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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第三百零三章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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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某种东西

谈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阿长的语调变得柔和而充满了感慨。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转瞬之间,高大的楼宇,繁盛的家业,已经凋零。

农夫目光闪烁,低声一叹。

阿长轻声道:“我还记得那天,整个百草园,张灯结彩,十里八乡的亲戚,翘首以待,鲁镇万人空巷,一起来看那天元女杰,这可是正正经经给家族挣了脸,族谱和史书上都要留下姓名的,就算是老爷,也得挤出三分笑脸来……”

孙朗可没有这么多兴亡之叹,闻言道:“人之常情,乡巴佬就是没见识。”

“之前许婚的那家,腆着脸找上门,想要再续前缘,可连大小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几个堂少爷打出门去,丢进了咸欢河,大家都私下议论,这下大小姐的婚事,只有她自己能做主了,几位小姐都羡慕得不得了……”

游侠惊叹道:“了不得了不得,居然是退婚流……话说你们没有去仔细问问,那位被退婚的废柴有没有捡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阿长的一根触手往后指了一指,“他们全家都在那里挂着呢,好几年了。”

“……善哉,善哉,罪过,罪过。”孙朗愣了一下,然后一脸赧然道,“总觉得这是我的锅,给她讲了太多不该讲的故事……”

阿长没有听懂,继续说道:“大家都说,大小姐这遭,是真的阔起来了,现在她做了女官,好似放了道台,出门就是八抬的大轿,别说是嫁人了,就算是学那些不逊须眉的女中豪杰,终身不嫁,反而豢养面首,也无人敢管了……”

孙朗勃然作色道:“放屁,她敢养小白脸,我亲手浸她猪笼!反了天了!”

“……”阿长挥舞着触手,无奈道,“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不要插嘴?”

“草泥马,说什么呢,你个不要脸的!”孙朗怒道,“谁插你嘴了?”

后面那几人中,孔仲吾是已经快过期的童子鸡,农夫木木讷讷,单四嫂是羞涩内向,听不懂这话,但铁头老猿和谢阿贵本质上都是流氓,自然能听懂这个荤段子,各自拼命忍了笑,将头转到一边,这个主公啊,为什么总会把非常严肃的事情弄得这么……滑稽啊?

阿长虽然不知道这货在说什么,但却知道,跟他继续纠缠不休,那一整天都别想说完自己想说的东西了,她叹了口气,语气加速几分:“我说到哪儿了?哦,当年大小姐还乡归家,真是热闹啊……三老来祝,五方庆贺,县里的员外,钱杭府的老爷,甚至连隋州城的大官,都有礼物相赠……”

“老爷这辈子以光耀门楣为己任,可惜这夙愿,竟被从来都不喜欢的女儿给完成了,真是让他百感交集,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挤出笑脸来,和和气气地陪话,小姐回来那天,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堆着笑脸,她也像从前那样,*子冷,不爱笑,但对所有人全都客客气气的,对答和礼节,都一板一眼,从不走样……”

“其实家里人都捏着一把汗的,怕她记得当年的龃龉,要给家族脸色看,此时看到大小姐依然顾念旧情,对当年的事情一笑了之,于是都慢慢放下心来,加倍亲近,都称赞大小姐懂事,年少有为,都盼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盼着自己能从这天元武勋的光环中蹭下一点好处……”

“但他们都错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回来的不仅仅是离家数年的大小姐,还有一个残忍可怕的复仇者,她将愤怒和诅咒带给了这个家族……”

她说到这里,臃肿恶心的身躯不断地颤抖,一团团肥肉颤动着,像是回忆着可怕的梦魇:“我是她的保姆,从小照顾她长大,她以前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心事都写在脸上,可爱得很,可后来,长大了,老爷对她的管束越发紧了,所以*子也冷了下来,对我也疏远了,可那次回来,她仍是让我来照顾她,我很高兴,还以为她念旧,但其实我错了,大错特错……”

“她回家之后,就住回了她的绣楼,说来可笑,她离家出走之后,盛怒的老爷说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命人将小姐的绣楼夷为平地,以示再也不认这个女儿,鲁家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但当大小姐在军中的消息传回来,老爷却慌了手脚,这座绣楼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建起,还让我们这些曾经伺候过小姐的下人回忆细节,要建得一模一样,不要被大小姐看出端倪……”

“可是,哪里能建得一模一样?第一天,小姐就看出了端倪。”

“那一天,我端着她最爱吃的福橘,想要给她送上去,然后就看到了……”她的语气出现了动摇,想必那段记忆给她的记忆之深,令如今的她都无法忘却。

“我看到了本应该*子疏淡、笑不露齿、端庄守礼的大小姐,像个小姑娘那样,轻盈地跳着,跑着,甚至趴在床底,在自己的房间里四处翻找,她听到我的声音,回头,冲着我笑,问我说,阿妈,我的山海经呢?”

“那笑容,从她及笄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了……她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是她最活泼、最可爱、最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我失手将福橘打落在地,她像是没看到似的,依然这样笑着,向我走近,问我说,阿妈,我的山海经,你买给我的山海经,有图的山海经,哪里去了?”

“我该怎么回答她?当年那座绣楼,已经被夷为平地,大小姐从小到大的一应衣物与器物,还有她攒的那些宝物,已经被老爷一把火全烧了,后来虽然尽力补全,但那些东西,谁人记得起来?”

“后来大家说,那些小时候的玩意儿,大小姐肯定也记不清了,没关系的。但大小姐还是记得,她就算忘记了小时候的一切,也忘不了我买给她的三哼经。”

“我刚想糊弄几句,她笑着,走近,笑吟吟的,明明笑得这么好看,我却流出了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都在发抖……”

“她说,阿妈,你谋死了我的隐鼠,我可很是恨你的,后来呢,你给我买了山海经,我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原谅了你,现在,山海经没了,隐鼠呢?”

“唉,隐鼠,我不小心踢死了她的隐鼠,这孩子觉得,我是故意的,因为她父亲管教她,不许她玩这个玩那个,她一定想,我跟她父亲是一伙的,谋死了她的隐鼠,好让她能够乖乖地念书,学女红,做大小姐……”

“当时我可没有想这么多,我心中吓得狠了,虽然大小姐笑得很好看,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害怕,她笑着对我说……”

“她说,没关系的,阿长,我是好孩子,山海经没了,我就自己做一本,隐鼠死了,我们就再养,养很多很多隐鼠,阿长,你说好不好啊?”

一直安静旁观的众人骤然变色,他们望着此时泡在碧池中人不人、鬼不鬼的阿长,再联想到之前数量惊人、凶狠狂暴的隐鼠洪流,怎么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农夫,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上下撞击,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他甚至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主动地发问,只是声音充满了颤抖,战战兢兢地问道:“是她……把你变成这样的?”

阿长露出了令人惊怖的笑容,那张已经扭曲变形的脸会将一切笑容全都扭曲成狰狞,但农夫能看懂,这笑容混杂着愁苦、痛心还有一点点的……怜悯。

已经变成了怪物的她并没有回答农夫的问题,缓缓道:“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大小姐,我骇得快要死了,但还是大着胆子问她,你到底是谁。”

“她说,我就是鲁淑仁啊。”

“我不信,于是她将小时候的事情,一点一点讲给我听,从我睡相不好,到我给她讲的故事,全都不差,但她越说,我就越害怕,因为她确乎不是大小姐,而是一个占据了大小姐的身体和记忆的妖魔……”

孙朗沉吟了片刻:“她回来的日子,是哪一年,你还记得吗?”

阿长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是武德14年的时候吧……”

孙朗掐指算了算,眼中寒光一闪,若有所思,他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阿长:“你发现她有问题,想要告发,却上天入地无门,对也不对?”

阿长叹了口气:“是啊,她回家之后,老爷虽然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实际上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但大小姐与老爷在密室中交谈了一次,不知许诺了什么,老爷就态度大变,几乎有求必应,笑脸相迎,将大小姐当成祖宗供养了起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物有物,我此时去跟老爷说,大小姐是个假的,他不老大耳刮子抽我?”

孙朗淡淡道:“但你还是没有放弃?”

“是的。”阿长沉默了片刻,“我有一个养子,过继过来,给我男人留了后,我还有一个女儿,已经成了家,我是鲁家的下人,这辈子是要待在鲁家的,大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没了,让一个冒牌货顶替她?”

游侠摇了摇头:“可你却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啊,我只是一个无知的农妇,没有见识,没有本领,我知道大小姐是假的,却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老爷和夫人都懵然不知,我就算去说,他们也不会信。那我只好先与这个冒牌货周旋……我觉得她顶替了大小姐,必然对鲁家有所图谋,如果被我拿到了证据,说不定就能让老爷他们相信我……”

说到这里,阿长苦笑了一声,十只触手不安地舞动着,似乎反映着她悲伤的心情——这充满勇气却鲁莽的行动的结局,已经显而易见。

孙朗沉吟道:“以你的见识,大概只会猜,这个冒牌货想要觊觎鲁家的产业,或者想要谋害你老爷,但你显然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对吗?”

“一点都不错……”阿长叹息,“百草园的后园,想必你们都去过了吧。那里是大小姐小时候的乐园,她喜欢在里面走动,玩耍,直到老爷将她送去读女塾,这才作罢,那次她回来,就跟老爷讨要这园子,专门划出一片地来,令下人仆役不得接近,她整天就在里面待着,不许人进来……”

游侠淡淡道:“那么,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为你招致这样的结局?就算那个家伙,怀着满腔的憎恨和怒火,应该也不至于对你下如此重手——毕竟从你的描述来看,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差,她如果想要报复,应该有更多可以惩罚的人吧,比如说她爹什么的……”

“她爹……”阿长苦笑了一声,“她爹当时也在场,是想要杀了我的。”

“哦?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孙朗玩味道,“看来鲁大小姐锦衣还乡,还带来了泼天的富贵,想要带挈一下亲戚朋友,你是不是撞破了他们的秘密聚会?”

“你怎么知道?”阿长惊异地看了一眼孙朗,然后摇头道,“唉,就是如此,我关注着她的动向,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想找到证据,我想去检举告发她,所以就在一天夜里,我偷偷地潜入了那片园子,我以为大小姐已经睡下了,谁知道,我闯进了一个石室之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谁们?”

“大小姐,老爷,还有本家与旁支的几位老爷……他们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什么要事,我听了几句,就被发现了……”

“你听到了什么?”

“他们似乎在制造某种东西……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听到了那个东西的名字,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却牢牢记着这个名字,永远都不会忘记……”

阿长的眼中闪过了痛苦与挣扎,那是她不愿回想的记忆,但她依然死死地盯着孙朗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东西的名字,叫做……”

“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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