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囹圄 (二)
周允也在心中默默盘算过赵构能够当上皇帝的概率,皇长子和三子都如前任哲宗般早早驾崩,而且两人还不能留下任何子嗣,然后赵构又在一帮后补中表现的最出色,这事说不定就成了。但是要满足以上全部条件可谓难于登天,他也只能在心中幻想一下,其实还不如不想。
毕竟他来宫中做陪读的目的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而是学习知识和结交名流。不过似乎也做的不怎么样,每次授课结束赵构都会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出屋去,他生怕出了闪失只好跟着,而教授总是教完功课便迅速离开,他根本没机会搭上几句话。其他侍读都是要么宗族外亲,要么官宦子弟,瞧了周允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普通百姓,根本不会用正眼瞧他。于是最开始的日子,周允还有些失落。
不过宫中也有不少美好的地方。首先是食物,虽然韦妃不能经常露面,但常差铜铃送些好吃的东西过来,都是些宫外见不到的东西。周允本不是贪吃之人,但面对各式各样的稀罕食物也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其次是书籍,虽然无缘得见皇帝藏书之处,但皇子们日常用的书阁中也是应有尽有,除常见的经史之外,还有兵书、农书、医书、甚至包括佛经、道经。不过大部分都是备着,除了常用的几本书外,其余书籍之上都落了厚厚的灰尘。
午休时周允也无处可去,便躲在书阁拣些没见过的书籍来读。如此往来了一月,周允身体壮实了许多,腹中学识也涨了不少,勉强算如了本意。但是新的烦恼马上又随之而来。
开始时赵构还对周允恭恭敬敬,但相处一月后渐渐变得熟识,便不再对他有敬畏之心,读书练字时开始使滑起来。周允自不敢打骂,只能讲一通又一通的道理,希望他能够明白母亲的苦心。不过赵构也不以为意,周允只好搬出他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圣上,告诫他若不好好读书定会圣上责怪。谁知赵构完全不理睬这些,他早知道这位时常见不到面的父亲对他没什么在乎和喜爱,所以对其没有太多畏惧。任周允百般劝说,赵构依旧保持我行我素,时不时还,今日他又把我借的蹴鞠弄坏了。我前去找他理论,他却说‘蹴鞠本来就是坏的’,真是气死我了!”周允道:“既是坏了,让他陪一个便是,又何必大动干戈。”
赵构怒道:“不行!平日里他就总针对我,今日我定要出了这口恶气,刚才我们已经约好,下午放学便进行一对一比试。”赵构夺回书籍翻了起来,口中道:“先生,你还是别劝我了,先教我功夫再说。”
周允道:“这可万万使不得,你俩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为好,无论谁赢谁输,我们这帮下人都得遭殃。”赵构以为其怕伤了自己,便道:“我们说好无论谁输谁赢都不能告诉外人。先生不必担心,赵植瘦的像只猴子,必然不是我的对手。再加上这秘籍相助,我定可好好教训他一番。”
周允道:“构皇子莫急,先听我讲个故事。秦末,项羽与刘邦两军对垒,项羽粮草被断,必须快速与刘邦决战。于是项羽便去刘邦阵前叫战,刘邦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便拒绝了约战,再后来刘邦靠着拖延记打败了项羽,成了皇帝。所以构皇子不必争在一时,而应将眼光放的长远。此时皇子们还是以学业为重,只要构皇子学业有成,将来定可以压植皇子一辈子。假若能构皇子做出一番事业,说不定还会青史留名。”
赵构未有如此长远的考虑,虽觉得周允说的有道理,但仍是咽不下胸中恶气。赵构委屈道:“先生说的自然有道理,那我坏了的蹴鞠该怎么办?”周允方觉刚才讲的有点深远,毕竟赵构还是个孩子,还考虑不到这么多。周允道:“那我现在带你去找植皇子理论,让他陪你一个便是。”昔日学堂之上众孩童之间也常有摩擦,周生总是三言两语便可化解其矛盾,周允在旁耳濡目染多年,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便决定为其出头。
周允将书从赵构手中夺回并塞入怀中,然后领他出了书库。
此时赵植正在院中与其他皇子打闹,另有一群伴读在边上热烈讨论着什么。赵构走到赵植跟前,道:“赵植,我先生让你赔我蹴鞠。”赵植比赵构瘦小,但黑黝黝的眼珠子转的飞快。赵植道:“什么蹴鞠?”
赵构见其又要赖账,便大步走到其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道:“昨日你借我蹴鞠,今日还时已经破掉,你须得赔我!”赵植叫道:“哪有的事,你可别诬赖我!”
周允不想赵植竟如此倔强,正欲开口劝说。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九弟、十二弟,你们这是在争执什么?”
周允闻声看去,只见一锦衣少年朝众人走来。那少年生的温文尔雅,眼中透出无比的自信,浑身上下无任何杂乱之相。周允未曾见过世间又如此精致之人,举手投足都让他自愧不如,一瞬间他可以断定此人便是皇三子-赵楷。
赵楷与赵植同为王贵妃所生,所以才会为其出头。周允想开口争辩,却又不知该怎么去说,心想万一说错话说不定就得罪赵楷,所以还是暂时保持沉默为好。赵植见兄长走来,便退到一旁。赵构与这位兄长接触不多,只知道他深得父王喜爱,便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楷严厉道:“十二弟,九弟说他曾借你蹴鞠,这事是否为真?”赵植低头支支吾吾道:“昨天…我是拿九哥……的蹴鞠玩了一会儿。”赵楷追问道:“是不是弄坏了?”赵植道:“我就随便踢了一下,它就瘪了……”赵楷道:“既然如此,为何刚才不承认。”赵植胆怯道:“母妃不让我玩蹴鞠,我怕母妃知道后会责罚我。”
赵楷正色道:“你若是老实承认,并向九弟道歉的话,或许不会受到责罚。现在你却隐瞒撒谎,今天我就罚你抄《孟子.离娄上》第十二章十遍,以后再犯此错,我定告于母亲与父皇。”
周允听到赵楷提起《孟子》中的十二章,思索一会儿才想到内容,幼时他听父亲讲过一遍,此篇所述的乃是两字“诚信”,他名中“允”字亦是取自此意。若是自己定会罚人去抄新学的文章,不想赵楷竟是如此博闻强记,瞬间就能想到此文,真乃是非凡之人。
周允又仔细打量对面的赵楷,生平第一次有了还未比试便有了落败之感。
赵楷道:“九弟,我已责罚了十二弟,你可还满意?”赵构小声嘀咕道:“那我坏了的蹴鞠该怎么办?”
赵楷笑道:“我倒忘了此事。这样,我宫中还有几个新的,这就取来给你。”赵楷见周允跟在赵构身后寸步不离,便知其定是赵构侍读。转对周允道:“这位兄台,还得劳烦您陪我去宫中一趟。”周允不想赵楷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好点了点头。
赵构与其余皇子留在书院等待上课,赵楷领周允与赵植的陪读去取蹴鞠。出门后三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赵植的陪读叫做赵仲青,听其姓氏就知其定是宗室子弟无疑,赵仲青比赵楷与周允大上两岁,赵楷便依礼称其为兄长,照如此赵仲青自然也与周允兄弟相称。
周允虽知二人如此皆是顾及礼数,不过以他们能以尊贵无比的身份能与一个布衣百姓客气已是十分难得。
一路上赵楷行在前面高谈阔论,两人自觉在后随声附和。行至赵楷行宫处,赵楷推门便入,周允见此没想太多跟随而入,但被赵仲青悄悄拽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忙与赵仲青停在了门口。赵楷走了几步,回头见二人不动,也没多说,微笑着向里屋走去。
这时已有宫女迎了出来。周允二人忙往后退了几步,见赵楷进屋,赵仲青笑道:“周兄弟刚才定是被三皇子说的昏了脑袋,才想进这宫闱之中瞧瞧。”周允笑道:“小弟多谢赵兄方才的提醒,要不我还真会跟着三皇子进去了。”
赵仲青道:“纵使三皇子为人随和,咱们这些下人还是得小心的相处,不然定会惹祸上身。”周允点头道:“赵兄教育的是,以后还得多向你学习。”
赵仲青笑道:“这可不敢,周兄弟一表人才,我当向你学习才对。”周允奇道:“还请问此话怎讲?”赵仲青道:“我观兄弟已入宫月余,既不做娱乐之事,也不与人结交。从一开始便钻进书库苦读,全心全意地投在学问上,实在让人佩服。”
周允苦笑道:“这都怪小弟天资愚钝,需得花大量时间才能记住书上的东西。”赵仲青道:“若是旁人说自己愚钝,我或许就信了。我虽然眼拙,但能看出周兄的学问在众侍读数一数二。其他人费尽心思都讲不明白的东西,周兄三言两语便说的清清楚楚。”
周允正欲开口解释,赵楷从院内走出,双手各拿一个蹴鞠。两人见此忙在门边站好,赵楷开口道:“两位兄台,我这边有些事情缠身,不能送二位回去,还劳烦仲青兄引路。”周允忙道:“怎敢再劳烦皇子。”赵楷道:“周兄不必客气,我听仲青兄说你学识渊博,有空还得清您指点一二。”
周允听此心中大喜,道:“不敢不敢,在下随时听候皇子差遣。”赵楷点头微笑,递给了一人一个蹴鞠,周赵二人忙伸双手接过。
三人相互行了别礼。周赵二人便各抱一个蹴鞠便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