夺那巨子之位。好让他们断了这个念头。”墨离道：“显学派中人觉得我们不是墨家正统，所以一直瞧不起隐学派中人。而且老夫已成了墨家宝物的传人，不可能再成为那巨子。如今隐学派嫡传只剩老夫一人，虽然隐学派的分流也有很多，但老夫都不认识。所以三年后的巨子不用比试也定是那显学派之人。”
“不过……我们隐学派好像还有些胜算，就看你小子是否有意加入我隐学派中。就算三年后的武功比试毫无胜算，但你小子还算有些聪明，若是往后三年选择闭门修行，另加上老夫的指点，机关与辩学这两门还是很有机会取胜。到时你就是墨家的巨子，那帮人见了照样敬上三分。”
周允只是好奇一问，不想墨离竟提此要求，忙道：“晚辈才疏学浅，定不能担此重任，前辈还是再选个天资聪颖之人为好。”墨离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笑道：“罢了，你小子还是专心考取功名做大官去吧，到时金银满屋，妻妾成群又呼风唤雨的，还不是件美事。什么巨子之位和做官比起来都是些狗屁。”
周允道：“前辈真是错看晚辈了。晚辈做官只为黎民苍生，绝无半点私心。”墨离笑道：“对对对，你是有志向之人，老夫不该小看于你。”周允道：“前辈待身体恢复之后，可去隐学分流找上个优秀之人，到时再去争那巨子之位定也不迟。”
墨离道：“这些事日后再说，老夫现深受重伤，能不能完全恢复还不知道呢，如今想的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那些显学派的人是不是朝东追去了？”周允道：“晚辈看他们向东走远了才回来找的前辈。”墨离又道：“那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其他墨门弟子？”周允道：“晚辈回来的路上没有遇上一个人影。”
墨离道：“看来我们已经成功的把他们骗往了东去。咱们这就出发向西，快马加鞭赶去那少林寺。”
墨离这次没有再让周允专选荒凉之地行走，而是直接让他上了大路。两人行了一段后遇到一个驿站，周允先去买些食物吃了个饱，然后又讨了两碗姜汤分别饮下。二人在驿站中待了一会儿，等到寒意去除之后，墨离让周允花钱租了个马车，两人便乘车向西而行。
接下来两人白天租车赶路，晚上住店休息。五日之后行至郑州地界，周允所带散碎银两完全花光，只剩了怀里藏的两锭黄金。这一路与墨离相处，周允觉得此人虽然江湖习气甚重，但还是个讲义气之人。如今他身体虚弱无比，周允便想把一锭黄金破开花掉，继续乘车前行。
墨离似乎已经知道周允怀中藏有重金，但是江湖险恶，若是漏财说不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便提议二人徒步而行。周允只好又背着墨离徒步向西，两人饿了便向沿路百姓讨些食物，晚上累了再找个避风之处过夜。沿路百姓皆是淳朴，慷慨相赠食物，又热心为二人指路。墨门弟子定是向东搜寻去了，所以未再露面。
又照此步行了四日，下午时这二人便到了少室山北麓。周允自小便生长在平原之地，并未见过任何高山，此刻面对这高耸的少室山不由的感叹了起来。墨离却不以为然，说关外的高山都是抬头见云，这少室山可算不上什么。
少室山脚下遍是村落，进山道路的两边聚满了村民。周允二人一连几天没有换洗衣物，而且这几夜又在野外席地而睡，所以看起来如同两个逃难的乞丐般。那些村民见有人进山马上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小兄弟这是要赶去少林寺么，用不用先找个地方住下？”“少林方丈是我家亲戚，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可比去寺里有用多了。”“我在少林学了十年武功，要是想学就来找我，不必拜师更不用出家。”
墨离讽刺道：“想不到这佛门清净之地也到处飞的是苍蝇，真是可笑。”那帮人听了却不以为意，仍卖力地推荐着各种东西。周允挺佩服这帮人的脸皮，但此时要事在身，他便不理围上来的众人，径自沿山路向上而行。那帮村民见二人进山，又在后面叫了几声后便不再理睬他们。
周允向山中行了不久便到了那少林寺门前，只见少林寺红墙赤门青瓦，与寻常寺院并无太大区别。把守寺门的是两位十五六岁的小和尚，远远瞅见见周允步伐蹒跚又背着人，便马上赶了过来。一位小和尚举单手给二人行了礼，道：“阿弥陀佛，请问背上的这位施主可是受了伤么？”周允不想少林一个小小和尚竟能看出墨离深受重伤，暗叹果然名不虚传，便道：“大师真是慧眼，我们二人此刻都身受重伤，所以特来贵寺求医问药。”
小和尚道：“两位施主请在门口稍等片刻，小僧随后便去通知师父。”墨离此时正好把头搭在周允肩上，见那小和尚年纪尚幼，便道：“还是直接叫你们方丈过来，我们身上的伤可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医的。”小和尚道：“两位来的不巧，本寺方丈现去了汴梁相国寺讲禅，此时并不在寺中。”墨离不耐烦道：“那快把你们寺中最厉害的人喊出来。”
那小和尚道：“本寺最厉害的便是方丈大人。”墨离不想这小和尚竟如此啰嗦，怒道：“不管你去进去叫谁，总之要快去快回，要不然我二人半个时辰之内便会死在你这寺门前。”说完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竟吐了一口血出来。
周允本以为墨离是故意说些狠话去吓那位小和尚，不想竟跟着吐了一口血出来，心中跟着一惊：他莫不是真的到了极限，看来情况非常不妙。周允忙叫道：“前辈，你这是怎么了？”墨离无力的将头搭在他的肩上，似是昏迷了过去。那小和尚见状也慌了神，与同伴慌忙跑进寺中报信去了。
周允将墨离放下，见他双眼紧闭，忙伸手去探其鼻息。不料墨离突然说道：“你小子慌什么，老夫还活着。”周允见他仍闭着双眼，便问道：“前辈，你可是伤势加重了么？”墨离道：“老夫身体跟先前一样，并没有加重，只是老夫看那小和尚比你还要啰嗦，就想吓他们一下。”周允道：“前辈刚才有没有吓到那两位僧人倒不知道，却是把晚辈吓得不轻。况且如今前辈既口吐鲜血，定是伤势恶化，还是小心为妙。”
墨离闭眼笑道：“这几日天气干燥，老夫口中生疮，只是将其咬破了而已。不过你小子真是笨的出奇，此时若不装的严重些，那帮和尚怎么能重视咱们，说不定随便派个人过来，三言两语把咱们给打发走了。过会那帮老和尚过来，你小子需要上点心，能装多惨就装多惨，一定唤起他们的同情心，要不然咱们定会白跑一趟。”
周允觉得佛门中人向来以诚示人，定不会搞什么旁门左道，便说道：“少林寺诸位大师都是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只要咱们说明情况，定会帮助咱们。”墨离道：“你道行还浅，这帮和尚若真是如你所说见人就救，这少林寺门还不得被人挤破。过会儿老夫便会闭息装作昏迷，你小子记得要演的惨些，越夸张越好。”
这时一群僧人从寺院内快步走了出来，墨离便停止说话并闭了呼吸。周允见众僧走近，马上跑过去哀求道：“求求各位大师，快救救我们二人吧。”为首的僧人须眉全白，先向周允行了个佛礼，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又走上几步直接伸手为墨离把脉。
片刻后白眉僧人皱眉道：“这位施主，你的朋友如今脉象无比微弱，恐怕已经无法救治了，还是快去准备后事吧。”周允想起墨离之言，马上跪下去磕头道：“求求大师开恩，救救我这位朋友！我朋友说过他身上的伤只有少林才能医治，所以晚辈才背他走了几百里路，历尽千辛万苦才赶到贵寺，还请大师施予援手。”
白眉僧人弯腰将周允托起，道：“老衲并不知道两位施主是什么身份，但你这位昏迷的朋友拥有高深莫测的武功，绝非凡人。如今这位施主手脚都被人折断，定是得罪了十分厉害的仇家。少林寺乃佛门清净之地，不愿卷入江湖争斗之中，所以施主还是另请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