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第四百章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第四百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明州,深夜,俱寂,十数名玄甲军如同幽灵般扼守在几条街道的交叉口,他们的任务是防守放哨。
无论是尽忠职守的官兵捕快,还是闻风而动的武者游侠,亦或是满地乱闯的醉鬼闲汉,都是他们的任务目标,他们的使命,就是将这些不知死活的人赶走,阻止他们向某个方向前进——用刀或者死亡。
他们警惕地扫视着街道,确保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但是突然,街头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个人眼神清明,一头短发,身穿白色的西夷风衣,表情平静,既不害怕也不惊奇,而是笑道:“找到了。”
这支玄甲军的队正张弓搭箭,喝道:“止步,滚!”
那年轻人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夔牛胄,噬光盔,玄刀,烈弓,冠军操典,玄甲军士,尔等为王先驱,尔等与王同仇,可认得我么?”
那队正二话不说,就要放箭,但对面的人抬了抬手,随即,恐怖的气机牵动着破空而出的锋锐咆哮直击,刹那间,那队正连人带马,被打得高高飞起,鲜血狂飙,一路飞出了十数丈,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孙朗收回了手,淡淡道:“还能留下全尸,不差。”
其他甲士见状大惊,就要举刀厮杀,孙朗瞬息而至,抬手一抓,将一人揪下马来,抬脚一顿,踏作两截,右手接过死者手中玄刀,刀光一闪,三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千锤百炼的玄刀也崩成了十数块废铁。
刀柄飞出,直接破开厚重的甲胄,将另一名甲士的身上轰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孙朗顺势抓起一只战马的后蹄,将重逾千斤的马匹舞将起来,向前疾冲,又有几人遭遇了降维打击,转眼功夫,这一支玄甲军被杀得干干净净,孙朗抓住最后一名幸存者,按着他跪在地上。
他笑容温和,柔声道:“叫。”
那玄甲军士已经被杀得胆寒,闻言还要保持最后一丝天下精锐的尊严,但孙朗却没有什么耐心,他右手微一用力。
那人刹那间双眼暴突,全身皮肤诡异地鼓起,然后,仰天惨嚎,那声音已经如此凄惨,如此巨大,以至于超越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沿着寂静的街道,一路传向了远方,路的尽头。
孙朗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叫的不错。”
最后一名玄甲军无力地栽倒在血泊中,孙朗闭上眼睛,聆听大地。
那声音遥遥传出,果然得到了回应,玄甲军的冠军操典上教得很清楚,这群榆木疙瘩肯定会老实照做。
收到友军的求救信号,和听到友军临死时凄厉的哀嚎,在这种重要性极高的机密行动中,这两种情况采取的行动是不一样的。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找到了。”
他纵身而起,向着前方疾冲,他听到了小队骑兵奔袭的声音,不是朝着这里,而是另一个方向,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这已经是多久了?”
熊二慢条斯理道。
胡守信被围在核心,挥舞着抢来的长矛,他身上已经染满了鲜血,依然勇不可当,势若疯虎,只是人力有时而穷,失去了帝兵又没有战马的他,不过是一名身手高强的武者——武者在军队面前,终究是无力的。
那十二名夜行者守在屋顶两侧,防止胡守信跃到房顶,从两边逃窜,六十名玄甲军下马,结成阵势,在狭窄的街道中步步为营,从两侧向胡守信挤压过去,另外一百名玄甲军驻马以待,如果胡守信扭头就跑,那就该他们上场。
但这样一个铁桶般的阵势,占据地形优势,发挥人数优势,将一切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还没有拿下区区一个胡守信。
熊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是从容,但心中却隐隐有些莫名的焦躁,他寻思道:“要么,再让骑兵冲一次?”
刚刚已经试过一次了,但骑兵冲锋虽然天崩地裂,势不可挡,但对于胡守信这种老兵油子来说,威胁其实不大。
只因为这厮身为神箭手,论起逃命、闪避和招架功夫来,不说天下无双,也算是天下少有,刚刚那一波马踏联营,被他直接滚到在地,竟然从容闪过了一百精骑总共四百条腿的乱踏,还用贴身的护身短刀破开了数匹战马的马腹,砍瘸了十几条马腿,差点酿成了一场交通事故。
他寻思了片刻,还是决定攻心为上,笑道:“胡将军,还不束手就擒吗?”
胡守信挥矛逼退了玄甲军又一波试探性的攻击,哈哈大笑道:“熊二,觉得拖得久了,夜长梦多,所以要用攻心计了?”
这厮话真多!
熊二心中勃然大怒,嘴上却笑呵呵道:“胡将军,你知道的,这十二位夜行人还没有出手,玄甲军的攻击也没有全力以赴,小弟已经处处留情,兄长却杀人不眨眼,如此屠戮军中同袍,真是令人齿冷。”
胡守信拄着长矛,笑道:“贼厮鸟,论打仗,我是你祖宗!玄甲军的冠军操典你以为我没看过吗?玄甲军成军极难,训练士卒的成本高昂,所以战斗方针是步步为营,非危急关头,不得忘死搏命,你怕老子我拼死一战,让玄甲军死的太多,回你主子那边不好交代,所以要用这种软刀子割肉的办法,不断地消磨我的气力,你打的不就是这种主意吗?”
他重重地一顿长矛,大笑道:“龟儿子,别白废心机了,当心一个闹不好,你自己也得折在这明州城!”
熊二怒极反笑:“真是不知死活,死到临头也嘴硬!胡守信,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血能流……玄甲军,继续攻击!耗死他!”
两侧玄甲军得令,大声应诺,举起手中的兵器,踏着整齐的步点向胡守信压过来,老胡虎吼一声,横起手中的铁矛。
熊二冷冷地望着浴血厮杀的胡守信,又看了看沉默地站在屋顶两侧的十二名夜行者,心中暗自咬牙,这一群王八蛋,事先吹得天花乱坠,仿佛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结果看胡守信失去帝兵依然勇不可当,竟然二话不说就怂了,想要让玄甲军去打头阵消耗胡守信的气力,然后再去摘桃子……
真他妈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这些怪物,早就不是人了……
不过熊二还真没办法把他们怎么样,甚至帝姬殿下有时都要仰仗他们,毕竟他们的力量,实在是太有用了……
所以熊二将军寻思片刻,不禁有些泄气,这些怪物无论是划水还是出言不逊,只要能好好完成任务,就不会被追究责任,而自己如果让玄甲军消耗太大,恐怕也会惹得帝姬不快,真是……
他只好继续他的攻心之策:“胡将军啊,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了,这明州城里,没人救得了你!小弟也不瞒你,今天兄长你非死不可,但死后的结果,也有很大不同的,兄长你想负隅顽抗、死于刀剑之下,还是自觉罪孽深重、无颜以见陛下、一死相谢呢!”
见胡守信充耳不闻,他大声道:“这两者结果可是大大不同的!前者,那就是冥顽不灵的叛逆反贼!死了之后还要被夺回封赏,追究九族的!您忍心看着妻女受到牵连吗?您忍心看着手下的游侠被波及吗?”
胡守信哈哈大笑:“我无愧于心,无罪之有,为什么要承认这莫名其妙的罪名?至于我的妻女下属,自然有天元袍泽照顾,无须担心!尔等围攻天元功臣,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就算抱上天策府的大腿,也屁用没有!熊二,你别以为有帝姬护着,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我死之后,你就等着帝国半壁武臣,一个个来找你麻烦吧!”
熊二愣了一下,然后狂笑道:“找我麻烦?他们别自顾不暇就谢天谢地了!胡守信,你以为以帝姬的才智,会考虑不到这种事情?”
胡守信架开刺来的几道枪矛,将铁矛舞成一道光轮,将玄甲军逼退,闻言大喝道:“你说什么?”
熊二大声道:“你指望着他们有机会照顾你的妻女?做梦吧!胡守信,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负隅顽抗,你的妻女,你的下属,根本活不过今晚!”
胡守信心中一震,厉声道:“放屁!”
熊二大笑道:“怎么,觉得我在说谎?实话告诉你,秦惠是我们的人!此时此刻,你那忠义楼里的游侠,恐怕已经被捆成一团了!你妻女的位置,恐怕也被秦惠打探清楚了!你不信吗?你不信,我就让你看看!”
他厉声道:“来人!给我去忠义楼,将那群游侠抓过来,当着胡守信的面一刀一个!然后再去抓他的老婆孩子……”
胡守信怒吼道:“熊英!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要牵连无辜!”
熊英笑道:“你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按律当诛九族,什么叫牵连无辜!”
胡守信悲愤交加,咆哮道:“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我会在百年之后,在满堂子孙的环绕下,寿终正寝,死后还有谥号哩!”熊英笑得无比畅快,“而你,你今晚就要死掉,以反贼的名义,没有任何追赠,死的无声无息,没有人会记住你!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你的下属,你的朋友,都要给你陪葬!就在今晚!就在今晚!”
胡守信双目怒瞪,怒火熊熊,厉声道:“你……”
突然,十二名夜行人动了起来!
他们身形疾闪,配合默契,认准了最佳的出手时机,不动则已,一动则如迅疾烈火,从各个方位向胡守信齐齐发起攻击!
胡守信怒吼一声,挥矛狂攻,力道如同泰山横压,强得出奇,但他此时怒火盈胸,这几招空有力量却智略不足,警惕心与权衡大大减弱,片刻之后,就被瞧出破绽,为首一名夜行人喝道:“封!”
砰的一声,胡守信奋起神力挥出的一矛被八名夜行人联手挡下,其他四人分成两路,如鬼魅一般悄然从后面逼近,攻向老胡两肋。
危急关头,还是战场上练就的战斗本能救了老胡一名,他感觉到危机临近,立刻放开铁矛,回身挡开两掌,但其余两掌依然悄然印在了他的小腹。
一声闷响,胡守信鲜血狂喷,身形暴退,与此同时,先前合力架开那一击猛攻的八人也化解了那庞大的力道,调息完毕,此时胜负已见端倪,他们不愿冒进,以免挨到胡守信垂死前的反扑一击,而是将胡守信团团围住。
胡守信呕出了几口血,眼冒金星,他望着四周,没有兵器,没有战友,他两手空空,眼前的人明明也是帝国的军人,却要杀他而后快。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明明忠心耿耿,明明心怀至诚……
为什么……
绝望,茫然,无助,还有愤怒。
在这样的绝境中,他的心却突然空灵起来,也许是自知死期将至,平时不敢想的事情,平时不敢直面的问题,此时此刻,豁然而解。
他望着苍茫的夜空,轻轻一叹。
孙朗……原来如此。
我还真是……蠢啊。
慢慢的,两行眼泪,从老胡的眼中滑落。
熊英见到大势已定,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胡守信的眼泪,他先是感到滑稽,想要得意洋洋地讽刺两句,但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堵。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句诗用在这里虽然不甚贴切,但同为帝国军人,他看到那叱咤风云、天下闻名的天元虎将在绝境之后的清泪长流,不禁有些唏嘘。
他缓缓道:“你哭什么?”
胡守信依然站得笔直,轻声道:“我的夫人,快要临盆了,我的第二个孩子,我见不到了,还有我的女儿,真想再听听她的笑声,再把她放在我的肩上,还有一个小兄弟,我死了之后,他会不会伤心呢,我这辈子,真是活得稀里糊涂,从来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是这么,一厢情愿地做着一个早就应该醒来的梦……还有……”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低声道:“您原来早就已经死了啊,元帅……是末将糊涂了,是末将糊涂了……”
是的,他早应该意识到的。
那位当年天下无双的大元帅,早已经死去了。
他找到的人叫孙朗,是一个不想跟帝国与过去有任何关系的孙朗。
但他却一厢情愿地认为,孙朗只是在闹别扭,孙朗的愤怒是源于当初帝国的强迫,孙朗只是与皇家有些误会,他还是将孙朗当成了当初那位功盖当世的天元剑圣,殊不知他从最开始就错了。
从八年前到现在,也许孙朗只是想做孙朗,但无论是战时还是战后,自己都把他当成元帅来看待。
“……放你娘的屁。”
这是……幻听吗?
胡守信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
声音来自前方,层层的甲士与骑兵的后面,很远的地方。
但声音却遥遥传来。
“老子功劳这么大,怎么舍得死?肯定要在朝中大模大样地竖着,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一手遮天,独揽大权,熬死狗皇帝之后,立个储君,把持朝政,架空幼帝,出入要三十二人抬的大轿,没事就去皇宫后院里睡,闲了就说身体不舒服,让小皇帝给我跪侍汤药,有兴致了就让小皇帝背马哲,逼他承认社会主义好——淦你娘,这些事儿张居正做的,我做不得?”
依然是看不见人,但胡守信的身子却晃了晃,叹息了一声。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喜是悲。
因为他隐隐觉得……孙朗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同于胡守信的悲喜交加,熊英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
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震耳欲聋的雷鸣一般,一时之间,耳朵里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不会听错的,他不会忘记的,虽然过了几年,但熊英却永远不会忘记那声音,但是……
但是他又多么希望,自己听错了。
他甚至想捂住耳朵,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
但熊二不去听,那声音却自己找上了他。
“啊,二蛋子啊,二蛋子。”那个人轻叹道,“埋了两年的爷爷还了魂,这么喜庆的事儿,你就不过来磕个头吗?”
熊英的脖子就像是锈住了一般,一格一格地转过头。
他望着长街那一边的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却将头发胡剪一气,剪成了怪异的短发,帝国有华服之美,他却穿着一身怪异的西夷衣服,他身为天元功勋,天下武臣之首,竟然没有半点威仪姿态,一脸吊儿郎当。
这人,看起来就像是那些四夷开边、被蛮夷的风土人情冲昏了头脑,打扮得离经叛道,忘了父母祖宗的没出息的浪荡子一样。
但这人,却是天元时代最为耀眼夺目的一颗将星。
位极人臣,功盖当代。
三个天下第一。
嘴唇在发抖。
身体在发抖。
灵魂在发抖。
蓦然,他疯狂地喊道:“玄甲军!突击!突击!杀了他!”
然后他回头怒吼道:“夜行者!快点抓住胡守信!抓住胡守信!”
那些玄甲军并不知道不速之客的身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于是他们调转马头,齐声呼啸,放平长枪,拔出战刀,搭起弓箭,向着敌人冲去!
好的,阻挡他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行了!
熊英转过头——接下来,就是擒住胡守信,然后……
十二名夜行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天而起,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王八蛋!
熊英破口大骂,大声道:“步卒!上前!上前!上前!生擒敌人!一定要生擒!一定要生擒!”
胡守信大惊,他不是担心冲过来的玄甲军,而是担忧那十二名逃之夭夭的夜行者,他们很狡猾,身手卓绝,速度很快,只要有一个人逃出去,将今天的事情禀告帝姬,那么……
他大声道:“孙朗!别管我!先去追杀那十二个人!”
熊英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道:“是啊!先去杀他们!我不杀胡守信,我绝对不杀他!”
孙朗望着冲过来的玄甲精骑,望着那逃入夜幕中的夜行者,笑了笑。
他轻声道:“老胡,你该叫元帅的。”
胡守信蓦然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孙朗,你想干什么?”
孙朗伸出手来,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呼唤什么。
刹那间,胡守信就心生感应,他目眦尽裂,嘶声吼道:“孙朗!住手!我让你住手!停下来!”
然后孙朗睁开眼睛,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曾经的七曜剑圣大笑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哈哈!生前身后名!生前身后名!”
帝兵,后土帝国凭此横行天下、雄踞宇内的神兵利器。
拥有超越凡俗的神秘力量,只有炼神化气的武者才能够掌控,每一柄独一无二之名号的帝兵,都是一段传说,都是一段传奇,与主人共同作战,与主人共同成长,一经结下契约,除了主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使用。
只有一个人例外。
雷光闪动,紫芒冲天。
天空骤然举起恐怖的黑云,雷光声动,夜空如炽,被夜行者封印的雷弓霹雳弦冲天而起,放出了煌煌雷霆,然后冲向了孙朗的手中!
孙朗持弓在手,弓如满月控弦。
跳动的紫芒凝为实质,刹那间形成了修长的箭身,箭尖光辉闪动,凝聚着毁灭的力量,孙朗衣袍飞舞,张开雷弓,眼神前所未有的坦然澄澈,将他这两年来所有一切的心意,一切的收束,一切的开端,都凝聚在这一支箭里。
“孙朗在此!”他长笑道,“尔等……”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
恨我的人,我恨的人。
思念我的人,追随我的人,信任我的人,怀念我的人,期盼我的人。
害怕我的人,憎恨我的人,恐惧我的人,背叛我的人,有愧我的人。
你们。
“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