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第三百九十四章欲语泪先流
第三百九十四章 欲语泪先流
今夜,寂静的明州暗地里风起云涌,张府之中,张银落推开窗户,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不知为何,她心中忽而感觉到一阵阵的烦躁。
她在屋中踱了几步,心中的不安越演越烈,于是她咬了咬牙,从剑架上拿起了惊鸿剑,向着绣楼的楼梯走去。
突然,一声低语从窗边传来:“今晚明州事多,您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这话听得耳熟,张银落立刻抽出帝兵,护住身体,警惕道:“谁!”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在风中飘摇的长发,华丽到过分的僧袍,还有那不知怎的透着巨大违和感的禅杖,以及对于尼姑来说简直太过艳丽高调的火爆身材,来者的身份显而易见。
张银落惊喜道:“三藏法师?您怎么来了?”
大觉寺妖僧闻言,面露复杂之色:“这个……贫尼也想知道,明明是个不理世事的出家人,明明是来接白雪道兄回去修养的,怎么莫名其妙地被孙施主派遣出去了?唉,孙施主真是辩才了得,三言两语,就说的贫尼张口结舌,如果出家为僧,定然能得一番自在。”
就算是以张银落如今紧张的心境,听到这话,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孙朗?出家?他要是在哪个寺里出了家,定然是那个寺庙恶了佛祖,以至于遭此劫难……
她笑道:“孙朗让你来的?让你来干什么?”
三藏法师老实巴交,也不太会骗人,实话实说道:“我们晚间在靖安侯府打……打牌,打到一半,孙施主突然面色一变,表情凝重地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带了血腥气,直接让赵小姐安排侯府中人进行紧急撤退。”
她自顾自地说道:“大家都撤入了侯府秘密修建的地下掩体之中,只有贫尼被孙施主叫了出去,说今晚之事,恐怕并不简单,请贫尼前往张府保护张施主你,还说如果贫尼不答应,这事了了,他就去大觉寺转一圈。”
“贫尼虽然欢迎孙施主去大觉寺礼佛,但不知怎的,觉得此事大大的不妥,而孙施主又给贫尼讲了很多道理,总之论证出了如果贫尼这次不出手相助,那这个世道就会崩坏沉沦,贫尼虽然没怎么听懂,但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佛慈悲,这种事情自然会义不容辞……”
她显然被孙朗忽悠得不知东西南北,但此时张银落已经没有闲情来吐槽这个了,她闻言焦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三藏法师摇头道:“贫尼委实不知,只是前往张府的路上,隐隐听到了大队铁骑奔腾的声音,不知道哪边有军队入城了。”
“军队?”张银落的脸变得很苍白,她犹豫了片刻,咬牙道,“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待着,三藏法师,我们要赶快去靖安侯府……”
三藏法师摇头道:“孙施主请我保护张小姐你,并没有说要我护送你回靖安侯府,再者,恕贫尼直言,以张小姐的武功,就算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孙施主分心……请不必担心,孙施主武功惊人,不会有事的。”
张银落咬着嘴唇,慢慢摇头:“我……我当然不是担心他遇到危险,他武功这么好,一次都没有输过,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我却担心他这一次如果……如果真的……”
她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咬牙道:“总之,我很不放心他,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如果身边没人管束,肯定会玩过头,他……”
三藏法师还是为难道:“虽说如此,但是对手是精锐军队的话,张小姐你武功虽好,但也不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岔子……”
张银落略略犹豫,表情立刻变得坚决,她咬牙道:“面对精锐军队的自保之力是吧……我有!大师,请随我来,帮我去起出一些东西来!”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一声怒喝:“你哪儿都别想去!”
三藏法师默默握紧了法杖,但张银落神色一变:“父亲!”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拿着剑快步下楼,推开了绣楼的大门,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外面黑压压地站着一排人,以父亲为首,各位叔伯,还有护院武师供奉,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她望着为首的父亲:“您……您没有生病?”
张大先生怒哼一声:“为了将你这顽皮的女儿喊回来,老夫不惜往自己头上浇了几大桶水,半夜在外面站了两三个时辰,否则以为父的功力,怎么会感染区区风寒!好不容易将你从那个麻烦的小畜生那边叫了回来,你还想回去?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张银落怔了片刻,轻声道:“父亲用心良苦,女儿铭记五内,但这事归根结底,并不是孙朗惹上的麻烦,如果女儿当初没有找上他,他不会卷入此事,而今我更不能坐视不理,请父亲谅解。”
“还找借口?我看你分明就是被那个小子骗的五迷三道!”张大先生跺脚道,“靖安侯府与天策府的事情,他也敢在里面火中取栗?你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玄甲军进城了!个人的勇武,所谓的贵胄,在皇权之下,都要化作土鸡瓦狗!你要过去干什么?陪他一起送死吗?”
张银落摇头道:“您不明白,他不会死的,但他会……父亲大人,很抱歉,女儿有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
张大先生厉声道:“你顾念那小子,家族就不管了吗?你陪着那小子对抗钦差,连累家族怎么办?或者说,你以为有着张家的庇佑,你就高枕无忧了?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梁不凡上门来,跟我说了些什么?”
张银落神色一动:“梁不凡?梁捕头?他说什么了?”
张大先生自觉失言,怒道:“总之!你哪里都不许去!你要是觉得,那个小子比整个家族都重要,你要是觉得,为了那个小子,你可以将生你养你的家族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你就从为父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元帅,还记得几年前,我们一起喝醉过酒,那一天,我抛下了虚与委蛇的面具,我抛下了上下尊卑的分别,将父亲教导我的东西,将我的韬光养晦全都扔到一边,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表达了我的真实想法。”
“我讨厌你,怨恨你,憎恶你,我看你,非常不顺眼。”
“不是因为你整天嬉皮笑脸,没有将帅的威严,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地针对我,横竖看我不爽,整天找我麻烦。”
“而是你这个人,你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你所相信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是如此刺眼,如此不爽,如此得……令人发狂。”
秦惠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孙朗,笑容中带着无尽的疯狂。
他桀桀低笑道:“你相信着我早就不信的东西,你相信承诺,相信热血,相信正义,相信善良,你光明磊落,你顶天立地,你受人拥戴,你百战百胜,你越完美,越光明,我就越疯狂,越迷茫……”
“我想,这不对劲啊……”
“我想,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我想,你这种人为什么会出现?”
他嘿然笑道:“很奇怪啊,我觉得很奇怪啊,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幼稚,为什么你能如此光明地活着,我却一次一次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秦惠说到这里,咬着牙,狰狞道:“而更他妈操蛋的是,当我终于成熟了之后,当我撞破了脑袋,觉得父亲说的话其实是对的,当我已经抛弃了一切的妄想我以为自己全都看透了!我已经妥协了!我承认这个世道就应该他妈的是脏得要命的!你他妈怎么出来了!你他妈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他望着孙朗,那疯狂的眼神仿佛要将孙朗吞噬,那折磨着他心灵的难题,曾经让他无数个夜晚为之迷茫和辗转反侧,得不到答案,想不出头绪。
秦惠似乎又找回了当时的情感,当时的困惑,当时的疯狂,他流着眼泪,说道:“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就要一次次头破血流,最后只好去做个不择手段的大坏蛋,凭什么你可以秉持着那幼稚的幻想一路高歌猛进,比谁都耀眼,比谁都光明,他妈的,到底凭什么啊!”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又变得欢畅,大笑道:“幸好,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在我都快要否定我这二十年吃过的苦头的时候,终于,捷报传来!元帅你,战死沙场!凌烟阁没有你的份儿!英雄谱也没有你的份儿!你他妈的终于是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毫无声息!死的没人铭记!”
他畅快地拍着手,大笑道:“好!好!好!这才是英雄好汉应有的下场!这才是忠臣良将注定的结局!你是这样!胡守信也是这样!”
孙朗一直在沉默地听着秦惠吐露心声,至此终于脸色一变,伸手揪住秦惠,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语气宛如寒冰:“你说什么?”
狂烈的杀机扑面而来,而秦惠却毫无所惧,大声道:“慢来!慢来!元帅且留下官片刻性命,让我再说几句,你杀下官只需要内劲一吐,可下官这一死,不仅胡将军危在旦夕,他那妻女,恐怕也要命丧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