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凶手
时间回到之前。
刚刚睡醒的谢唯,怀着激动雀跃的心情,拆开了手中的 这封信。
这两天没见到孙朗,她心中空落落的。
这个在远离人烟的山谷中长大、天真而懵懂的小妖精, 在入世之初就面对着人性贪婪的恶意,随即背负了无比纠结 的杀兄之仇,在人世间闯荡了十几天,她积累的愁绪与心事 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她渴望着有个人能够倾听她的忧愁,缓解她的不安,哪 怕是就待在她身边,也能让她放下心来。
白羽威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本就记忆尽失,连自己的 事情都顾不好。
鲁姐妲也不行,她耐心不大,脾气也差,待人接物都风 风火火的,会照顾人,但不会安慰人。
只有孙朗可以……他虽然脾气古怪,心思很奇怪,做事 很不讲道理,但,总觉得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今天一觉醒来,她发现孙朗没来,心中很是失望,但发 现了门前的那封信时,她又开心起来,她相信孙朗已经来过 了,只是她睡得太死,又忙于正事,所以已经离开了,但他 依然留下了一封信……信上会写着什么呢?
一一谢唯终究是想错了。
信不是孙朗写的。
显然不是,无疑不是,绝对不是,孙朗绝对不会写这样 的内容。
信上只有寥寥数十字,其中人名占了一大部分,剩下的 两句话,也只是一个建议,从头到尾,没有下任何定论,没 有告知任何事实。
但里面的内容,却在谢唯的心中掀起狂烈的风暴。
计都发现了小妖精的精神状况,惊讶地飞了过来:“上 面写了什么?”
谢唯下意识地伸手一搓,妖力贯注,薄薄的信化作了一 片片飞灰,坠落在地上。
婊人格突然感觉到了不安,她又问了一遍:“信上写了 什么? ”
谢唯依然呆在原地,脸色苍白,身体在微微颤抖,眼神 慢慢失去了色彩。
不安的剑灵正试图第三次询问,谢唯突然一语不发,转 身拔腿飞奔。
方向是白羽威所居住的宅邸。
连计都剑都忘了带了。
计都飘在空中,追了上去,在精神世界中大喊 道:“喂!谢唯!谢唯!你怎么了!”
往曰极懂礼貌的小妖精对此充耳不闻,她面无表情,眼 神空洞,整个人却散发着绝望而激烈的气息,剑灵从来没有 想到那傻呵呵的小妖精会变成这样。
也许是因为谢唯的精神状态太过骇人,婊人格甚至不敢 强行阻止她。
飞奔到了白羽威的居所,谢唯二话不说,一脚踢开了门。
白羽威依然保持着被锁住的状态,坐在房间里,听到动 静后吓了一大跳,看到谢唯进来就放下心来,微笑道:“怎 么这么晚,今天早晨没人来送饭,我有些饿了,你吃过了 没?你……”
下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即使白羽威此时只有稚童的神智,也能看出谢唯那巨大 的反常。
小妖精盯着白羽威,一语不发。
计都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所以 说……”
谢唯闪电般地出手,握住了计都的剑柄,两者签下了契 约,心念相同,妖剑不会拒绝剑主的触碰。
紫芒飒然,剑锋凌冽,锐利的寒芒向着白羽威刺去。 白羽威哎哟了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但紧接着他感觉 身上一松,金属坠地的轻响接二连三,谢唯那几剑刺穿了捆 绑白羽威的鲱鱼金锁阵。
而白老头没有一丝脱离束缚的畅快,他睁开眼睛,不安 道:“孙朗会生气的……”
听到这个名字,谢唯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眼中闪过了沉 痛与绝望,小妖精二话不说,抓起了白羽威的一条胳膊,言简意赅道:“跟我来!”
白羽威的身体刀枪不入,就连孙朗在赤手空拳地状态下 都破不了防,他若是不想动弹,就算一百个谢唯也拉不动。 但他无法拒绝这个姑娘……即使她现在看起来很不正
常。
于是白羽威被拉了起来,被谢唯拖着,踉踉跄跄地出 门……没有一句解释。
小妖精右手持着能够媲美七曜圣剑的计都妖剑,左手拖 着一位赫赫有名的金曜剑圣,表情肃杀,气势凌厉,她平时 天真可爰、温柔大方,此时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其突变 的画风,甚至将婊人格与白羽威一起镇住了。
一一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如今的场景就是她这辈子的巅 峰时刻了。
白羽威记忆尽失,神智水平就是一个孩子,他被谢唯拖 着一路前行,小声喊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谢唯冷着脸,一语不发……或者她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 表情,不知道应该从何解释。
不过也不需要解释,因为她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偏僻而无人打扫的荒凉之处,杂乱的草丛间伫立着废弃 的屋舍,青苔爬满了斑驳的台阶。
这是谢唯之前来过的地方,她所念念不忘的地方,刻满 了字与绝望的地方。
当曰离开废屋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她感觉自己遗 漏了什么东西,甚至感觉废屋中有什么东西召唤着她,她还
以为那都是幻觉,可……不是。
小妖精突然落下泪来。
剑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喂,难道说……”
谢唯不语,右手用力,拖着白羽威向废屋的方向 走:“跟我来!”
白羽威望着眼前破旧的大屋,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与慌 舌l,他犹豫道:“这间屋子……我……我不想进去……”
小妖精回头看了他一眼。
漠然而冰冷的眼神,就像是要择人而噬。
白羽威微弱的反抗念头立刻被这目光给摧毁了,小妖精 用力,他就不由自主地踏上了石阶。
谢唯一脚踢开了大门,眼神冷漠得仿佛已经冻结。
这废旧的大屋之中的狂乱的精神风暴,随着门户的开 启,宣泄出了可怕的波澜。
仅仅是余波,都会让凡人为之颤抖和恐惧。
谢唯踏了进去,然后将面露恐惧之色的白羽威也拉了进 去。
四周的墙壁,刻着数不尽的姓名,密密麻麻,每一个字 都灌着血,烙着哀伤,刻着疯狂,是金曜剑圣白羽威最痛苦 的呐喊和最深重的绝望。
狂暴的精神风暴,从四面八方压来。
白羽威突然痛叫一声,倒在地上,大喊道:“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不要待在这里!让我出去!”
谢唯冷冷地望着他。
来自四面八方的精神力量也冲击着她的灵魂,不过已经 没有关系了。
正如火焰无法伤害火焰,洪水无法摧毁洪水……绝望和 痛苦,也无法打败另一种绝望和痛苦。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白羽威,平静道:“谢晖。”
“谢曦。”
“谢明。”
“谢昭。”
一个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都姓谢,他们都是妖怪,他们有同样的出身。 这一个个名字,仿佛唤醒了某些记忆,白羽威痛苦地按 着脑袋,大声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快走吧!求求你 了!”
谢唯继续说着这些名字,说了几十个。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不记得了吗?这些人……不,这 些……角虎。”
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印入白羽威的脑海,无数残破 的影像突然涌出,让金曜剑圣头痛欲裂。
他大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记得 了!”
“那这个呢!”
小妖精爆出了比白羽威还要凌厉的怒吼,一道寒光闪 过,锐利的刀锋刺破了白羽威身边的地板。
就像是艺术品般的短刀,晶莹剔透的刀身,神秘而熟悉 的材质……
谢唯将刀拔起,放在了白羽威的眼前,重复道:“不记 得这把刀了吗?这是角虎蜕下来的角,每一只角虎都有,你 认识的,你记得的。”
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一一浮现。
白羽威的脑袋痛得更厉害了。
可小妖精还在继续。
“我父亲谢晖,是你麾下的军法官。他信任你,所以他 的兄弟家人都信任你,都愿意追随你。”
“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征战沙场,柢御天魔,守护 苍生。”
谢唯望着白羽威那迷茫的眼睛,平静道:“他们都死 了,我的父亲,我的叔伯,我的母亲,我的家人……他们都 死了。我成了孤儿,我从来没有见到我的亲人,我从记事起 就孤身一人,我的家人亲人都死在了战场,他们在你麾下作 战,所以……”
小妖精望着白羽威,突然轻笑起来:“你至少应该告诉 我……他们是怎么死的吧?”
她环顾着周围的墙,刻印着密密麻麻的姓名:“你总该 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吧……”
白羽威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露出了恐惧与挣扎的表 情,他一个劲地摇着头。
谢唯的语调依然轻柔,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乖,告 诉我,他们在哪儿?”
白羽威艰难地拒绝:“不,我不能……”
温柔的语调变成了风刀霜剑。
谢唯厉声吼道:“告诉我!”
白羽威的身体猛然一震,表情越发惶恐和绝望。
小妖精抓住了白羽威的衣领,几乎在吼叫:“他们死 了!他们的名字,就在这其中!对不对!他们到底在哪里! 他们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们!”
事到如今,问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但她心中还 有最后的一点侥幸,她非得听白羽威亲口说出来不可。
白羽威的身躯,已经被绝望所填满,那一身惊天动地的 巨力没法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他反抗的力气极其微弱。
他哀求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这 样……”
谢唯死死地盯着他,语气漠然道:“这些名字,都是你 刻下来的,我是角虎,我能够感受到,这些字中的痛苦和绝 望。,,
“你在愧疚,你在绝望,你在不安,你饱受折磨,你心 中全都是负罪感……你是为此而疯的,对不对? ”
白羽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徒劳道:“别说了,不 要……”
若是平时的谢唯看到了这一幕,恐怕早已经心软了,但 现在不一样了。
她像是中了邪一样……但任何人遭遇到这种事情,都不 会比她好上多少。
她死死地盯着白羽威,冷酷无情道:“你愧疚,你悔 恨,因为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对不对?”
“他们信任着你,追随着你,你却没有保住他们,你却 让他们奔赴死地。”
“是你……害死了他们。”
白羽威闻言,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惊慌地大喊道:“不 是!没有!不是我!”
谢唯厉声道:“就是你!是你杀死了他们!是你对不起 他们!所以你才刻下了这些名字!每一个人,每一个名字, 你看啊,这墙壁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是不该 死去的生命,每一个都是你所亏欠的,你看啊,他们的脸, 他们的模样,他们都在找你呢!他们都在说,是你杀死了他 们啊!”
白羽威几乎崩溃了,他狂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杀 的!”
谢唯的声音比他还要大,小妖精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和所有的愤怒,咆哮道:“那么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白羽威露出了绝望和痛苦所混杂的表情,发出了尖锐的 喊声,否认着这最致命的指控。
他大声地喊出了凶手的名字。
“一_是孙朗丨”
记忆中的那个人,没错,血与火所铺就的战场,不断杀 人和计数的战场亡魂,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残酷,就像是天塌 了一样。
十六万一干九百五十六,十六万一干九百五十七,十六 万一干九百五十八。
无疑是那个人,凶手是孙朗,是孙朗没错。
白羽威无力地倒在地上,像是小孩子那样,蜷缩着身 子,恐惧着,低语着,喃喃道:“是孙朗,是他杀的,是他 杀的……”
谢唯也跌坐在地上,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所有的愤 怒与力气也跟着消失了。
她不知道此时应该想些什么,不知道此时应该做些什 么,她的心里竟然只有茫然。
不知坐了多久,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神微微一动。 鬼使神差地,她看向了一个地方。
这件废屋的门被打开,阳光照了进来,映在地面上,照 亮了一些区域。
之前她无睱顾及,现在她看到了,被光照亮的地上,静 静地摆着一封信。
信封是最普通的黄封,款式与之前看的那个,一模一样。
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
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